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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唳华亭:惊心动魄的宫廷权谋》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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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念吾一身

定权乘轺车直到禁城东门东华门外,入门后北向,转入了前廷交中廷的永安门,便见从一旁走过两个着单窠紫袍,戴乌纱折上巾的人来。年父老二十三四岁模样,眉宇之间很有威武气象,本已腰黑鞓方团玉带,鞓上还加一枚玉鱼,显是加恩越级的御赐之物,便恰是定权的异母兄长齐王萧定棠。一旁同业的皇五子定楷,按亲王服制佩金带,眼角眉梢,稚气尚未消尽,倒是与齐王同为当今中宫所出,年内新封赵王。兄弟三人见过礼,定棠遂笑问道:“殿下这是去给陛下存候?”定权笑答:“恰是,既碰到哥哥五弟,无妨同业。”定棠点头道:“如此最好不过,免得各自为政,陛下也不必分三次说教。”定权笑道:“就是此话。”一起上二人低声谈笑,定楷依随在后,倒是一派兄友弟恭的敦睦气象。

及至今上正寝晏安宫外,三人整肃仪容后,恭立于檐下。少顷,便有内臣出殿通传说天子召见,将三人引入暖阁。冬至方过,按制旬休,七日内并不设早朝,天子起得也比平素稍晚,此时方筹办用早膳。见定权等人入内,笑道:“想来你们也还没用过早膳,过来陪朕一起吃罢。”忙有宫人前行移案布箸,通传膳所,为三人在天子座下设席。三人谢恩后分坐,尚未及举箸,便闻帘栊摆动,衣香袭人,阁内含笑转进一个靓妆贵妇,着大红短上襦,碧色销金长裙,双裙带长垂至地,高髻未冠,髻上一转插着十数支花头金钗,额上两颊皆贴珍珠妆饰的花钿,身后簇拥着五六个锦衣丽服的妙龄浑家。贵妇进了暖阁,摆布一傲视,顿觉脂粉荣艳,色彩骄人。皇太子三人忙又站立见礼,诵道:“皇后殿下万福。”天子却并无行动,只是看着她笑道:“你总算是插戴好了,我们可都不等你了。”

皇后赵氏睨了天子一眼,一双妙目仍不失腐败灵动,犹可想见当时风华。赵氏直走到天子案前,方向他虚虚一拜,笑道:“妾齿长矣,忝居小君之位,不事严妆,恐污陛下圣察。”天子笑道:“却又来,既是朕的子童,又如何会老?”皇后微微红了红脸,半含嗔道:“陛下,几个哥儿可都在跟前呢。”天子笑道:“子童对小君,这话引子但是你挑起的头。”三人待帝后同席入坐后,方又重新坐下。定权见此景象,心知昨夜皇后是同宿在晏安宫中,不知缘何,心下漫生出一阵淡淡的讨厌来。

皇后落座后悄悄看了他一眼,笑问道:“太子一早便从西府过来,但是辛苦了。”定权微一躬身,答道:“臣不敢当。”皇后又转向齐赵二王笑道:“你们也是,大寒气候,难为一大早就起来,多用些吧。哥哥儿喜好鲥鱼,恰好你爹爹这里本日有,算是你的口福,只是把稳多刺。”又转问定楷道,“五哥儿喜好甚么,叫你爹爹赏你。”定楷笑道:“我随哥哥。”

世人所言亦不虚,太子的脾气确切不能以“驯良”来描述,世人竟日战战兢兢,在殿内时连大气都不敢多透一口,恐怕一事不慎,便招惹到了这尊碾玉魔罗。阿宝一次将煎好的茶汤进奉,不慎溅了一点在几案上,太子正在写字,忽将手中笔狠狠一掷,一幅将成的字纸顿时一塌胡涂。满殿人皆跪下请罪,虽定权提脚出殿半晌,亦无人敢率先起家,直到蔻珠亲来传唤,此事方解。日日皆有人因小过遭黜罚,日日皆有新面孔代替进入,此处不似浣衣所,底子无人猎奇太子殿下何故一时心血来潮拣拔了如许一名低阶浑家。人事的更替,看来世人早已经习觉得常。只是阿宝不久后便发觉到这仿佛并非单单源自于太子的烦躁易怒。

世人研讨半日,终无成论,便有胆小者引领世人前去咨询李侍长。李侍长一腹仇恨,现在得以尽数宣泄,“恰是我竟日惯得你们个个皮轻骨贱,尊卑不明,现在正得现世果报。你们个个尽管自求死,只是不要扳连我一世为人不得了局。”见世人哑口无言,面面相觑,又勒令道,“今后年未满二十者,一概不准再当外差。”

