46烟花三月下扬州（五）
林熠正总算把气撸顺了，抬眼瞧着四周满是看笑话的，心中羞恼仇恨，眼中不由有些怨毒：“一个刁奴，我当年过孺子试时你还不知在那里吃奶！真是狗肖仆人形，高低没一个好货！”
贾环从袖中取出一枚荷包交予那寺人，寺人也并不与他客气，乃恭恭敬敬地接了，低声道：“哥儿，我是李总管的门徒，名唤毕宏的。那位有一句话使我带给您，日子到了也该归去看看，扬州虽平静，却实不如一道看戏来得风趣。”
彭索骥的黑脸朝前凑了凑，乌黑牙口几乎咬上老头儿的手指：“如何着？你骂啊，有种倒是接着骂啊！彭爷我撑死也不是你林家九族内的，今儿便是拆了你下酒也不过逃亡天涯罢了，且看谁敢拦我！倒是你上来劈脸盖脸一顿话，废了我家哥儿令媛调制的速效救心丸，赔得起吗你！”
林熠正不愉道：“你这小子，好生无礼，却不知是甚么样的家教！若非侄媳惯来小性，如何要我来操心这个！墨美女品边幅学问皆是上佳的，想来黛玉必定也欢乐的，有道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那话倒是说得好没事理！”
林熠正细瞧了瞧这个表面清丽的男孩儿，江南水土一贯养人，贾环来扬州不过半载，竟是生得更加清谪夸姣起来，身上更有一股子墨客柔倦，触目便是风景，非常恼人。他现在却全不在乎这些，林熠正倒是听闻过林海收徒动静的，只是当时他端着架子，林海发了帖子来讲是要收贾家庶子为徒，贰心中有些不耻，故而未曾前去。现在看着，竟公然不是甚好胚子，小小年纪如此顶撞长辈，真真儿没有家教！
换做旁的，林如海在此种地步下仍能强做台阶，必定是忙不迭地下了，来日也好相见。何如这林熠正一贯以族中长老自居，非常傲气，林海又到处待他恭敬有礼，故而拿乔，只冷嘲笑道：“好个伶牙俐齿的探花郎，也莫把我这老骨头不当回事儿罢！我倒一心为你好，便是黛玉嫁作别人也可享那嫡亲之福，你却要万般推委，怎地，但是这林族太小，竟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林如海强按喜色，将将挤出丝笑意：“族叔谈笑了，子延兄也不过是一时情急，冲犯之处，便请看在小侄面子上稍稍掩了去。今儿是小侄的喜庆日子，族叔尽管坐下吃菜喝酒便是，有甚要紧的，他日必扫榻相迎洗耳恭听。”
此话多少诛心，竟使得在坐世人纷繁变了面色，更有那早早重视到此处的一干林族旁系兼其他老者，很有点头大叹者、很有点头拥戴者，更有作壁上观不发一语者。
“啪――”
在场合有人都愣了，一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周衍与欧阳徇讷讷不成言，林海眸光微闪，低声道：“环儿，老彭他......”
林海见他用襟曲解本身的意义，心中也明白一二，瞧了一眼在坐或惊或怒的林氏族人，竟觉一丝悲惨苦意，情面冷暖世态炎凉，不过如是。
林氏族人赶紧去拉，他们具是心机通透之辈，一错眼间哪看不出彭索骥是不好惹的，便是要使招子也得今后缓缓图之，如此明晃晃的冲上去，可不是找揍呢吗，还别真把自个儿玩宅兆里去了！
“奉天承运，天子诏曰，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心性高洁，才调横溢，恪失职守......封文渊阁大学士，特诏入阁，上京复命，本日出发，不容有误。朕感念其专情纯然，矗立碑一座，以示天下，另追封荣国府嫡女林贾氏一品诰命夫人，赐鸾锦、玉轴。如海之女纯熟风雅、温良浑厚、丰度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有东安郡王世子水泾年已弱冠，当择贤女而配，值黛玉待字闺中，愿成才子之美。统统礼节，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筹办，择良辰结婚。书记中外，咸使闻之。钦此。林大人，还不快快接旨？”
又有这周衍，本身就才学脱品，边幅飘逸，更兼乃是权倾一方富甲一地的世家属长，现在明着暗着被林熠正一遭扁驳，心头火起，若非顾着林如海的面皮，恐早早便在这寿宴之上拿出当年鹿鸣宴上大杀四方的辩才了！
话说到此处，林如海并周衍的面色皆有些欠都雅了。
林如海气得身子颤抖，读书人恪守三纲五常，大锦以孝立国，若今儿坐实了林熠正这重伤诽谤，莫说江南文场，便是在全部朝野，那也是真真儿地走到了头！
周衍几人惊得可不能言，贾环倒是真真儿地被戳起了逆鳞，如画眉眼锋锐无俦，竟似将要出鞘之兵刃，寒光泠泠，削薄嘴皮子高低一搭，言语锋利：“这位......林老先生，常言道一日为师毕生为父，现在小子鄙人忝为教员座下首徒，复为半子。更有表姐黛玉私交甚好，以手足待，心中万分感念。您且只说要教员享嫡亲，孙绕膝，想出处我代行也并无不成。”
