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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唳华亭:惊心动魄的宫廷权谋》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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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天泪人泪(1)

天子闻言,蓦地起家,力量不支,又倒在枕上,急咳了两声方怒道:“你说这话的意义当朕听不出来?朕向来觉得,贰心存不满,只是于你,或者有甚,便是于朕。不想此次,连他生身母亲干脆都敢拿来挑衅悖逆了,岂不叫人寒心至极?他可另有半分为人子的天良?”皇后道:“倒是臣妾又说错话了。只是这件事情,还未查明白,或是别人所为也未可知。”天子道:“顾思林是断断不会有这份胡涂心机的,太子本身也一口承认了,并没有谁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迫他,还会有甚么别人?你不必替他摆脱,他现在叫你一声母亲,有朝一日朕死了,看你们母子三人能从他部下讨到一寸半寸立锥之地?”

陈谨悄悄入内,回禀道:“陛下,殿下还在内里跪着呢。金尊玉贵的身子,又下着雨,天又冷,早晨又没有吃……”天子怒道:“你去跟他说,朕天然会治他的罪,叫他归去放心等着。现在来演甚么卧冰泣竹,做给谁看?等朕死了,再来跪灵也不迟,到时只怕他还不肯来呢。”又对皇后说,“你也归去,朕要歇了。”皇后扶他躺好,亲手放落帐幔,这才离殿。行至廊下,看了看丹墀下的太子,笑对陈谨道:“常侍不必跟着我了,下去传旨吧。”陈谨游移道:“陛下这话,叫臣如何传?”皇后道:“常侍何必作难,陛下如何说的,常侍如何传便是了。”陈谨承诺了一声:“是。”皇后笑道:“常侍向来忠谨,本宫记在内心,亲王也记在内心。常侍当差,差未几也够个总管的年初了吧?”陈谨欢乐得眉开眼笑道:“臣的命就是娘娘和殿下的。”

甫一跪落,膝头和袍摆便都透湿。再逗留半晌,发上微雨固结,汇作小股,顺着额边颈后不竭滑落,淌入嘴角,淌入衣内。捧鞭的双手,已然凉透,在月光下看去,是死普通青白的色彩。膝下由痛而木,渐无知觉。殿阁的黢黑巨影,也渐渐东移。

殿内皇后见二王拜别,亲身端药送到天子枕边,轻声劝道:“陛下,太子还在外头呢。”天子扬手将药碗挡开,道:“叫他归去。”皇后放动手中药盏,替天子掖了掖被角,道:“太子年青气盛,一时冲撞了陛下,现在晓得悔怨了,一向秃顶赤脚在雨里跪着。陛下经验经验他是个意义也就是了,再弄出病来可如何好?”天子冷冷哼道:“他是在等着看朕咽没咽气吧!”皇后感喟道:“陛下又说这些气话,太子夙来还是仁孝的,断不会存这份心机。”

不知多久,风华殿的侧殿门俄然豁喇敞开,齐王、赵王前后走出,甫至檐下,便有两名内监忙不迭撑开伞,擎在二人头顶。他二人既出,天子必已复苏,且无大碍,定权遂咬牙将双手向上略略高举了两分。定棠下了玉阶,从他身边绕过,稍稍立足,却并无行动言语,伞沿雨滴滑下,正落在定权脸上。定权闭目,岿然不动。定楷冷静看了他一眼,也一语不发向前走去。定权心内却未觉尴尬,只是微感惊奇,何故这雨水又腥又咸?抬手抹了一把脸畔,只感觉触手一片冰冷,想来并未曾落泪。

定权捧鞭出殿门,行至丹墀之下,拔簪卸冠,除靴脱衣,跣足跪地。雨已极微,绵绵而下,细如游丝,却略无停止。天上云破之处,此时才涌出了一盏乌黑冰轮,清澄色彩,美满无缺。飞甍凤翼上,雕栏砌栋上,石阶御道上,已经被雨淋得透湿,现在清辉洒落,积郁于水中,分不清是月色如水,还是水如月色。定权从未见过一边出玉轮,一边还会下雨,只觉彻夜诸事都透着诡异。

