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情中情因情感妹妹 错里错以错劝哥哥(1)
至掌灯时分,宝玉只喝了两口汤,便昏昏沉沉的睡去。接着,周瑞媳妇、吴新登媳妇、郑好时媳妇这几个丰年纪常来往的,只听宝玉捱了打,也都出去存候。袭人忙迎出来,悄悄的笑道:“婶婶们来迟了一步,二爷才睡着了。”说着,一面带她们到那边房里坐了,倒茶与她们吃。那几个媳妇子都悄悄的坐了一回,向袭人说:“等二爷醒了,你替我们说罢。”袭人承诺了,送她们出去。
话说袭人见贾母、王夫人等去后,便走来宝玉身边坐下,含泪问他:“如何就打到这步地步”宝玉感喟说道:“不过为那些事,问它何为么!只是下半截疼得很,你瞧瞧打碎了那里。”袭人传闻,便悄悄的伸手出来,将中衣褪下。宝玉略动一动,便咬着牙叫“嗳哟”,袭人赶紧停停止,如此三四次才褪了下来。袭人看时,只见腿上半段青紫,都有四指宽的僵痕高了起来。袭人咬着牙说道:“我的娘,如何下这般的狠手!你凡是听我一句劝,也不获得这步职位。幸而没动筋骨,倘或打出个残疾来,可叫人如何样呢!”
这里宝玉昏昏冷静,只见蒋玉菡走了出去诉说忠顺府拿他之事,一时又见金钏儿出去哭说为他投井之情。宝玉半梦半醒,都不在乎。忽又觉有人推他,恍恍忽忽听得有人悲戚之声。宝玉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不是别人,倒是林黛玉。宝玉犹恐是梦,忙又将身子欠起来,向脸上细细一认,只见她两个眼睛肿得桃儿普通,满面泪光,不是黛玉倒是哪个?宝玉还欲看时,怎奈下半截疼痛难禁,支撑不住,便“嗳哟”一声,仍旧倒下,叹了一声说道:“你又做甚么来了!虽说太阳落下,那地上余热未散,走了来倘或又受了暑呢。我固然捱了打,并不觉疼痛。我这个样儿,也是装出来哄他们,幸亏外头布散与老爷听,实在是假的。你不成信真。”此时林黛玉虽不是嚎啕大哭,然越是这等无声之泣,气噎喉堵,更感觉短长。听了宝玉这番话,虽有万句言词,只是不能说出口,半日方抽抽泣噎的说道:“你今后可都改了罢!”宝玉传闻,便长叹一声道:“你放心!别说如许话。我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甘心的!”一句话未说了,只见院外人说:“二奶奶来了。”林黛玉便知是凤姐来了,赶紧立起家说道:“我打后院子里去罢,返来再来。”宝玉一把拉住说道:“这可奇了,好好的如何怕起她来?”林黛玉急得顿脚,悄悄的说道:“你瞧瞧我的眼睛,又该她拿着讽刺高兴了。”宝玉传闻,赶快的放了手。黛玉三步两步转过床后,刚出了后院,凤姐畴前头已出去了,问宝玉:“可好些了?想甚么吃?叫人往我那边取去。”接着,薛阿姨又来了。一时贾母又打发了人来。
袭人抽身返来,心内实在感激宝钗。出去见宝玉深思冷静、似睡非睡的模样,因此退出房外,自去栉沐。宝玉冷静的躺在床上,无法臀上作痛,如针挑刀挖普通,更又热如火炙,略展转时,禁不住“嗳哟”之声。当时,天气将晚,因见袭人去了,却有两三个丫环服侍,此时并无可呼喊之事,因说道:“你们且去梳洗,等我叫时再来。”世人听了,也都退出。
刚要返来,只见王夫人使了个婆子来,口称“太太叫一个跟二爷的人呢。”袭人见说,想了一想,便回身悄悄的奉告晴雯、麝月、檀云、秋纹等说:“太太叫人呢,你们好生在房里,我去了就来。”说毕,同那婆子一径出了园子,来至上房。王夫人正坐在凉榻上摇着芭蕉扇子,见她来了,说道:“你不管叫个谁来也罢了。你又丢下他来了,谁奉侍他呢?”袭人见说,赶紧陪笑回道:“二爷才睡安稳了,那四五个丫头现在也好了,会奉侍二爷了,太太存候心。恐怕太太有甚么话叮咛,打发他们来,一时听不明白倒迟误了。”王夫人道:“也没甚么话,白问问他这会子疼的如何样。”袭人道:“宝女人送去的药,我给二爷敷上了,比先好些了。先疼得躺不稳,这会子都睡沉了,可见好些。”王夫人又问:“吃了甚么没有?”袭人道:“老太太给的一碗汤,喝了两口,只嚷干渴,要吃酸梅汤。