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回
及至明日,今上却又颁下一道旨意,乃是教林海兼管这一带补缀海塘之事;又命瑧玉将这章程写将出来交与林海。虽前日说要往林家去,却见林海克日公事庞大,今上又每日直访问各来回事的官员,故而一向未曾成行;目睹在扬州已是驻了数日,此地事体约也措置结束,便要择日解缆往镇江而去,又分外开恩,教瑧玉往家去住上一日。
黛玉当日原住在贾敏院中配房,自贾敏去后,那院便未曾住人;然众家人日日打扫,却也不见颓废。现在瑧玉趁着月色往那边而去,见一起上门皆未曾上锁,便料是林和特地教人开了的,心下暗感他殷勤;一时进得院中,见花木扶疏,倒似比当日更富强些似的;此中两棵枇杷树,已是比先前粗了一圈,不免暗想道:“公然是‘今已亭亭如盖矣’。当日植这树时,玉儿还是个小丫头,现在却也亭亭起来,可见流光轻易;若本日他与我同来,少不得又要哭一场了。”因又想起黛玉幼时描述,不免发笑;如此将院中各处看了一回,出门见月已中天,方往房中去了,自清算了歇下,一夜无梦。
【第七十二回】祝亡母暗思此后事·教宗子明示面前情
林海见瑧玉圣眷之盛,不喜反愁,只得勉强同他说了两句;瑧玉只作不见,乃笑道:“父亲就不给mm稍些东西去么?”林海闻他提及黛玉,方松了眉头,道:“要稍东西,常日也可稍的,那边用你带着,这们沉甸甸的;依我看,不若你将买与他的东西交与我这里,令人送将畴昔。薛家同冯家两位世侄若要往京里带东西,也尽管交与我们这里。”
林海闻言,只暗中叫得苦。那瑧玉如果他亲子,倒也罢了;只是他原是小皇子,那边敢替他谦逊?只得回道:“臣替胤之多谢圣上隆恩。他如本年纪尚轻,尚需磨炼,蒙圣上厚爱,感激不尽。”今上见林海面色有异,约也知是为何故,乃笑道:“你也不必惶恐。朕见你这一双后代,都是极好的;胤之更是国之大才,今后出息不成估计。你忘了朕当日同你所说之语么?”林海闻得这话,只得谢恩,又说了几句,方才辞职出来。
冯岚见他父亲面色凝重,便知此中短长,乃正色道:“父亲放心。”朝宗便点头,又道:“现在你二弟随驾在外,家中之事只好你去办理。待得圣上起驾回京,只怕其间六合又将为之一变;务要在此之前将我交代你之事办好。”冯岚应了,方往外去讫。
瑧玉如此祝毕,倒少觉放心,乃心下暗道:“mm昔日最听母亲的话的。现在我祝了这些,若贾夫人地下之灵有知,定然暗中护佑;况mm同我原靠近,届时即便知我非他兄长,亦不至同我反目。”因而又拜了三拜,方将香插于香炉中,起家退出,将门还是掩了,又往黛玉当日所住之处来。
及至翌日,薛蜨同冯岩两个梳洗了出来,相互问讯过,瑧玉因问林海在那边。林和笑道:“大人昨夜倒是未曾返来,教长随返来道:‘闻得两位世侄来此,只是公事在身,不好欢迎得,多有怠慢。’又教大爷好生照顾薛大爷同冯二爷的。”薛蜨冯岩两个闻言,不免又谦让一回;林和早又命人摆上早膳来;他三个随便用了些儿,瑧玉便笑道:“我们往那边去罢。只恐父亲也在那处了。”那两个闻言,便向林和告了一声,同瑧玉往驿处来。
及至那边,果见林海已在那处候着了,薛蜨同冯岩两个忙上前施礼。相互见过了,瑧玉因拉林海,悄向他说了今上欲往林家去之事;林海闻言,倒为一惊,乃道:“甚么时候的事?”瑧玉道:“陛下昨日同我说的,也未曾说甚么时候去,只道要往家中来一日,想来也不是埋头排驾。”林海闻言,却不知心下作何计算,面上只得应了,又向薛蜨冯岩二人笑道:“胤之在京里,一贯多承二位世侄照顾。现在来了这里,少不得教他做个东道仆人,领着二位世侄往各处去一回的。”他二人闻言忙笑谦道:“那边,倒是我们多承林世兄照顾才是。”几人又说了一回,公然今上传召林海;林海忙整衣出来了。
