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宝钗借扇机带双敲龄官划蔷痴及局外
谁知目今盛暑之时,又当早餐已过,各处主仆人等多数都因日长神倦之时,宝玉背动手,到一处,一处鸦雀无闻。从贾母这里出来,往西走过了穿堂,便是凤姐的院落。到他们院门前,只见院门掩着。晓得凤姐平日的端方,每到天热,午间要歇一个时候的,出来不便,遂进角门,来到王夫人上房内,只见几个丫头子手里拿着针线,却打盹儿呢。
话说林黛玉与宝玉角口后,也自悔怨,但又无去就他之理,是以日夜闷闷,如有所失。紫鹃度其意,乃劝道:“若论前日之事,竟是女人太暴躁了些。别人不知宝玉那脾气,莫非我们也不晓得的。为那玉也不是闹了一遭两遭了。”黛玉啐道:“你倒来替人派我的不是。我如何暴躁了?”紫鹃笑道:“好好的,为甚么又剪了那穗子?岂不是宝玉只要三分不是,女人倒有七分不是。我看他平日在女人身上就好,皆因女人小性儿,常要歪派他,才这么样。”
本来明日是端阳节,那文官等十二个女子都放了学,进园来各处玩耍。可巧小生宝官、正旦玉官两个女孩子,正在怡红院和袭人打趣,被大雨阻住。大师把沟堵了,水积在院内,把些绿头鸭、花鸂鶒、彩鸳鸯,捉的捉,赶的赶,缝了翅膀 ,放在院内玩耍,将院门关了。袭人等都在游廊上嘻笑。
宝玉心中想道:“莫非这也是个痴丫头。又象颦儿来葬花不成?”因又自叹道:“若真也葬花,可谓‘东施效颦’,不但不为新特,且更可厌了。”想毕,便要叫那女子,说:“你不消跟着那林女人学了。”话未出口,幸而再看时,这女孩子面熟,不是个侍儿,倒像是那十二个学戏的女孩子以内的,却辨不出他是生旦净丑那一个角色来。 宝玉忙把舌头一伸,将口掩住,本身想道:“幸而未曾冒昧,上两次皆因冒昧了,颦儿也活力,宝儿也多心,现在再获咎了他们,更加没意义了。”
那林黛玉本未曾哭,闻声宝玉来,由不得伤了心,止不住滚下泪来。宝玉笑着走近床来,道:“mm身上可大好了?”林黛玉只顾拭泪,并不承诺。宝玉因便挨在床沿上坐了,一面笑道:“我晓得mm不恼我,但只是我不来,叫旁人看着,倒像是我们又拌了嘴的似的。若等他们来劝我们,当时节岂不我们倒觉生分了?不如这会子,你要打要骂,凭着你如何样,千万别不睬我。”说着,又把“好mm”叫了几万声。
宝玉内心原有无穷的苦衷,又兼说错了话,正自悔怨,又见黛玉戳他一下,要说又说不出来,自叹自泣,是以本身也有所感,不觉滚下泪来。要用帕子揩拭,不想又忘了带来,便用衫袖去擦。林黛玉固然哭着,却一眼瞥见了,见他穿戴崭新藕合纱衫,竟去试泪,便一面本身拭着泪,一面回身将枕边搭的一方绡帕子拿起来,向宝玉怀里一摔,一语不发,仍掩面自泣。宝玉见他摔了帕子来,忙接住拭了泪,又靠近前些,伸手拉了林黛玉一只手,笑道:“我的五脏都碎了,你还只是哭。走罢,我同你往老太太跟前去。”林黛玉将手一摔道:“谁同你拉拉扯扯的。一天大似一天的,还这么涎皮赖脸的,连个事理也不晓得。”
宝玉见关着门,便以手扣门,内里诸人只顾笑,那边闻声。叫了半日,拍的门山响,内里方闻声了,估谅着宝玉这会子再不返来的。袭人笑道:“谁这会子叫门,没人开去。”宝玉道:“是我。”麝月道:“是宝女人的声音。”晴雯道:“胡说!宝女人这会子做甚么来。”袭人道:“让我隔着门缝儿瞧瞧,可开就开,要不成开,叫他淋着去。”说着,便顺着游廊到门前,往外一瞧,只见宝玉淋的雨打鸡普通。袭人见了又是着忙又是好笑,忙开了门,笑的弯着腰鼓掌道:“这么大雨地里跑甚么?那边晓得爷返来了。”
