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林潇湘魁夺菊花诗 薛蘅芜讽和螃蟹咏(2)
种菊怡红公子携锄秋圃自移来，篱畔庭前故故栽。昨夜不期经雨活，目前犹喜带霜开。冷吟秋色诗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泉溉泥封勤护惜，好知井径绝灰尘。
对菊枕霞旧友别圃移来贵比金，一丛浅淡一丛深。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唯有我知音。秋光荏苒休孤负，相对原宜惜寸晷。
桂霭桐阴坐举殇，长安涎口盼重阳。面前门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
黛玉笑道：“如许的诗，要一百首也有。”宝玉笑道：“你这会子才力已尽，不说不能作了，还贬人家。”黛玉听了，并不答言，也不思考，提起笔来一挥，已有了一首。世人看道：
画菊蘅芜君诗余戏笔不知狂，岂是丹青费较量。聚叶泼成千点墨，攒花染出几痕霜。淡浓神会风前影，跳脱秋生腕底香。莫认东篱闲采掇，粘屏聊以慰重阳。
问菊潇湘妃子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圃露庭霜何孤单，鸿归蛩病可相思？休言环球无谈者，解语何妨词组时。
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
残菊蕉下客露凝霜重渐倾欹，宴赏才太小雪时。蒂不足香金淡泊，枝无全叶翠离披。半床落月蛩声病，万里寒云雁阵迟。明岁秋风知再见，临时分离莫相思。
世人道：“这是食螃蟹绝唱，这些小题目，原要寓粗心，才算是大才，只是讽刺世人太毒了些。”说着，只见平儿复进园来。不知何为么，且听下回分化。
持螯更喜桂阴凉，泼醋擂姜兴欲狂。贪吃天孙应有酒，横行公子却无肠。脐间积冷馋忘忌，指上沾腥洗尚香。原为世人美口腹，坡仙曾笑平生忙。
大师又评了一回，复又要了热蟹来，就在大圆桌子上吃了一回。宝玉笑道：“本日持螯赏桂，亦不成无诗。我已吟成，谁还敢作呢？”说着，便忙洗了手提笔写出。世人看道：
看到这里，世人不由叫绝。宝玉道：“写得痛快！我的诗也该烧了。”又看底下道：
世人看一首赞一首，相互称扬不断。李纨笑道：“等我从公断来。通篇看来，大家大家的警句。本日公断：《咏菊》第一，《问菊》第二，《菊梦》第三，题目新，诗也新，立意更新，恼不得要推潇湘妃子为魁了；然后《簪菊》《对菊》《供菊》《画菊》《忆菊》次之。”宝玉传闻，喜得鼓掌叫“极是，极公道！”黛玉道：“我那首也不好，到底伤于纤巧些。”李纨道：“巧得却好，不露堆砌生硬。”黛玉道：“据我看来，头一句好的是‘圃冷夕阳忆旧游’，这句后背傅粉。”“拋书人对一枝秋已经妙绝，将供菊说完，没处再说，故翻返来想到未折未供之先，意义深透。”李纨笑道：“固如此说，你的‘口齿噙香’一句也敌得过了。”探春又道：“到底要算蘅芜君沉着，‘秋无迹’，‘梦有知’，把个‘忆’字竟烘染出来了。”宝钗笑道：“你的‘短鬓冷沾’，‘葛巾香染’，也就把簪菊描述得一个缝儿也没了。”湘云笑道：“‘偕谁隐’，‘为底迟’，真真把个菊花问的无言可对。”李纨笑道：“你的‘科头坐’，‘抱膝吟’，竟一时也舍不得别开，菊花有知，也必烦厌了。”说得大师都笑了。宝玉笑道：“我又落第。莫非‘谁家种’，‘那边秋’，‘蜡屐远来’，‘冷吟不尽’，都不是访，‘昨夜雨’，‘目前霜’，都不是种不成？但恨敌不上‘口齿噙香对月吟’、‘清冷香中抱膝吟’、‘短鬓’、‘葛巾’、‘金淡泊’、‘翠离披’、‘秋无迹’、‘梦有知’这几句罢了。”又道：“明儿闲了，我一小我作出十二首来。”李纨道：“你的也好，只是不及这几句新巧就是了。”
菊梦潇湘妃子篱畔秋酣一觉清，和云伴月不清楚。登仙非慕庄生蝶，忆旧还寻陶令盟。睡去依依随雁断，惊回故故恼蛩鸣。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穷情。