冯朝宗听得冯岚这话,倒不言语,自默了一回,方向他道:“并不是我要说这沮丧话。只是这人间之事,并非人力所能全定的;现在不过说一句,你便这们等的;若他日——”说到这里,终是将后半句咽了下去,转口道:“前日分付你做的事可做好了?”冯岚道:“已是都依父亲所说,将将办理毕了;只是有些小处之物尚未曾得。”朝宗道:“你现在且先去办此事,务必你亲身过眼;不成转交人手。”
现在且将圣驾一行人等不表,暂说这京中之事。冯岚自瑧玉同他兄弟两个随驾往江南去,便日日悬心;又略闻得些儿圣上教人重查当年之事的风声,乃暗想道:“这‘纸里毕竟包不住火’,迟早是要暴露来的。观今上现在风景,倒似是要认了胤之的风景;想来今后便轻易行事了。”他如此想罢,便同他父亲说知;谁知朝宗听了,面上却并不见忧色,乃道:“我们都能听到这风声,莫非三皇子是听不到的?只怕不久将有所行动;他为人极是暴虐,却不知又将作出何事,还是谨慎防备才是端庄。”
瑧玉见状,便知家中之人定是常常拿出去晒的,乃笑叹了一回,又开另一个看时,见此中又有几套新置下的各色衣裳,抖开来却见是比着十三四岁少年身量做的,乃暗想道:“公然林管家是故意之人。我离了这里恍然间已三载不足,难为他却将这处房舍清算得同昔日一毫不差。”一边想着,便又想起贾敏来,倒失神了一会子,自往衣箱里拣了一套素服穿上,自往前面小佛堂去讫。
瑧玉闻言道:“且不忙往京里送。现在恰是圣上往外出巡,我们这时候送东西,没得教人说我们私传了动静出去;且待解缆几今后再送不迟。”林海听他这话,倒像是有话在内的,乃惊问道:“你这话是何意?”瑧玉笑道:“不过是教父亲避嫌,那边有甚么意义?父亲休要多想。”林海闻他这话,那边信得;只是不好再问,只得罢了。过了一夜,瑧玉还是回了驿处;明日便随驾起家,往镇江而去。
君臣二人见面,不免又有些密事要议论;如此说了小半个时候,今上便提及瑧玉治水之事,乃赞不断口,又道:“朕那日问他要何犒赏,胤之却不为本身讨,乃求朕赐他妹子一恩情。朕整想了几日,却也未曾有甚么好计;现在刚好问问林卿的。”
及至瑧玉回了住处,见诸般皆已齐备,乃自沐浴了一回,取椅上的衣裳穿了,唤小幺儿将浴桶抬了出去,在房里转了一圈,见所设之物皆同本身当日在时普通无二,那架上尚磊着满满的书,案头仍有笔墨,倒为慨叹。因又往纱橱中去,见犹放着当年所用的几个衣箱,其上锁头皆开着,拭得干清干净;便顺手将那衣箱开了看时,见内里犹放着昔日衣物,皆叠得整整齐齐,闻不见一丝陈年霉腐之气。
冯岚闻他父亲这话,忙道:“如此说来,可要将这事奉告胤之一声儿?”朝宗喝道:“你当他是你!天然一早便想到了。即便他想不到这一处,你现在给他传动静,是恐怕旁人不晓得么?”冯岚吃他父亲一喝,方想透此中之事,便垂了头不则声;冯朝宗见他如许,又叹道:“你现在也这们大了,如何还是这般鲁莽。现在我尚在,还可提点你一二;若他日我有个好歹,你却又同谁去筹议?”冯岚闻言忙道:“父亲何作此语耶!我而后定然谨慎谨慎;万望父亲不成再说这话了!”
贾敏现在已过世了三四年,其灵早入了姑苏林家祠堂当中,故并未在此又设;瑧玉一径行至小佛堂中,见四下无人,那门倒是虚掩着的,乃排闼出来,自取了香点上,往那昔日设灵位之处恭祭奠了几拜,暗祝道:“胤之不肖,过了这很多年方才返来望夫人。现在因是奉驾南巡,也不得专来拜祭,望夫人恕胤之不孝之过。夫人生前虽不知胤之不是亲子,然慈爱之处,犹胜当年德妃娘娘待我,至今忆起,犹自感戴。现在尚要请夫人保佑一事:mm他日若得知我非他亲生兄长,却不要怪我;须知我虽同他更无血缘,这些年相扶相持,倒犹胜普通手足的。他一片痴心为我,我也不敢怠慢与他;待他日胤之得登大宝,必亲携了妹子往姑苏拜祭夫人,届时亦将有追封;mm此生之事,也只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