贾环挑了挑眉，这老不休的意义竟是要他跪下认错？当真儿好笑至极，莫说贾政此流，便是见了皇亲贵胄，他贾环也未曾折过膝下千两黄金，戋戋一半截身子将要入土的老东西，何德何能！
“圣旨到，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及其女黛玉――接旨！”
彭索骥领命，一手握住林如海肩膀，嘴中道声“大人获咎”，一手捻了那棕色的小药丸弹入他口中，捏着下巴颔略略抬起使他咽下，目睹着林如海气味垂垂陡峭才缓缓地放开了，又如一道影子般沉默地站回贾环身后。
贾环见他一时气得嘴唇发青发紫，揉着胸口粗喘不已，心道不好，林海原就是存了病根的，目睹气色好了些，现在叫这老头一恼，没白的竟要发作起来。扬州可不比京中，以他的手腕身份便是要召太医令也无甚使不得，一时病重起来竟没有信赖的大夫诊治，可见山高天子远也是非常有坏处的。
贾环林海尚未如何，彭索骥已是听得火起三丈，大喝道：“哪来的刁民！我家哥儿乃是正端庄经的秀才案首，你但是知府不是？你但是巡抚不是？你但是首辅不是？要他跪，你算哪个茅坑里的葱，可白笑没了彭爷的大牙！”
“公然不过庶子耳，墨玉如你这般年事，已是六艺晓得，知书识礼，那像你这地痞猴子少了如来佛管束！”林熠正厉声斥道，“若我林氏宗族后辈，有你半分娇纵，该当跪在长辈跟前认错！你既言明乃如海半子，也须得晓得晓得家规训戒！”
贾环话是那么说，彭索骥含怒而发，又是用心为之，一巴掌竟是扇掉了林熠正半拉牙齿，血糊了一脸，端的是狼狈不堪。
不待林如海发言，那周衍便为朋友鸣不平起来，横眉立目倒是很有锋锐：“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老叔乃是如海兄的长辈，我本不该置喙别个。可我这朋友是一等一地专情之人，故而也不得了玉儿后便不再有别的，这八分炊财也是要给她行嫁奁的。您尽管金口这么一张，倒要好好的林府改了主子，可叫如海兄有哪个脸与夫人交代去？”
“如海贤侄,过了本日,你也四十有三了,只得一女实在是说不畴昔,总不好百年后无人送灵。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现在林洋家的男孩儿中了秀才，学问是半点不差的，他父亲虽心中非常不舍却也情愿帮衬你家一把，现在端看如海贤侄你如何讯断了？”
“你、你、你――”林熠正指着彭索骥的手指不住颤抖着，被这蛮男人的气势吓得有些腿软，又强撑着，模样极其丢脸。
门外鸣锣三声，一抹锋利嗓音渐行渐近。
贾环见他说的义正言辞,心中微微哂笑，林海家大业大，朝野中身份职位又极其过硬,这倒哪是看他家人丁凋敝,清楚是要他做冤大头,为这些子老骨头与那起贪婪不敷蛇吞象之辈做了嫁衣裳罢！真是没白地令人笑掉了大牙！
贾环翘起唇角，津润黑眸浮起一丝念想：“多谢公公，只请代传一句，我并不想着看戏，倒是非常牵挂着那一同看戏之人，只待来日再叙
贾环抿了抿唇，这但是真真儿胆肥！天下最具权势的赫连扣与刑十五一并包括了，也算不白活一遭！这如果十五那木头脸在此处，恐早一个巴掌扇得他不识南北了！
林如海不及多想，忙令人前去后院接来黛玉，又吃紧地跑进院中迎头跪下，一乌帽蓝衫的中年寺人不动声色地冲贾环点了点头，扯开手中明黄条幅。
“啊――我杀了你――我杀了你们――”林熠正乃是珍惜了一辈子羽毛的老秀才，那里经得住这个，当下便发了狂，挥动着老胳膊老腿就要扑将上来。
一声清脆爆响，彭索骥不痛不痒地揉捏动手指，皮笑肉不笑地鼓励着脸皮，阴冷道：“让你瞧瞧，甚么才是真正的狗肖仆人形！换头儿在这儿，剥了你一身人皮做灯笼算是轻的！”
林如海被一个又一个金光灿灿的烧饼砸昏了头，还是贾环扶了他一把才反应过来，仓猝接了那似有万钧之重的明黄锦缎，颤抖着嘴唇连叫了几声“谢主隆恩”，方进屋去了。
“老彭，你兜里但是还剩一味雪莲、川穹、冰片搓的药丸子，速速地给教员服下，迟了恐要好事儿！”
贾环淡笑道：“教员放心便是，做他们这般行当的，手底下最是有分寸。”
就在现在，异变崛起。
且说这林如海，与贾敏乃是少年伉俪郎才女貌，豪情甚笃，不然也不必因了嫡妻早亡而一蹶不振，林熠正说贾敏小性儿，那倒是生生地往亡妻身上泼脏水了。死者为大，这老骨头白吃了大半辈子饭，说出来的话倒是狗都不爱听了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