周循将张陆正引进了书房,君臣见礼,定权让座后,随口问道:“张冢宰是从部中来还是从府中来?”张陆正答道:“臣自府中来。”又道,“为部中事。”定权点头问道:“如何?”张陆正答道:“齐藩向户部荐了一人,枢部二人。臣同右侍力谏,终压掉了枢部两个,一人转工,一人外放,想来过两日便会有黄纸。”定权又问道:“朱缘呢,于此事又是甚么态度?”张陆正道:“朱左侍告病,这几日未至部中。”定权点点头,唤他字道:“孟直操心。”又感喟道,“齐藩仗着一贯圣眷隆厚,这些年愈发不将本宫放在眼内了。先皇后在日还好,现在怕是陛下早存了易储之念,我的处境也是愈发艰巨了。”张陆正安慰道:“殿下不必怀忧自扰,殿下毕竟是先帝最爱重的嫡长孙,陛下就是不作他想,这一层面老是还要顾及的。”定权嘲笑道:“我当这储君,不过是凭着先帝余荫且我自忖一贯并无大罪恶。至于说甚么嫡长,现在齐藩的生母才是中宫,他才是陛下内心头的嫡长,我这孤臣孽子,竟不知当将这副业身躯向那边安插了。”张陆正已经好久不闻他做这等牢骚私语,一时无言,半晌才应对道:“陛下与殿下终是同体,舐犊之情老是会存放几分的。”说罢本身也觉这官话无聊有趣,实难动听,又道,“臣等总也是誓死推戴殿下的。”定权闻语,倒似很有几分动容,道:“孟直,我老是依托你们的。”顿了顿又道,“只是父子的话,今后就不要再提了。”张陆正不晓得他是否这几日入宫又受了气,没法可想,只得应道:“臣遵旨。”定权又问道:“李柏舟空出来的位置,齐藩有甚么行动没有?”张陆正考虑了半晌答道:“陛下一向说没有合适的人选,臣听朱左侍说,齐藩那边倒是荐过两个,陛下并未应允。”定权深思半晌,道:“我总还是要想体例推你入省的。”张陆正点头道:“此事需从长计议,以静观圣意为上。现在省中风波恶,臣一时倒是真不敢蹈足。”定权点头道:“你放心,我免得。”沉默半晌又道,“只是枉担了如此恶名,平白给了别人如此话柄,若终究又为人做嫁,我实不甘心。”张陆正无言以对,只得偏转话题,谈及新寻到的几枚晋人手帖,公然引发定权兴趣,向他细细扣问究竟是真迹还是前朝摹本。张陆正笑答来日奉上请他亲身辩白,又提及冬至当日群臣至延祚宫谒东宫的朝贺仪,这便不过须生常谈,说了半晌,才告别出去。

冬至次日,卯时未到,定权便起家预备入宫去处天子存候。蔻珠和阿宝奉侍他穿戴公服,见他满脸愁闷之色。阿宝至其间三月不足,已经明白他平素最难堪之事就是面圣,每逢此时知名火最盛,也着意比昔日更加了几分谨慎,免累及世人受无妄之灾。一行人直到目送他出了殿门,为别人簇拥而去,方松了口气,有了祸水东引的畅快。

余下几人见他回身出了殿门,不由面面相觑。半晌皇火线唤宫人新取了双筷子,重新放入天子手中,低声劝道:“陛下又是何必,太子又不是用心。”天子怒道:“你大可不必替他说话,他就是成心做给朕看的。你看他那张面孔,一副天下人都亏欠了他的模样,他眼里可另有朕?”皇后叹了口气,亦不敢再多说。四人仍旧接着用膳,一时冷静无言,氛围难堪。定棠、定楷又偷偷互看了一眼,各自将一枚鲥鱼放入了嘴中。

秋去冬临,时迫冬至,定权正在暖阁的书房内撰写公牍,忽有内臣入内报导:“殿下,詹事张大人求见。”定权仓猝搁笔,叮咛道:“快请出去。”一面加衫整冠,又叮咛摆布退出。阿宝行至书房门前,见一个衣紫横金,脸孔却颇具文士气象的中年官员被周循亲身引了出来,随即阁门紧闭,再无一人近前。不由心生猎奇,悄悄问蔻珠道:“朱紫姊姊,此人是谁?殿下待他如何这么客气?”蔻珠摆手表示她先勿多语,直到出了殿门,方低声答复:“这是当今的吏部尚书张陆正大人,兼领詹事府正詹职,殿下平素最看重的就是他。”阿宝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语。

蔻珠所言不虚,报本宫的端方公然噜苏繁冗,头一桩难办事便是太子爱洁成癖,不但以身作则,一日三栉三沐,更要推己及人,凡举案上几上,乃至内臣浑家身上脚下,目所能及之处,皆要不染纤尘。平素世人只能见缝插针不断揩抹替代,阿宝亦贯穿到当时在浣衣所时差事沉重的启事。

她语焉不详,李侍长天然大是狐疑,但是再四查问,来来去去却也只是这三两句话,初时只不免感觉她性子固执,不识好歹,不免开口骂了两句。又打量了她半晌,如有所悟,点头道:“罢,罢,大家自有大家的缘法。本日我还一心想为你摆脱,看来只是多事。幸亏你的事体再不归我管了,只是休要守一条道走到黑,此后去了前殿,你若仍然如此,只好求神佛方能护你全面了。”说罢也不再理睬她,叹了口气,仍旧找回了郭奉仪的衣物,一小我送去了。

