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六字之师
壮和尚哈哈大笑,道:“我当那里来的高僧,本来是唬弄人的!饥来用饭,困来即眠,人间人不都是如此吗?这叫勤奋,那天下大家可成佛了!”
“没有为甚么!再不听话,回寺后禁食三日!”
壮和尚仓猝道:“比丘,比丘,不是沙弥!”
竺法谈笑了笑,道:“若非徐郎君记得清楚,说得明白,活矫捷现,就跟亲耳听到的普通无二,老衲就是天大的神通,也不成能从中开悟出事理来。”
竺法言毫不粉饰脸上的烦恼神采,阿谁叫竺无觉的老衲人奉养座前十二年,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凑到近前,低声道:“师尊,披赤衣,这个拾得应当是北边的和尚……”
徐佑善于舌辩,不过巧舌令色之辈,是该让他见地一下,甚么才是三吴第一才子的真正气力!
这是甚么节拍?
“一顿饱,一宿觉……一顿饱,一宿觉……啊!”
这就叫层层下套,环内有环,搁在后代,小说的布局已经被剖析到精美入微的境地,徐佑的这点谨慎思不值一提,可在当下,却能让人不由自主的入迷。
等大家重新入坐,竺法言号召道:“徐郎君,你来我中间就食,老衲另有疑虑,想请你解答!”
“数年前我从义兴至宛陵探友,路子敬亭山,因久闻此山隽誉,以是登山寻幽探胜。至半山腰时,碰到一名披赤衣的和尚,他被毒蛇咬了足,危在朝夕。我们徐氏顿时交战,府中最多得就是各种百般的伤药,也是有缘,那次我刚巧随身带有蛇药,给那和尚拔毒外敷,将他从鬼门关前拉了返来。”
张紫华是里手,只看竺法言的神态,就晓得他的佛法修为再次跃升了一个台阶,羡慕道:“怪不得竺宗主常说上座的悟性为大楚沙门之首,仅听旁人转述的一则小故事,就能开悟佛法真谛,佩服之极!”
宴会就在这座大厅里停止,世人跟着张紫华先到三楼内里的走廊上赏景,几十个仆人轻车熟路的清算好东西,抬上用饭用的案几,顺次摆放伏贴,然后不过一刻钟,各种热腾腾的美食就端了上来。
以顾允的为人,等闲不会驳尊者的面子,但是竺法言想要度徐佑削发,不但吓到了徐佑,也吓到了他,以是出头留人,也顾不得竺法言欢畅不欢畅了。
能被竺法言称一声大德,可见这番话透出的佛理给了他多大的震惊,徐佑摇点头道:“我问过他,只说是云水僧,四海为家,并无安单的寺院。”
壮和尚俯身捡起四散的念珠,心中却在思考徐佑转述拾得的话,一顿饱,一宿觉,听起来也平常,为何师尊大惊失容?莫非这六个字里包含着甚么至道不成?
竺法言双眸大张,手中念珠轰然断裂,立品站起,再无一点老态龙钟的腐朽之气,道:“拾得僧在那边寺院修行?我当当即前去,拜晤大德!”
传闻佛祖讲经时,舌灿莲花,能够听得顽石点头,徐佑没有如许无边的法力,只好应用些小技能,大道殊途同归,不过是给人洗脑,佛祖有佛祖的体例,凡人也有凡人的体例。
竺法言也不强求,道:“尘念未了,终有了时;六根不净,终有净日。郎君佛缘深厚,不急,我静候之!”
徐佑后背的盗汗都将近下来了,竺法言再吹嘘下去,怕是走不出这座雨时楼就要被陆绪生吞活剥。本来不出不测的话,陆绪才是雅集的绝对中间,上至张紫华、竺法言、都明玉,中至顾允陆会等大小官吏,下至一楼那些浅显士族和豪门后辈,大家都要围着他转,可颠末竺法言如许一打岔,徐佑却成了大师存眷的核心,还是独一的核心!
壮和尚心性浑厚,被徐佑勾引着一唱一和,倒像极了捧哏的。有捧有逗,相声的台子就搭起来了,一群人眼巴巴的等着,胃口被吊的高高在上,徐佑笑道:“拾得说,我跟世人分歧!”
