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议论
因她本日有事要同陆焕成商讨,只得压了脾气,上前先好言问道:“老爷又得着好物件儿了?”陆焕成甚是对劲,捻须说道:“不错,这是衙门里王四儿寻来的。说是一落魄秀才,祖上传下来的一方端砚,出的极好的凤眼,又是丰年初的东西,另有前朝书法大师的题刻,当真是可贵。此人进京赴考不成,没了回家的川资,几乎流落街头。没计何如,只好将这祖上传下来的宝贝变卖。那王四儿晓得我爱这个,便替我拉了线。我去看了,那人一口就要三百两银子,咬死了就是不松口。好说歹说,总算还到二百五十两,就成了。你瞧瞧,这砚台凤眼出的多好,石质坚固,光滑细致,还刻有竹梅花腔,当真是好物!”言罢,更有些点头晃脑。
陆红姐在她面前坐了,就将本日午后在祖母房外所听之事细细的奉告了一遍,说道:“今儿下午,送了阿姨和表姐归去,我们不都散了?我因上午走了很多路,身上乏,又困的短长,就到屋里睡了一会儿。起来时,就见我那只雪狮子猫跑了出去。因我素知老太太每日午后是需求做一回功课的,恐这东西去扰了老太承平静,便就追了畴昔。谁知走到那边,没闻声敲木鱼声,倒是老太太同太太在屋子里喁喁的说话。我本也没筹算谛听,只是偶尔听到内里两句干系着嫂子,就立着了。本来太太成心将我那雪妍表姐说给哥哥做妾,向老太太说了很多话,里头还夹了很多嫂子的不是。老太太虽数落了太太一顿,却倒也准了。只怕明儿太太就要来同嫂子说这事儿了,嫂子还是快想如何应对罢!”
夏春朝轻柔一笑,点头说道:“只要有这回事就好,那边头是些甚么,倒不打紧。都这会子了,莫不是还能打发小我去问不成?”又问道:“你看那包裹大小,若满是银子,该有多少?另有谁瞧见么?”珠儿歪头想了一阵,说道:“我内心策画着,若都是银子,差不离该五十两高低。另有家中管浆洗的王嫂子也瞧见了,老太太叫她去洗被褥,正巧从那儿过。”
珠儿上来清算茶碗,又拨了拨灯芯,见她面色不明,便道是为陆红姐言说纳妾一事,就劝道:“奶奶且宽解些,固然女人如许说,但太太还未曾同奶奶说。或许明儿太太改了主张也未为可知。何况老太太夙来疼惜奶奶,奶奶何不去求求老太太呢?只要讨了老太太口里的话,太太也不能硬来的。”
此时,宝儿已送了陆红姐返来,进门闻声这话,就愁眉道:“只怕明儿太太就要来问奶奶,奶奶就劈面回了么?”夏春朝低头想了一回,俄然望着珠儿问道:“你本日下午说,亲眼瞥见太太屋里的长春,与了章阿姨一包银子,可作准么?”珠儿不防她突问此事,微微一怔,旋即答道:“恰是呢,奶奶打发我去厨房传话。我返来时刚巧碰上长春送了姨太太、表蜜斯出门,就见她递了一包子东西与姨太太。那承担结扣没打严实,露了一个角,现出一锭银子来,内里是些甚么,倒不敢说。”
夏春朝扯唇一笑,低声道:“老太太待我,实在也就是面子上的事儿。我内心岂有不知呢?我本来只道我一心为着陆家,日久见民气,就是块石头也终有捂热的一天。谁知她们竟如许待我!要说,纳妾原不是甚么大事。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说我不贤也罢斥我善妒也好。若他陆诚勇当真要纳妾,除非先休了我!要我吃些苦受些委曲,那也罢了,但这般欺到我头上来,那却不能够!”
宝儿心中无事,躺下未及多久就沉甜睡去。
陆红姐感喟道:“嫂子常日里倒是聪明,如何本日倒胡涂起来?我虽没念过几日书,也还晓得有个‘功高震主’的事理。正因嫂子在家中这般辛苦,太太方才那样嫌你。倘若以往太太这产业的好,那也罢了。偏生太太于这上面的才气甚窄,家事比年颠三倒四,银钱有出没进,一家大小只看她的笑话。虽说老爷也不管事,但是老太太是只怪在太太一人身上的。自从嫂子进门,家里诸般活动都筹划了起来,这合族亲朋、街坊四邻谁不夸嫂子贤惠无能?”