浑家们嘴上固然说得不堪,还是当这是件极严峻事件,聚在一处会商不住:“不想她常日一声不响,临事却果然有些手腕。”“那陈氏好歹是浑家出身,传闻边幅也极美,更何况自殿下元服搬家便在身边奉侍,也就不说了。只是殿下却又看上了她甚么?”“以是我方才说人不成貌相……”

定权见他们伉俪父子,一派雍雍穆穆,独衬得本身如同外姓旁人般,只觉骨鲠在喉,随便吃了几口,也如同嚼蜡,难辨滋味。皇后含笑看了看席间,叮咛宫人道:“太子平素爱吃甜食,将梅子姜、雕花蜜煎送去给他,请他尝尝。”定权起家道:“臣谢皇后殿下。”天子面色不由一沉,讽刺道:“你既然具服前来,为着这些许小事又向你母亲用官称,何不将全套戏做足,也显得更持重些?”

待太子一行走远,李侍长早已吓得瘫软在地,兀自喘气了半日,才勉强爬起家来,又扶起了阿宝,问道:“无妨事罢?”阿宝方一点头,李侍长劈脸便是一掌,怒道:“究竟是如何回事?”阿宝捂着脸颊沉默了半日,方答道:“我只想无人时到苑内四周悄悄看看,不想就如许撞上了。”

待阿宝渐渐缘来路折回居处,浣衣所的一干浑家不知从那边已得知了动静,早扼守院门,见她一露面便一拥而上,七嘴八舌问起这事情的前后经历,阿宝还是如前答复,两三语道尽。世人天然不甘心,退而求其次问道:“那么殿下的模样呢?你究竟看清了没有?”阿宝点头道:“我未敢昂首,未曾瞥见。”世人见她神情淡然,已经摆出一副不是池中物的嘴脸,自发气闷且无趣,众口哓哓了几句“高飞上枝头”“苟繁华,勿相忘”的讽刺言语,三三两两各自散去。却闻阿宝低声道:“我只看到了他的身边,有个美人,穿戴和旁人都不不异……”一个常日好群情的宫人闻言转头,向她笑道:“那想必便是我们平日里说的陈蔻珠了。”走出了几步,忽又大声笑道,“不就是拾了她的牙慧吗?还要在其间装甚么幌子?”另一人随口接道:“只怕牙慧今后还要接着拾,她若肯开善心点化一二,能度出个正果也未可知。”前一人冷哼道:“她本身还是孤魂野鬼,连小我身都没修炼成,拿甚么去度旁人?”

天子看着定楷屏退宫人,本身边挑刺边渐渐食鱼,随口笑道:“本日无朝,私服便可,何必穿得如此烦琐?”定楷投箸答道:“臣等不知陛下赐食,以是未及换衣。”定棠看了看上首定权,笑道:“我们晓得殿下必着公服,是以不敢冒昧。”天子闻言,目光一转,从定权身上掠过,便不再提起此节。转口复问定棠前日去京郊犒军的事情,又问定楷克日出阁读书之事。

隔日,公然有便人携西苑内侍总管周循之命前来浣衣所提调,一干同僚浑家未受半点泽被,反遭池鱼之殃,忿忿然并无一人前去送行。

定权沉默了半晌,离席膜拜,重新谢道:“臣谢陛下恩,谢皇后殿下恩。”皇后见天子面色愈趋丢脸,赶紧笑劝道:“这是节下,陛下便疼疼哥儿们,又来恐吓他们做甚么?”又对定权道,“三哥儿快起来,你爹爹是嫌你过分量礼,一家人私底下要如此,反倒感觉生分拘束了。你这孩子也是诚恳过分了些,竟听不明白。”天子置若罔闻,冷眼看了定权半晌,将手中金箸啪一声撂在食案上,道:“不必摆出这副向隅的态度,你不想留在这里,也无人强你所难。”定权微微一愣,躬身恭谨答道:“是,臣辞职。”

蔻珠本日已经换作了团领袍,腰上黄外加束革带,一副平常宫人的装束,见到阿宝,拉着她的手笑问:“新衣服可还称身?”摆布看了看,又道,“你来得太急了些,只好先领了现成最小的一身,不想穿戴还是大了。袍子向上折折,带子束紧些,且耐烦穿几日吧,我就知会有司替你量身新做。”阿宝推让道:“不必烦劳朱紫,这模样便很好了。”蔻珠笑辞:“你这么叫我,可不是替我肇事?看年纪我必虚长你几岁,如你不嫌弃,叫我声姊姊也可,直呼我的大名也可,我的名字他们早说给你了罢?”见阿宝和婉点头答允,又笑道,“衣服的事情,却由不得你。你情愿替殿下俭省,只怕殿下一定应允。不瞒你说,殿下平素在这些事上有些留意,你这几日且还休到他面前去走动,免得惹他骂你,相互不痛快。”又促膝向她细细传授了很多太子去处的好恶风俗,又扣问了她来源家人等语。阿宝一一答复,亦一一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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