此人身高八尺三寸,双臂粗大,拳头握起来如同铁钵,跟袁青杞部下阿谁邓滔有的一比。说话时音声如钟,在厅堂间来回荡漾,震耳欲聋。徐佑就算武功尽失,也看得出这和尚一身横练工夫,刀枪不入,已经练到了登峰造极的境地。
此次问话的是竺法言,壮和尚张了张嘴,他的台词被师尊抢了去,顿时有些委曲,又不敢抗议,对徐佑投去歉然的目光,仿佛在说我不能陪你玩了,然后冷静退了下去。
楚国的佛门独一黑、白两色,品阶在东序六知事、西序六头首以上的着黑衣,其下的着白衣。而披赤衣的风俗则是北魏佛门独占,北宗号称正统,上承汉魏,以是门下比丘皆着红色。实在说白了,这也仅仅只是异化后的汉魏风俗罢了,跟佛教原产地的所谓正统大不一样。
“我问和尚法号,他自称拾得,孤身云游至此,没想到差点丧身小小的蛇儿口中。我见这和尚言语风趣,不爱说些云山雾罩的晦涩事理,摆布无事,和他闲谈起来。期间聊起修行,我问拾得,你修道数十年,还勤奋吗?拾得回说,勤奋!我再问他,如何勤奋……”
“于法观达,目之为慧,慧能生道,道名为根。所谓慧根,就是你与佛祖的缘分,徐郎君不如剃去烦恼丝,皈依沙门可好?”
“可惜,委实可惜!”
竺法言双手合什,宣诵佛号,道:“阿弥陀佛,徐郎君有大慧根!”
难不成下一句就是要度我皈依?
不甘心就要反击,陆绪的反击很简朴,谈玄论道,都是佐酒的小菜,真正的盛筵,是文才,是诗才,是满腹的经纶,是出口的华章!
竺道融大弟子,大德寺上座,扬州佛门的魁首,有钱有权有势,他的情面,不说无价,也起码代价连城,只不过很少有人有机遇让他欠本身一小我情。
竺法言眉头微微一皱,又缓缓坐了归去,规复了起先的干枯模样,道:“我竟忘了,本来是北宗的和尚!”
坏了,坏了,我就是老秃驴肚子里的蛔虫,如何一猜一个准呢?
“好,好,我听话就是,千万不要禁我的食!”
世人轰笑,壮和尚满脸通红,还不忘解释,道:“我年满二十岁,受了比丘戒,不再是沙弥了!”
不等竺法言说话,徐佑不卑不亢的道:“拾得和尚点化我,是因为我与佛有缘。我本日有幸开解上座,也是因为上座与佛有缘。归根还是一个佛字,佛祖普度众生,心无挂碍,又何曾要求众生还佛祖的情面?”
他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碗,道:“拾得说,饥来用饭,困来即眠,这就是他的勤奋!”
合座的嘲笑,两弟子的争论,竺法言并不睬会,也不会放在心上,他转头望向张紫华,昏浊的眸子子却仿佛两盏光彩不灭的夜灯,道:“徐郎君说的是,饥来用饭,这才是真正的至道。论衡当然事大,却没法填饱肚皮,哪还争个甚么,论个甚么呢?”
张紫华到临雅集的目标,毕竟是为了遴选贤才,当即下了决定,道:“好,以诗下酒,畅快淋漓,就允你所请!”
“如何分歧?”
“恭喜上座,修行又精进了!”
徐佑不敢托大,躬身见礼,道:“拾得说,世人该用饭时各式要求,该睡觉时百般计算,他们的勤奋,要的太多,而我的勤奋,不过一顿饱,一宿觉,以是分歧!”
哀鸣嗷嗷一语,出自《诗经?鸿雁》。张紫华摆布携了竺法言和都明玉的手,开朗笑声遍及雨时楼,道:“鸿雁于飞,哀鸣嗷嗷。维此愚人,谓我劬劳。我就厚颜作了愚人,来安抚两位的腹中哀鸣!”
壮和尚一愣,想来豪杰所见略同,再看徐佑非常的扎眼,道:“我猜不到,他说甚么……不过一个信口胡言的谝佞之徒,听不听也不打紧!”
徐佑忍不住想要骂人了,扯淡来扯淡去,本来是想忽悠他当和尚。重生一次,如果然当了和尚,那才叫脑袋被驴踢了,傻的能够!
他想的入迷,一头撞到了中间一人的屁股上,那人捂着屁股夸大的叫了起来,道:“好沙弥,陈大哥痔都给你撞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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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么短长,你说来我听听!”