我想着酸梅是个收敛的东西,才刚捱了打,又不准叫唤,天然急得那热毒热血未免不存在内心,倘或吃下这个去激在内心,再弄出大病来,可如何样呢。是以我劝了半天赋没吃,只拿那糖腌的玫瑰卤子和了吃了半碗,又嫌吃絮了,不苦涩。”王夫人道:“嗳哟!你不该早来和我说。前儿有人送了几瓶子香露来,原要给他一点子的,我怕他胡糟塌了,就没给。既是他嫌那些玫瑰膏子絮烦,把这个拿两瓶子去。一碗水里只用挑一茶匙子,就香得了不得呢。”说着就唤彩云来,“把前儿的那几瓶香露拿了来。”袭人道:“只拿两瓶来罢,多了也白糟塌。等不敷再要,再来取也是一样。”彩云传闻,去了半日,公然拿了两瓶来,递与袭人。袭人看时,只见两个玻璃小瓶,都有三寸大小,上面螺丝银盖,鹅黄笺上写着“桂花清露”,那一个写着“玫瑰清露”。袭人笑道:“好金贵东西!这么个小瓶儿,能有多少?”王夫人道:“那是进上的,你没瞥见鹅黄笺子?你好生替他收着,别遭踏了。”
正说着,只听丫环们说:“宝女人来了。”袭人闻声,晓得穿不及中衣,便拿了一床袷纱被替宝玉盖了。只见宝钗手里托着一丸药走出去,向袭人说道:“早晨把这药用酒研开,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热毒散开,能够就好了。”说毕,递与袭人,又问道:“这会子可好些?”宝玉一面伸谢说:“好些了。”又让坐。宝钗见他展开眼说话,不像先时,心中也欣喜了好些,便点头叹道:“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本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内心也疼……”刚说了半句,又忙咽住,自悔说的话缓慢了,不觉红了脸,低下头来。宝玉听得这话如此亲热稠密,竟大有深意,忽见她又咽住不往下说,红了脸低下头尽管弄衣带,那一种娇羞怯怯非可描述得出者,不觉心中大畅,将疼痛早丢在九霄云外。心中自思:“我不过捱了几下打,她们一个个就有这些顾恤悲感之态暴露,令人可玩可观,不幸可敬。倘使我一时竟遭殃非命,她们还不知是多么悲感呢!既是她们如许,我便一时死了,得她们如此,一肇奇迹即使尽付东流,亦无足叹惋,冥冥当中若不怡然得意,亦可谓胡涂鬼祟矣!”想着,只听宝钗问袭人道:“如何好好的动了气,就打起来了?”袭人便把茗烟的话说了出来。宝玉本来还不晓得贾环的话,闻声袭人说出,方才晓得。因又拉上薛蟠,唯恐宝钗沉心,忙又止住袭人道:“薛大哥哥向来不如许的,你们别混猜度。”宝钗传闻,便知宝玉是怕她多心,用话拦袭人,因心中悄悄想道:“打到这个形景,疼还顾不过来,还是如许细心,怕获咎了人,可见在我们身上也算是用心了。你既如许用心,何不在外头大事上做工夫,老爷也喜好了,也不能吃如许亏。但你当然怕我沉心,以是拦袭人的话,莫非我就不晓得我哥哥平日恣心纵欲,毫无防备的那种心性?当日为一个秦钟,还闹得天翻地覆,天然现在比先又更短长了。”想毕,因笑道:“你们也不必怨这个,怨阿谁。据我想,到底宝兄弟平日不端庄,肯和那些人来往,老爷才活力。就是我哥哥说话不防头,一时说出宝兄弟来,也不是故意挑拨:一则也是本来的实话,二则他原不睬论这些防嫌小事。袭女人从小儿只见宝兄弟如许细心的人,你何尝见过我那哥哥天不怕地不怕,内心有甚么,口里就说甚么的人。”袭人因说出薛蟠来,见宝玉拦她的话,早已明白本身说冒昧了,恐宝钗没意义,听宝钗如此说,更觉惭愧无言。宝玉又听宝钗这番话,一半是堂皇正大,一半是自去己的狐疑,更觉比先畅快了。方欲说话时,只见宝钗起家说道:“明儿再来看你,你好生养着罢。方才我拿来的药交给袭人了,早晨敷上保管就好了。”说着便走出门去。袭人赶着送出院外,说:“女人倒操心了。他日宝二爷好了,亲身去谢去。”宝钗转头笑道:“有甚么谢处。你只劝他好生静养,别胡思乱想的就好了。要想甚么吃的、玩的,你悄悄的往我那边取去,不必轰动老太太、太太世人,倘或吹到老爷耳朵里去,固然彼时不如何样,将要对景老是要亏损的。”说着,一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