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夜袭
当时,司徒嫣然正吃汤药,见她返来,便将碗放了,病恹恹问道:“如何?”莲蓬便比划着,将书房里偷听到的一五一十讲了个倾尽。司徒嫣然听得心烦,皱眉不语。那日跟她出门的菱角,偏生没有眼色,上来笑道:“蜜斯,我说甚么来着?那妇人公然是人家的正头娘子,不是姬妾呢。”
回至府中,便听二门小厮提及,侯爷正同府上清客于小书房内闲谈。李福闻知,赶紧赶将畴昔。
这世人皆有一个弊端,越是不得动手越是趋之若鹜。京中官吏书香人家谈起此人,无不赞叹有加。
这司徒仲本年已过四旬之龄,只因平常保养得宜,又是习武之人,精力健旺,不甚显老。现在,他穿戴一件家常锦衣长袍,正坐在椅上同府上清客说话,见李福返来,便住了话头,问道:“礼送去了?他们竟收下了?”李福恭恭敬敬回道:“是,这陆产业家的是位少奶奶,出来见小的,说了几句客气话,倒未曾非常推让,就收了。”
走到书房门外,守门小厮替他通报了,这李福便整了整衣衫,亲手掀了珠帘,垂首走了出来。
司徒仲沉吟道:“先生是说,皇上成心汲引此子?”那人淡淡一笑,说道:“前几年自打京中出了周府一案,朝中很有几分青黄不接,军中尤其严峻。此人既有才调,今后出息当不限于此。”司徒仲闻听此言,莞尔道:“先生于朝廷局势,倒是洞若观火。偶然退隐,当真可惜。”那人笑而不答,司徒仲也就更未几言。
珠儿听着,赶紧出去打了水出去。夏春朝梳洗已毕,就上床睡下。劳累了一天的人,身子乏倦不堪,头方挨枕,便已沉沉入梦。
按下这里,再说夏春朝在家中摒挡家事已毕,便同几个管家策划初十宴客一事。厨房按着客人名录开了菜单上来,她看过又算了账目,便发筹子打发底下人采买酒食来家。
此事传到背面,为陆红姐闻知,便有人劝她将长春也改了名字。陆红姐却道:“她叫这名儿也丰年初了,乍然改了怕她自家不风俗,不改也罢。”倒还是长春说:“这名字原是在太太屋里叫的,既来了女人这里,还是按着女人房里的叫罢。”陆红姐听了她的言语,便将她改名唤作春桃。
这般肆扰之下,夏春朝醒转过来,强忍睡意,睁眼望去,却见身上黑团团压着一个影子,顿时吓得花容失容,惊叫起来。
忙里易过,好轻易这些事情忙完,早已是红日西斜时分。
正在香梦沉酣之际,她忽觉身上一沉,四肢被甚么紧紧摁着,就有甚么贴着本身脸颊亲吻个不住,又觉酒气冲鼻。
入内,却见家主司徒仲正在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一旁地下相陪着个身穿宝蓝直裰,面庞清癯之人。李福晓得此人乃是司徒侯爵的座上宾,也不避他,低头走上前去,屈膝问安已毕,躬身退到一旁。
司徒仲听了这话,心下了然,便道:“既如此,我晓得了。太太有话要叮咛你,你去罢。”李福服从,应了声下去了。
夏春朝听闻此言,便觉败兴儿,看着炕桌上红烛哔哔啵啵爆着灯花,更加感觉眉眼干涩。打了个哈欠,将手里活计朝针线篓子里一撂,说道:“罢了,舀水来我洗洗,就睡了罢。”
满屋子人不知蜜斯这肝火何来,不敢言语,偌大一间屋子声气俱无。
彩蝶自归到上房,为柳氏改名迎夏。
两人正说着话,房外屋檐下铁马忽被风吹响。夏春朝只认作是门环声,赶紧说道:“快去瞧瞧,是不是人返来了。”珠儿出门看了一遭,返来讲道:“奶奶认错了,是风打的铁马声。”
也是这两人合该有些机遇,这丁远同司徒仲谈了两个时候,便带了行囊随了司徒仲进城,就此长住侯府。此人自入府后,大小事件上也替司徒仲出过些主张,却倒都迎刃而解。故此,此人言语,在司徒仲跟前很有些分量。
两个丫头晓得两个主子拌嘴,也不敢多言语,立时就到厨房拿了饭来,服侍夏春朝吃了。
当下,只听司徒仲感喟道:“当真是虎落平阳,我们如许的家世,竟也要同这等人家来往了。想着摄政王还在时……”话至此处,他忽觉讲错,便就住了。丁远淡淡一笑,接话道:“此一时彼一时,侯爷也该想开些。此子前程无量,侯爷该当拉拢住才是。侯爷送去的这担礼品,那方奶奶已收了,这友情就算结下了。”
她坐在位上,想了一回,拿定了主张,叮咛人与她穿衣打扮,就起家往她母亲房里去了。
司徒嫣然正满心烦躁,听了这一声,登如火上浇油。她是自幼娇惯起来的脾气,一时恼了,也不管甚么贴身侍婢,有脸没脸,只向门上少气有力的道了句:“谁在门上听差?”话音一落,顿时就走出两个婆子,齐声问道:“蜜斯甚么叮咛?”