她一气儿说了很多话,只觉口干舌燥,便将茶盏端起,把那杏仁露喝了大半盏。
陆红姐见她这般说来,倒也不好再说甚么,只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归去了,嫂子多防备些。”话毕,更未几言,就起家去了。夏春朝赶紧使宝儿相送。打发了陆红姐拜别,夏春朝坐在炕沿上,手里兀自握着那绣了一半的枕头套子,望着炕几上一灯如灯怔怔的入迷。
这些事理,夏春朝昔日心底也曾发觉,只因本身为婆家辛苦甚多,不肯细想。现在被小姑子劈面讲出,心口便如被人扎了一刀普通,又是委曲,又是酸痛,一泡眼泪只在眼眶中打转。但是这夏春朝虽是脾气和顺平和,本性却极是要强,当着人前不肯逞强,当下强撑出一幅笑容来,说道:“多谢mm特特儿走来奉告我这些,我内心稀有,mm不必焦炙。mm待我好,我都记在内心。天晚了,只怕那边老太太见疑,mm还是快些归去罢。”
“俗话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好的更加好,歹的更加歹。太太挨了这些年的白眼,内心岂能没有几分愤激?再则,嫂子虽一心为家中着想,把一应家务都揽在了本身身上。看在太太眼里,却不说嫂子辛苦,只道你把持权益,挑拨的一家大小都只听你的话,不遵她的叮咛。老太太和她是夙来不卯的,老爷向来不管家事,家人又都是嫂子手里使出来的。她只觉势单力薄,便想着把雪妍表姐弄出去给哥哥做妾,好添一添她的权势。这些话如果平常,我也不肯对嫂子说的,只是今儿这事儿委实不像话了。我故此先来奉告嫂子一声,好叫嫂子有个防备。”
夏春朝乍闻此讯,便如好天轰隆,一时竟没了言语,半日方才强笑道:“我们家几辈的人都未曾纳妾了,如何到现在却破了例?想必是你听岔了。何况,老太太夙来疼惜我,想必不会承诺这事。太太……常日里虽有些反面,但我在她面前是夙来恭敬的。”陆红姐见她不信,顿时就急了,说道:“我的傻嫂子,你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亲耳听到的,那另有假么?老太太若当真疼你,又为甚么不奉告你哥哥来信?你是不知,老太太虽面上夸你贤惠,背后里提起却总要添上可惜二字。话里话外的意义,不过是嫌嫂子你出身微末,家世不高。嫂子来家晚,不知前头的事儿。太太当年为着这个,没少活力。现在是受气的媳妇熬成了婆,天然要逞一逞婆婆的威风了――现在且不说这些不相干的,嫂子还是想想明儿如何回太太的话罢!”
再言柳氏回房,见老爷陆焕成换了家常衣裳,正在明间内坐着,手里把玩着一方古砚,心中便很有些不耐。本来这陆焕成平生有一大爱好,便是汇集古玩并名流书画。只是他眼力寒微,真伪难辨。常有些闲人散客,看他家中有钱,投其所好,将些破坛烂罐,使匠人做旧,拿来骗他财帛。他在这上头吃的亏,也就很很多。他一年的俸禄,大半都填了这座坑,全然不管家中衣食艰巨。那陆贾氏是全然不管启事,只怪柳氏不会持家。故而柳氏常常瞥见丈夫玩弄这些,心中便要活力。她又不是个耐烦的,两口儿经常在屋中为此事吵嘴。
夏春朝听她这话来的甚奇,一时不能明白,只是看她来的仓猝,满面惶急之色,便笑道:“mm来的仓猝,但是出甚么事了?mm先坐,有话且渐渐讲来。”说着,就叮咛宝儿道:“与女人冲盏杏仁露来。”宝儿承诺着去了,夏春朝便叫陆红姐坐下说话。
柳氏不通此道,只听他提及花了二百五十两银子,便问道:“你那里来的这么多银子,就好买这个砚了?”陆焕成不觉得意道:“我天然没这些现银,就记在铺子里账上了。”
夏春朝听了这一席话,身子一晃,几乎就坐不住,两眼泛红,胳膊也软了半边,半日方才低声道:“自进了你们陆家,我自问并未行过半分负心之事。每日里夙起晚睡,筹划家务。你哥哥要觅出息,须得银子利用。家里没有现钱,要拿我的头面去当,我是半个不字也没得。那间干货铺子,不是我倒空了娘家赔来的嫁妆,又那里来的本钱?现在我也不是要矫饰功绩,只是实在想不通!”
夏春朝听闻此语,却也不再多言,只说道:“天不早了,明儿还要夙起,清算了睡罢。”宝儿同珠儿皆有些惊奇,倒也不好再问。珠儿出来铺床展被,宝儿便出去舀水出去。
一时梳洗已毕,夏春朝在床上躺了。宝儿放下帐子,将蜡烛熄了,便在脚踏上打铺睡下――彻夜该她值宿。珠儿便就独个儿到外间炕上睡了。
夏春朝躺在床上,两眼望着头顶蓝布八宝顶子,全无困意,满腹的五味杂陈。念及这些年在陆家那番劳累辛苦,并受的委曲,那咽下去的眼泪顿如泉涌,渗入枕巾。这般躺了半夜,方才睡魔来袭,合目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