壮和尚法号竺无尘,不幸兮兮的眨巴眨巴眼睛,道:“为甚么?”
徐佑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竺法言身后阿谁一向没说过话的壮和尚吃紧问道:“如何勤奋?”
徐佑从速道:“鄙人痴顽,不知何为慧根?上座言重了!”
瞧着他呆呆傻傻的模样,有人忍不住喊道:“修永,你一贯善谑,本日却玩弄起小沙弥了!”
徐佑猛的一击掌,大有和壮和尚相见恨晚的意义,道:“我也是如许问他的,你猜拾得如何说?”
张紫华瞧的风趣,笑道:“徐佑少年心性,如何肯跟你削发,上座未免太孔殷了!好,还是那句话,饥来用饭,都祭酒,你感觉呢?”
徐佑深谙讲故事的几大抵素,开篇设了个危局,挑起了大师的猎奇心,然后告急施药救人一命,布下牵挂,吸引他们持续听下去的动力。但这些又跟方才说的“该用饭”有甚么干系呢?抱着这类等候,世人欲罢不能,迫不及待的想要晓得后续生长。
沙弥入门,在七岁至二十岁间,然后由十位大德高僧共同授予比丘戒二百五十条,即成比丘。授比丘五年后,方可分开师尊,单独修道,游方天下。
游方和尚到寺院借住挂单,都住在云水堂,以是也叫云水僧,比及住的时候长了,通过层层考查,能够作为寺院的清众,今后常住修行,就是所谓的安单。
“我原也如是想,可听了拾得的话,才知有眼无珠,差点错过了真佛!”
“教诲不敢当,三人行必有我师,徐郎君为我六字之师,是老衲听他的教诲还差未几!”
张紫华扫了徐佑一眼,又暴露滑头的顽童神情,道:“如此说来,上座岂不是欠了徐佑这小子一小我情?”
“大中正,闲坐喝酒太无趣,不如我重提旧议,从士子中挑出十人和徐郎君论诗。当然,为了公允起见,我也同时接管这十人的应战。”
徐佑干咳两声,道:“我尘念未了,六根不净,还想着多娶几房妻妾,开枝散叶,传宗接代,如果入了佛门,不免做出让佛祖蒙羞的祸事,还是不去为妙!”
很多恋慕妒忌恨的目光在徐佑身上游弋,徐佑却没是以迷了心窍,这小我情可比烫手山芋还烫!开打趣,跟佛门扯上干系,天师道那边如何办?两虎相争,最明智的挑选就是藏在暗处搞风搞雨,明面上保持中立,两不掺杂,他一个蚂蚁大小的角色,不跳出来,没人在乎,如果蹦跶的欢,随便一方都能等闲的捏死他!
徐佑明白,明天年是被和尚缠住了,肩头悄悄碰触顾允,顾允忙道:“上座,我跟微之是老友,多日未见,实在有很多话要说。不如等雅集散后,再令他听上座教诲!”
大厅内顷刻温馨下来,每小我的内心都在想着同一个题目:竺法言的情面,究竟代表了多大的好处?想要算明白,估计没个十天半月是不可的。
佛教规制,僧众有三衣,五布条缝制的五衣,七布条缝制的七衣,九布条缝制的祖衣,这三衣统称为法衣。并且色彩上也有严格的限定,一是不能用青黄赤白黑五正色和纯色,二是必须在新衣服上点一处其他的色彩,也称为坏色和点净。不过甚么文明传到中国都会被窜改和异化,佛教也不例外,在汉朝时僧众常常穿戴五正色之一的红色僧衣,即为“披赤衣”,厥后也多有黑、白、黄等正色僧衣呈现,不敷为怪!
雅集是逐名地,能够想见,徐佑的名声将跟着竺法言的看重而鼓吹出去,陆绪完整成为烘托和背景墙,以他的狷介孤傲,如何肯甘心?
又是一阵大笑,很多人东倒西歪,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江左名流,率性随心,大略如此。竺无觉非常活力,感觉丢了佛门的脸面,拉着壮和尚回到竺法言身侧,道:“无尘,你不要说话!”
都明玉不知是何原因,少言寡语,极少参与话题,除非有人问到,才勉强作答,道:“饥来用饭,确是正理!不瞒大中正,我这腹中,早就哀鸣嗷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