司徒仲听闻此语,心念一转,岔了话道:“这妇人倒是很有几分胆量,如许的重礼也敢收下。若不是当真魄力过人,便是鲁莽无知了。”丁远沉吟道:“鄙人昔日听闻,这陆家能有本日,皆是拜这位奶奶所赐。百口衣食银钱,皆是这位奶奶所赚。就是当初陆诚勇往军中补缺,亦是她出银子帮寻的情面。故而她在陆家极能做主。”言至此处,他忽而一笑,又道:“可惜这陆诚勇已有家室,不然侯爵府上另有位没出阁的蜜斯,倒是极好。”
本来此人姓丁名远,字灵均,本是姑苏人士,家中微有薄产,上无父母下无老婆,孑然一身。前年他单独上京,于京郊自设一草庐,常日里教些村童为业,倒也交友了几个豪门后辈。因那草庐名位松月斋,他便自号松月仆人。此人才学甚高,又很有几分审时度势的本领。同那起学子订交日久,便垂垂在京里申明鹊起,不时有官宦之家下帖相邀。此人倒是一副狷介脾气,言称此身毫不入仕,回绝一招聘请。
司徒仲闻言,沉吟一二,便向那人道:“这倒有些意义。”那人也不接话,司徒仲又问道:“陆家除却这少奶奶,就再没别人出来发言了么?”李福微一游移,便答道:“小的在陆府坐了半晌,本要解缆了,这家老太太却出来了,说了一大车子的话。小的惦记来回侯爷的话,便寻了个遁词出来了。”司徒仲问道:“这陆家老太太待你又如何?”李福回道:“这老太太倒是比那位少奶奶还要恭谦上非常呢。且很将我们侯府放在眼中,又说老爷下顾她家少爷,她们百口感戴不尽。不是小的编排,这模样不顾面子的老太太,小的还当真没见过。”
这两人在屋中说了回话,屋中奉侍的丫头见壶中没水,出门要水。才下了台阶,便见西墙窗下猫着小我,穿戴一件水红扣身衫子,头上扎着两个丫髻。她认出是蜜斯房中丫头,当即斥道:“莲蓬,你在这儿做甚么?!”
司徒嫣然便道:“将这婢子拖到二门上,辣辣的打上二十板子,领出去。管事儿的若问,就说她说话很不好,我不敢用她。”她在家中是颐指气使惯了,那两个婆子更不问是非,上来拖了菱角就走。菱角不知为些甚么事,早已吓瘫了,被人拖了出去,一下也未曾扎挣。
那莲蓬一起小跑,回至女人房里。
饭毕,因晚间无事,夏春朝便在炕前就着烛火绣一件里衣。珠儿在旁站着,一面看一面笑:“奶奶就是个劳累的命,白日里家事那么忙,夜里还不知歇歇,又要做这些针线。前回是替女人绣帕子,好轻易完工交差,逢上少爷返来,又要替他做里衣。我们瞧着都心疼的很呢。”夏春朝头也不抬,就斥道:“宝儿还晓得自家纳鞋来穿,你这懒蹄子,就晓得奸懒馋滑的。我不使你,你就在这里耍嘴皮子。”珠儿也不怕她,仍旧笑道:“奶奶嘴上短长,内心还是惦记取少爷的。这一会儿工夫,已打发人去了门上几趟了。看着少爷返来,衣裳都不成模样,叫了裁缝做不算完,自家还动上手了。既是如许,奶奶同少爷说开便了,何必呢。”
自此,这两个丫头便各归其主,各干各的去了。
挥退了李福,司徒仲却好似来了兴趣,直起腰身向地下那人道:“这陆家式微的久了,现在倒出了小我才。我记得,他家祖上也曾官至宰辅,原是同我曾祖一道出入内阁的人。谁知时过境迁,沧海桑田,这家子竟已入了败落户之流,当真令人唏嘘。”蓝衣人淡淡一笑,说道:“豪杰不问出身,这陆诚勇客岁还只是个杂号将军,本年才自边关返来,便封了个三品中郎将,又加赐爵位。虽是他军功出色,也未免太年青了些,几如平步青云。侯爷且想想,这满朝算起来,可有一人如此的么?”
司徒嫣然在位上坐着,胡思乱想了一阵,暗道:听父亲的口气,不过是看不上他家世。但是他现下也算作了大官,听丁先生的口气,将来必定还能再进一步。这倒无关紧急,我去求求父亲,父亲夙来疼我,不会不依的。只是他另有个妻室,却不知是甚么来源,倒有些毒手。
司徒仲微微一怔,顿时心生愠怒,碍着丁远面上,只说道:“嫣儿是我掌上明珠,怎好许给这等人家!”丁远闻言,只一笑了之,未多言语。
司徒仲因暮年一桩故事,颇不受上欢乐,近年又将都城步兵统领一职交了,赋闲在家。外人看着虽还是钟鸣鼎食之家,内里却已是日薄西山之景。这司徒仲身为家主,一心复兴家业,四周招揽能人异士,便听到此人名声。因闻人说其此人脾气,司徒仲便不吝以侯爵之尊,屈尊降贵亲身到草庐中相请。
莲蓬不防有人出来,惊了一跳,也不待说话,手忙脚乱的爬起来,一溜烟跑了。那人便也更不诘问,独自要水去了。
再言那李福自出了陆家,马不断蹄赶回侯府交差。
夏春朝看看将到晚餐时候,便叮咛两个丫头放桌子拿晚餐。宝儿便说道:“少爷还没返来,饭菜现在拿来只怕放凉了,要不要再等等?”夏春朝见他公然一日未曾见来家,内心也活力,干脆说道:“谁知他几时返来,只顾等他,到多咱时候。不管他了,拿了饭来,我们吃了好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