铁甲长戈死未忘，堆盘色相喜先尝。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多肉更怜卿八足，助情谁劝我千觞。对斯佳品酬佳节，桂拂清风菊带霜。
供菊枕霞旧友操琴酌酒喜堪俦，几案婷婷装点幽。隔座香分三径露，拋书人对一枝秋。霜清纸帐来新梦，圃冷夕阳忆旧游。傲世也因同气味，东风桃李未淹留。
簪菊蕉下客瓶供篱栽日日忙，折来休认镜中妆。长安公子因花癖，彭泽先生是酒狂。短鬓冷沾三径露，葛巾香染九秋霜。高情不入时人眼，鼓掌凭他笑路旁。
宝玉看了，正喝采，黛玉便一把撕了，令人烧去，因笑道：“我作的不及你的，我烧了它。你阿谁很好，比方才的菊花诗还好，你留着它给人看。”宝钗接着笑道：“我也勉强了一首，一定好，写出来讽刺儿罢。”说着，也写了出来。大师看时，写道是：
忆菊蘅芜君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空篱旧圃秋无迹，瘦月清霜梦有知。念念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痴，谁怜为我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
咏菊潇湘妃子恶棍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林黛玉因不大吃酒，又不吃螃蟹，自命人掇了一个绣墩倚雕栏坐着，拿着钓竿垂钓。宝钗手里拿着一枝桂花玩了一回，俯在窗槛上掐了桂蕊掷向水面，引得游鱼浮上来唼喋。湘云出一回神，又让一回袭人等，又号召山坡下的世人尽管放量吃。探春和李纨、惜春立在垂柳阴中看鸥鹭。迎春又独在花阴下拿着花针穿茉莉花。宝玉又看了一回黛玉垂钓，一回又挤在宝钗中间谈笑两句，一回又看袭人等吃螃蟹，本身也陪她饮两口酒。袭人又剥一壳肉给他吃。黛玉放下钓竿，走至座间，拿起那乌银梅花自斟壶来，拣了一个小小的海棠冻石蕉叶杯。丫环瞥见，知她要喝酒，忙着走上来斟。黛玉道：“你们尽管吃去，让我本身斟才风趣儿。”说着便斟了半盏，看时，倒是黄酒，因说道：“我吃了一点子螃蟹，感觉心口微微的疼，须得热热的吃口烧酒。”宝玉忙道：“有烧酒。”便命将那合欢花浸的酒烫一壶来。黛玉也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宝钗也走过来，另拿了一只杯来，也饮了一口放下，便蘸笔至墙上把头一个《忆菊》勾了，底下又赘了一个“蘅”字。宝玉忙道：“好姐姐，第二个我已经有了四句了，你让我作罢！”宝钗笑道：“我好轻易有了一首，你就忙得如许。”黛玉也不说话，接过笔来把第八个《问菊》勾了，接着把第十一个《菊梦》也勾了，也赘上一个“潇”字。宝玉也拿起笔来，将第二个《访菊》也勾了，也赘上一个“怡”字。探春走来看看道：“竟没人作《簪菊》，让我作这《簪菊》。”又指着宝玉笑道：“才宣过总不准带出闺阁字样来，你可要留意！”说着，只见湘云走来，将第4、第五《对菊》《供菊》连续两个都勾了，也赘上一个“湘”字。探春道：“你也该起个号。”湘云笑道：“我们家里现在虽有几处轩馆，我又不住着，借了来也败兴。”宝钗笑道：“方才老太太说，你们家也有这么个水亭叫‘枕霞阁’，莫非不是你的。现在虽没了，你到底是旧仆人。”世人都道有理，宝玉不待湘云脱手，便代将“湘”字抹了，改了一个“霞”字。又有顿饭工夫，十二题已全，各自誊出来，都交与迎春，另拿了一张雪浪笺过来，一并誊写出来，或人作的底下赘明或人的号。李纨等重新看起：
访菊怡红公子闲趁霜晴试一游，酒杯药盏莫淹留。霜前月下谁家种？槛外篱边那边愁？蜡屐远来情得得，冷吟不纵情悠悠。黄花若解怜诗客，休负目前挂杖头！
菊影枕霞旧友秋光叠叠复重重，潜度偷移三径中。窗隔疏灯描远近，篱筛破月锁小巧。寒芳留照魂应驻，霜印逼真梦也空。保重暗香休踏碎，凭谁醉眼认昏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