宝玉想道:“必然是他也要作诗填词。这会子见了这花,因有所感,或者偶成了两句,一时髦至恐忘,在地下画着考虑,也未可知。且看他底下再写甚么。”一面想,一面又看,只见那女孩子还在那边画呢,画来画去,还是个“蔷”字。再看,还是个“蔷”字。内里的原是早已痴了,画完一个又画一个,已经画了有几千个“蔷”。内里的不觉也看痴了,两个眼睛珠儿尽管跟着簪子动,内心却想:“这女孩子必然有甚么话说不出来的大苦衷,才如许个形景。内里既是这个形景,内心不知如何折磨。看他的模样儿这般薄弱,内心那边还搁的住折磨,可爱我不能替你分些过来。”
这里金钏儿半边脸炽热,一声不敢言语。顿时众丫头闻声王夫人醒了,都忙出去。王夫人便叫玉钏儿:“把你妈叫来,带出你姐姐去。”金钏儿传闻,忙跪下哭道:“我再不敢了。太太要吵架,尽管发落,别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了太太十来年,这会子撵出去,我还见人不见人呢!”王夫人当然是个宽仁慈厚的人,向来未曾打过丫头们一下,今忽见金钏儿行此无耻之事,此乃平生最恨者,故愤怒不过,打了一下,骂了几句。虽金钏儿苦求,亦不肯收留,到底唤了金钏儿之母白老媳妇来领了下去。那金钏儿害羞忍辱的出去,不在话下。
王夫人在里间凉榻上睡着,金钏儿坐在中间捶腿,也乜斜着眼乱恍。宝玉悄悄的走到跟前,把他耳上带的坠子一摘,金钏儿展开眼,见是宝玉。宝玉悄悄的笑道:“就困的这么着?”金钏抿嘴一笑,摆手令他出去,仍合上眼。宝玉见了他,就有些恋恋不舍的,悄悄的探头瞧瞧王夫人合着眼,便本身向身边荷包里带的香雪润津丹掏了出来,便向金钏儿口里一送。金钏儿并不睁眼,尽管噙了。宝玉上来便拉动手,悄悄的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讨你,我们在一处罢。”金钏儿不答。宝玉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讨。”
且说那宝玉见王夫人醒来,本身败兴,忙进大观园来。只见赤日当空,树阴合地,满耳蝉声,静无人语。刚到了蔷薇花架,只听有人哽噎之声。宝玉心中迷惑,便站住谛听,公然架下那边有人。现在蒲月之际,那蔷薇恰是花叶富强之际,宝玉便悄悄的隔着篱笆洞儿一看,只见一个女孩子蹲在花下,手里拿着根绾头的簪子在地下抠土,一面悄悄的堕泪。
林黛玉闻声宝玉挖苦宝钗,心中实在对劲,才要搭言也顺势儿取个笑,不想靛儿因找扇子,宝钗又发了两句话,他便改口笑道:“宝姐姐,你听了两出甚么戏?”宝钗因见林黛玉面上有对劲之态,必然是听了宝玉方才挖苦之言,遂了他的心愿,忽又见问他这话,便笑道:“我看的是李逵骂了宋江,厥后又赔不是。”宝玉便笑道:“姐姐通今博古,色色都晓得,如何连这一出戏的名字也不晓得,就说了这么一串子,这叫《负荆请罪》。”宝钗笑道:“本来这叫作《负荆请罪》!你们通今博古,才晓得‘负荆请罪’,我不晓得甚么是‘负荆请罪’!”一句话还未说完,宝玉、林黛玉二民气里有病,听了这话早把脸羞红了。
林黛玉正欲答话,只听院外叫门。紫鹃听了一听,笑道:“这是宝玉的声音,想必是来赔不是来了。”林黛玉听了道:“不准开门!”紫鹃道:“女人又不是了。这么热天毒日头地下,晒坏了他如何使得呢!”口里说着,便出去开门,公然是宝玉。一面让他出去,一面笑道:“我只当是宝二爷再不上我们这门了,谁知这会子又来了。”宝玉笑道:“你们把极小的事倒说大了。好好的,为甚么不来?我便死了,魂也要一日来一百遭。mm可大好了?”紫鹃道:“身上病好了,只是内心气不大好。”宝玉笑道:“我晓得有甚么气。”一面说着,一面出去,只见林黛玉又在床上哭。
宝钗传闻,不由的大怒,待要如何,又不好如何。回思了一回,脸红起来,便嘲笑了两声,说道:“我倒像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能够作得杨国忠的!”二人正说着,可巧小丫头靛儿因不见了扇子,和宝钗笑道:“必是宝女人藏了我的。好女人,赏我罢。”宝钗指他道:“你要细心!我和你顽过,你再疑我,和你平日嘻皮笑容的那些女人们跟前,你该问他们去。”说的个靛儿跑了。宝玉自知又把话说冒昧了,当着很多人,更比才在林黛玉跟前更不美意义,便急回身又同别人搭讪去了。
