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栊翠庵茶品梅花雪 怡红院劫遇母蝗虫(1)

刘姥姥听了，点头吐舌说道：“我的佛祖！倒得十来只鸡来配它，怪道好吃！”一面谈笑，一面渐渐的吃完了酒，还尽管细玩那杯。凤姐笑道：“还是不敷兴，再吃一杯罢。”刘姥姥忙道：“了不得，那就醉死了。我因为爱如许儿，亏他如何作来着了。”鸳鸯笑道：“酒也吃完了，到底这杯子是甚么木的？”刘姥姥笑道：“怨不得女人不认得的，你们在金门绣户的，如何认得木头！我们成日家和树林子作街坊，困了枕着它睡，乏了靠着它坐，荒年间饿了还吃它，眼睛里每天见它，耳朵里每天听它，口儿里每天讲他，以是好歹真假我是认得的。让我认一认。”一面说，一面细细打量了半日道：“你们如许人家断没有那贱东西，那轻易得的木头，你们也不收着了。我掂着这杯体沉，断乎不是朽木的，必然是黄松的。”世人听了，哄堂大笑起来。

只见一个婆子走来叨教贾母，说：“女人们都到了藕香榭了，请老太太的示下，就演罢还是等一会子？”贾母忙笑道：“但是倒忘了他们，就叫他们演罢。”阿谁婆子承诺着去了。不一时，只听得箫管婉转，笙笛并发。正值风清气爽之时，那乐声穿林度水而来，天然令人神怡心旷。宝玉先禁不住，拿起壶来斟了一杯，一口饮尽。复又斟上，才要饮，只见王夫人也要饮，命人换暖酒来，宝玉赶紧将本身的杯捧了过来，送到王夫人丁边，王夫人便就他手内吃了两口。一时暖酒来了，宝玉仍归旧坐，王夫人提了本身的暖调壶下席来，世人皆都出了席，薛阿姨也立起来，贾母忙命李纨、凤姐二人接过壶来：“让你阿姨坐下，大师才便。”王夫人见如此说，方将壶递与凤姐，本身归坐。贾母笑道：“大师吃上两杯，本日实在风趣。”说着拿杯让薛阿姨，又向湘云、宝钗道：“你姐妹两个多吃一杯。你林mm虽不会吃，也别饶他。”说着本身已干了。湘云、宝钗、黛玉也都干了。当下刘姥姥闻声这般音乐，且又有了酒，更加喜的手舞足蹈起来。宝玉因下席过来向黛玉笑道：“你瞧刘姥姥的模样。”黛玉笑道：“当日舜乐一奏，百兽率舞，现在才一盟主。”众姐妹都笑了。

凤姐乃命丰儿：“到前面里间屋，书架子上有十个竹根套杯取来。”丰儿听了，承诺着才要去，鸳鸯笑道：“我晓得你这十个杯还小些。何况你才说是木头的，这会子又拿了竹根子的来，倒欠都雅。不如把我们那边的黄杨木根整抠的十个大套杯拿来，灌他十下子。”凤姐笑道：“更好了。”鸳鸯果命人取来。刘姥姥一看，又惊又喜：惊的是连续十个，顺次大小分下来的，那大的足小盆子大，第十个极小的另有手里的杯子大；喜的是雕镂奇绝，一色山川树木人物，并有草字图印记。因忙说道：“拿了那小的来就是了，如何么些个？”凤姐笑道：“这个杯没有喝一个的理。我们家因没有这么大量的，以是没人敢使它。姥姥既要，好轻易寻了出来，必然要顺次吃一遍才使得。”刘姥姥唬的忙道：“这可不敢。好姑奶奶，竟饶了我罢。”贾母、薛阿姨、王夫人都晓得他丰年纪的人禁不起，忙都道：“不成多吃了，只吃这头一杯罢。”刘姥姥道：“阿弥陀佛！我还使小杯吃罢。把这大杯收着，我带了家去渐渐的吃罢。”说的世人又笑起来。鸳鸯没法，只得命人满斟了一大杯，刘姥姥两手捧着喝。