皇后拔下鬓边一支金簪,拨了拨榻前灯烛,望着主动烛火发了半日呆,道:“太子不至于如此。棠儿虽有些爱逞风头,却并没有歪心机,楷儿还就是个小孩子,臣妾这个做后娘的也没有虐待他的处所。想必太子心中还是清楚的,就算他对妾有痛恨,国舅这些年也老是看得明白吧。陛下千万休言甚么千秋万岁的话,妾和棠儿、楷儿如何承担得起?”说话间,两行珠泪便从粉面上直直滚落。天子也不睬会她,冷冷一笑道:“顾思林的心机手腕,你们母子加起来,不敷做他半个仇家。就说六月的时候,朕叫他回京,他接旨今后,足足拖了三四日,却不晓得是在安排些甚么。他一起上走得缓慢,到了相州时却愣住了,非要拖到了朕给他的刻日才肯进京,这又是为甚么?平日贰亲信的将帅,没有带回一个,一个儿子也甩在了长州。凌河这场仗,乃是国度第一桩大事,朕同他苦口婆心,说好道歹,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他在奏呈里也唯唯诺诺,临事却还是我行我素,一味拖延,朕下到承州的旨意,竟然转动不了半分。那长州就不是王土?朕的生民,竟是替他姓顾的在争天下吗?拖了将近一年,说是打胜了,杀敌一万,自损八千,朕还要大张旗鼓替他庆功!他们顾家的人,从他父亲算起,到他,到皇……”说到这里,俄然愣住,望了皇后一眼,才接着道:“都是这副嘴脸,面子上谨小慎微,恭敬不已,一副忠臣孝子贤能刚正的模样;背后杀伐定夺,心细胆小,就没有他们不敢干的事情。太子的那点本领,方才跟他娘舅学了个外相;只要那份心机,倒是一模一样。”

皇后见他暴躁,含笑好言安抚道:“陛下近年来就是爱起火,臣妾记得畴前可不是这模样。”天子哼道:“朕年纪大了,身材也大不如前了。不趁着还转动得了,把诸事清算洁净,你们母子他日便都是别人的釜中鱼肉。”皇后悄悄摸了摸天子露在被外的右手,只觉青筋暴起,皮肉干涩,确不是旧时模样,叹道:“陛下想如何?”天子沉默半晌,道:“朕此次本来只想多留他几日,瞧瞧长州那边的动静,瞧瞧京中的动静,再作筹算。现在既然太子沉不住气,把这类事都做出来了,顾思林岂能安坐?朕现在势成骑虎,也只好将前事接着查下去了。”皇后感喟道:“不是都说是传闻了吗?查也查不出来,又不能过到长州去问。”天子被她一语点醒,道:“他不是带了俘虏返来吗?那此中亦有将帅贵胄。”言出一半,俄然又问,“这话是谁教你说的?”皇后笑道:“妾就是随口说说,哪想获得这么很多。只是妾有个傻动机,不知陛下爱不爱听。”天子道:“你有话便说吧。”皇后道:“国舅在京里,朝局现下也乱,陛下就算是为棠儿、楷儿想想,他们身边也需有个靠近的人才好,妾想……”天子听了这话,却冷了面孔,打断她道:“你不必再替你的那些从兄堂弟们讨实缺了,他们有明天的高爵厚禄,该去嫖妓嫖妓,该去喝酒喝酒,你不算对不起赵家,朕也不算对不起你。朕已经说过,朕和先帝不一样,手里毫不会再养出一个顾家来的。”他素少如许拂皇后脸面,皇后一时神采也白了,低声答道:“妾晓得了。”

世人不敢挪动天子,只好将他安设在了风华殿的侧殿当中。俄顷太医赶到,又半晌皇后也到,冷静看了定权一眼,折身入殿。定权随众向侧殿行走了两步,忽又愣住,想了想,回身便朝外走。忽闻一人说道:“殿下,你走不得。”转头一看,王慎已不知何时立于身后。他既然立足,王慎又道:“殿下一走为快,就不想想明日之事了吗?”定权心中浑沌稍稍清楚了些,浅笑道:“常侍的耳报倒快,那里另有甚么明日之事?”王慎变脸低声道:“殿下胡涂,殿下不过是一时年青不懂事犯下的错误。现在晓得错了,诚恳去处陛下请罪,陛下定会原宥的。”定权道:“阿公也感觉是我的错?”王慎感喟道:“殿下既本身都认了,那还能怪谁?”定权笑笑,道:“恰是。”王慎拾起地下金鞭,递到定权手中,劝道:“刚强只解一时之气,折腰方保万年安然。殿下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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