一句没说完,只听喊道:“好了!”宝、林二人不防,都唬了一跳,转头看时,只见凤姐儿跳了出去,笑道:“老太太在那边抱怨天抱怨地,只叫我来瞧瞧你们好了没有。我说不消瞧,过不了三天,他们本身就好了。老太太骂我,说我懒。我来了,公然应了我的话了。也没见你们两小我有些甚么可拌的,三日好了,两日恼了,越大越成了孩子了!有这会子拉动手哭的,昨儿为甚么又成了乌眼鸡呢!还不跟我走,到老太太跟前,叫白叟家也放些心。”说着拉了林黛玉就走。林黛玉转头叫丫头们,一个也没有。凤姐道:“又叫他们何为么,有我伏侍你呢。”一面说,一面拉了就走。宝玉在前面跟着出了园门。到了贾母跟前,凤姐笑道:“我说他们不消人操心,本身就会好的。老祖宗不信,必然叫我去说合。我及至到当时要说合,谁知两小我倒在一处对赔不是了。对笑对诉,倒像‘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两个都扣了环了,那边还要人去说合。”说的满屋里都笑起来。
林黛玉内心原是再不睬宝玉的,这会子见宝玉说别叫人晓得他们拌了嘴就生分了似的这一句话,又可见得比人原靠近,因又掌不住哭道:“你也不消哄我,从今今后,我也不敢靠近二爷,二爷也全当我去了。”宝玉听了笑道:“你往那去呢?”林黛玉道:“我回家去。” 宝玉笑道:“我跟了你去。”林黛玉道:“我死了。”宝玉道:“你死了,我做和尚!”林黛玉一闻此言,顿时将脸放下来,问道:“想是你要死了,胡说的是甚么!你家倒有几个亲姐姐亲mm呢,明儿都死了,你几个身子去作和尚?明儿我倒把这话奉告别人去评评。”
凤姐于这些上虽不通达,但只见他三人形景,便知其意,便也笑着问人道:“你们大暑天,谁还吃生姜呢?”世人不解其意,便说道:“没有吃生姜。”凤姐用心用手摸着腮,惊奇道:“既没人吃生姜,如何这么辣辣的?”宝玉、黛玉二人闻声这话,更加不好过了。宝钗再要说话,见宝玉非常讨愧,形景窜改,也就不好再说,只得一笑收住。别人总未解得他四小我的言语,是以付之流水。
宝玉自知这话说的冒昧了,悔怨不来,顿时脸上红胀起来,低着头不敢则一声。幸而屋里没人。林黛玉直瞪瞪的瞅了他半天,气的一声儿也说不出来。见宝玉憋的脸上紫胀,便咬着牙用指头狠命的在他额颅上戳了一下,哼了一声,咬牙说道:“你这……”刚说了两个字,便又叹了一口气,仍拿起手帕子来擦眼泪。
一面想,一面又恨认不得这个是谁。再留意细看,只见这女孩子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态。宝玉早又不忍弃他而去,尽管痴看。只见他固然用金簪划地,并不是掘土埋花,竟是向土上画字。宝玉用眼跟着簪子的起落,一向一画一点一勾的看了去,数一数,十八笔。本身又在手内心用指头按着他方才下笔的端方写了,猜是个甚么字。写成一想,本来就是个蔷薇花的“蔷”字。
此时宝钗正在这里。那林黛玉只一言不发,挨着贾母坐下。宝玉没甚说的,便向宝钗笑道:“大哥哥好日子,偏生我又不好了,没别的礼送,连个头也不得磕去。大哥哥不知我病,倒像我懒,推故不去的。倘或明儿恼了,姐姐替我辩白辩白。”宝钗笑道:“这也多事。你便要去也不敢轰动,何况身上不好。弟兄们日日一处,要存这个心倒生分了。”宝玉又笑道:“姐姐晓得谅解我就好了。”又道:“姐姐如何不看戏去?”宝钗道:“我怕热,看了两出,热的很。要走,客又不散。我少不得推身上不好,就来了。”宝玉传闻,本身由不得脸上没意义,只得又搭嘲笑道:“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本来也体丰怯热。”