一时只见丫头们来请用点心。贾母道：“吃了两杯酒，倒也不饿了。也罢，就拿了这里来，大师随便吃些罢。”丫头们便去抬了两张高几来，又端了两个小捧盒来。揭开看时，每个盒内两样：这盒内是两养蒸食一样是藕粉桂糖糕，一样是松瓤鹅油卷，那盒内是两样炸的一样是只要一寸来大的小饺儿，……贾母因问甚么馅子，婆子们忙回是螃蟹的。贾母听了，皱眉说：“这会子油腻腻的，谁吃这个！”那一样是奶油炸的各色小面果子，也不喜好。因让薛阿姨吃，薛阿姨只拣了一个卷儿，尝了一尝，剩的半个递与丫头了。刘姥姥因见那小面果子都小巧剔透各式百般，便拣了一朵牡丹花腔的笑道：“我们乡里最巧的姐儿们拿剪子也不能铰出这么个纸的来。我又爱吃又舍不得吃，包些家去给他们做花腔子去倒好。”世人都笑了。贾母笑道：“等你家去时我送你一坛子。你先趁热吃这个罢。”别人不过拣大家爱吃的一两样就罢了；刘姥姥原未曾吃过这些东西，且都作得小巧，不显盘堆的，他和板儿每样吃了些，就去了半盘子。剩的，凤姐又命攒了两盘并一个攒盒拿与文官等吃去。忽见奶子抱了大姐儿来，大师哄他顽了一会。那大姐儿因抱着一个大柚子玩的，忽见板儿抱着一个佛手，便也要佛手。丫头们哄她取去，大姐儿等不得，便哭了。世人忙把柚子与了板儿，将板儿的佛手哄过来与她才罢。那板儿因玩了半日佛手，现在又两手抓着些面果子吃，又忽见这柚子又香又圆，更觉好玩，且当球踢着玩去，也就不要佛手了。

话说刘姥姥两只手比着说道：“花儿落告终个大倭瓜。”世人听了哄堂大笑起来。因而吃过门杯，因又逗笑道：“实奉告说罢，我的手脚子粗笨，又喝醉了酒，细心失手打了这瓷杯。有木头的杯取个子来，便失手掉了地下也打不了。”世人听了，又笑将起来。凤姐听如此说，便忙笑道：“果然要木头的，我就取了来。可有一件先说下：这木头的可比不得瓷的，那都是一套，定要吃遍一套方使得。”刘姥姥听了心下掂缀道：“我方才不过是妙语讽刺儿，谁知他果然竟有。我经常在村落上缙绅大师也赴过席，金杯银杯倒都见过，向来没见有木头的。哦！是了，想必是小孩子们使的木碗子，不过诓我多吃两碗。别管它，反正这酒蜜水似的，多喝点子也不怕。”想毕便说：“取了来再筹议。”

斯须乐止，薛阿姨列席笑道：“大师的酒想也都有了，且出去散散再坐罢。”贾母也正要散散，因而大师列席，都跟着贾母玩耍。贾母因要带着刘姥姥散闷，遂携了刘姥姥至山前树下盘桓了半晌，又说与他这是甚么树，这是甚么石，这是甚么花。刘姥姥一一的体味，又向贾母道：“谁知城里不但人高贵，连雀儿也是高贵的。偏这雀儿到了你们这里，它也变俊了，也会说话了。”世人不解，因问甚么雀儿变俊了，会发言。刘姥姥道：“那廊下金架子上站的绿毛红嘴是鹦哥儿，我是认得的。那笼子里黑老鸹子如何又长出凤头来，也会说话呢。”世人听了都笑将起来。

贾母、薛阿姨都道：“慢些吃，不要呛了。”薛阿姨又命凤姐拣了菜。贾母笑道：“你把茄鲞搛些喂他。”凤姐传闻，依言搛些茄鲞送入刘姥姥口中，因笑道：“你们每天吃茄子，也尝尝我们的茄子弄的适口不成口。”刘姥姥笑道：“别哄我，茄子跑出这个味儿来了，我们也不消种粮食，只种茄子罢了。”世人笑道：“真是茄子，我们再不哄你。”刘姥姥惊奇道：“真是茄子？我白吃了这半日。姑奶奶你再喂我些，这一口细嚼嚼。”凤姐果又搛了些放入口内。刘姥姥因细嚼了半日，笑道：“虽有一点茄子香，只是还不像是茄子。奉告我是甚么体例弄的，我也弄着吃去。”凤姐笑道：“这也不难。你把才下来的茄子把皮签了，只要净肉，切成碎丁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钉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了。”

当下贾母等吃过茶，又带了刘姥姥至栊翠庵来。妙玉忙接了出来。至院中，见花木富强，贾母笑道：“到底是她们修行的人，没事常常补缀，比别处更加都雅了。”一面说一面往东禅堂来。妙玉笑往里让，贾母道：“我们才都吃了酒肉，你这里头有菩萨，冲了罪恶。我们这里坐坐，把你的好茶拿来我们吃一杯就是了。”妙玉听了，忙去烹了茶来。宝玉留意看她如何行事，只见妙玉亲身拣了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内里放一个成窑五彩泥金小盖钟，捧与贾母。贾母道：“我不吃六安茶。”妙玉笑说：“晓得。这是老君眉。”贾母接了，又问是甚么水。妙玉笑回“是旧年蠲的雨水。”贾母便吃了半盏，便笑着递与刘姥姥说：“你尝尝这个茶。”刘姥姥便接来一口吃尽，笑道：“好是好，就是淡些，再熬浓些更好了。”贾母世人都笑起来。然后代人都是一色官窑脱胎填白盖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