一时宝钗、凤姐去了,林黛玉笑向宝玉道:“你也试着比我短长的人了。谁都像我心拙口笨的,由着人说呢。”宝玉正因宝钗多了心,本身败兴,又见林黛玉来问着他,更加没好气起来。待要说两句,又恐林黛玉多心,说不得忍着气,无精打采一向出来。
说着,那雨已住了,宝官、玉官也早去了。袭人只觉肋下疼的内心发闹,晚餐也未曾好生吃。至晚间沐浴时脱了衣服,只见肋上青了碗大一块,本身倒唬了一跳,又不好张扬。
宝玉一面进房来解衣,一面笑道:“我长了这么大,本日是头一遭儿活力打人,不想就偏遇见了你!”袭人一面忍痛换衣裳,一面笑道:“我是个开端儿的人,非论事大事小,事功德歹,天然也该从我起。但只是别说打了我,明儿顺了手也打起别人来。”宝玉道:“我才也不是放心。”袭人道:“谁说你是放心了!平日开门关门,都是那起小丫头子们的事。他们是憨皮惯了的,早已恨的人牙痒痒,他们也没个怕惧儿。你当是他们,踢一下子,唬唬他们也好些。才刚是我调皮,不叫开门的。”
一时睡下,梦中作痛,由不得“嗳哟”之声从睡中哼出。宝玉虽说不是放心,因见袭人懒懒的,也睡不平稳。忽夜间听得“嗳哟”,便知踢重了,本身下床悄悄的秉灯来照。刚到床前,只见袭人嗽了两声,吐出一口痰来,“嗳哟”一声,展开目睹了宝玉,倒唬了一跳道:“何为么?”宝玉道:“你梦里‘嗳哟’,必然踢重了。我瞧瞧。”袭人道:“我头上发晕,嗓子里又腥又甜,你倒照一照地下罢。”宝玉传闻,公然持灯向地下一照,只见一口鲜血在地。宝玉慌了,只说:“了不得了!”袭人见了,也就心冷了半截。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化。
伏中阴晴不定,片云可乃至雨,忽一阵冷风过了,唰唰的落下一阵雨来。宝玉看着那女子头上滴下水来,纱衣裳顿时湿了。宝玉想道:“这时下雨,他这个身子,如何禁得骤雨一激!”是以禁不住便说道:“不消写了,你看下大雨,身上都湿了。”那女孩子传闻倒唬了一跳,昂首一看,只见花外一小我叫他不要写了,下大雨了。一则宝玉脸面漂亮;二则花叶富强,高低俱被枝叶隐住,刚露着半边脸,那女孩子只当是个丫头,再不想是宝玉,因笑道:“多谢姐姐提示了我。莫非姐姐在外头有甚么遮雨的?”一句提示了宝玉,“嗳哟”了一声,才感觉浑身冰冷。低头一看,本身身上也都湿了。说声“不好”,只得一气跑回怡红院去了,内心却还挂念着那女孩子没处避雨。
宝玉一肚子没好气,满内心要把开门的踢几脚,及开了门,并不看真是谁,还只当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便抬腿踢在肋上。袭人“嗳哟”了一声。宝玉还骂道:“下贱东西们!我平日担待你们得了意,一点儿也不怕,更加拿我讽刺儿了。”口里说着,一低头见是袭人哭了,方知踢错了,忙笑道:“嗳哟,是你来了,踢在那边了?”袭人向来未曾受过大话的,今儿忽见宝玉活力踢他一下,又当着很多人,又是羞,又是气,又是疼,真一时置身无地。待要如何样,料着宝玉一定是放心踢他,少不得忍着说道:“没有踢着,还不换衣裳去。”
金钏儿展开眼,将宝玉一推,笑道:“你忙甚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句话语莫非也不明白?我倒奉告你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宝玉笑道:“凭他如何去罢,我只守着你。”只见王夫人翻身起来,照金钏儿脸上就打了个嘴巴子,指着骂道:“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宝玉见王夫人起来,早一溜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