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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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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纱窗日落渐黄昏(9)

高座上的父皇早已忘了他与猗兰殿的母亲王美人,这天却突发的好兴趣,赏猗兰殿一枚上贡夜明珠,他极欢畅,捧在手里摆布看不敷。阿娇来的时候,他正赏玩,乖张的小翁主颐指气使,他们两下里辩论,有了吵嘴,阿娇竟失手打碎了夜明珠……

果不其然,天子口气极冷:“杨对劲,长乐宫多少道门儿?朕叫走小偏门,便是欲避过那起子行着瞧太皇太后病的幌子,实欲密查前朝政事的朝臣女眷!你……半点事儿办不聪明!”

天子眉头微微攒起。

她正思忖间,那内侍急仓促又说:“恰是了!奴受馆陶大长公主大恩,公主叮咛的事,奴自当极力,是以才犯险来这长门宫跑一趟……”

天子的眼色却更寒。

“也好,公公这便走,本宫教宫人掌灯送公公一程。”因向小玉道:“天虽还亮着,这夏季儿风冷日短,怕是一会子就黑黢黢啦,怪瘆人的。宫里廊子多,路远,你尽教报酬公公提一灯,送一程罢。”

那条软毡延出去,直要延到天绝顶,洁白的团絮中忽有一个红点子挪动,很快前面移出了两粒斑点子,紧跟着便赶了过来。

冕冠十二旒晃过面前,莹透的珠子碰的“咯楞楞”直响,那珠子偶尔碰到前额,冰透透的,直寒的人要颤栗。

他闷声坐在门槛上,不肯说话,也不用饭。小寺人拉他起来时,他曳着大袖,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母亲身然是只肯说他的,当时,母亲正盘磨要借馆陶姑姑权势,重新获幸君前。

阿娇是无错的,即便有,也没有人敢说一句。

她是陈阿娇,打小儿乖张放肆的陈阿娇。天子眉头微攒,沉沉堕入旧事中。很多年前,他居掖庭猗兰殿,也是如许的大雪天,堂邑侯府的小翁主随母亲馆陶长公主入宫谒君亲,昔年封胶东王的他与表姐阿娇打照面,她很小,得承馆陶姑姑仙颜,那胚子已是非常出彩,标致的眼睛里总有一抹如有似无的笑意,她的眉毛微微扬起,是乖张的,甚而有些放肆。

但是她没体例。那边是凤阙严肃的长乐宫,这一边儿,是芜草蔓横的长门冷宫,她过不去。没法儿。凤阙阶高的瘆人,她便是爬,爬上了也得实实摔归去。

天子晃了晃神,疑似看走了眼。

那内侍进了殿,向陈后谒礼。阿娇抬了抬眉,细瞅了半天,因说:“瞧着脸生,你打哪儿来?”

内侍道:“太皇太后身上大不好!昨儿个窦大人拜见后,太皇太后不知受了甚么刺激,那病发的愈急!整日恹恹没精力,到了夜间,只吃下小半碗汤水,倒是咳了好大一盂子黑血!可把老奴吓坏了!”

红色的点子愈渐放大,天子的目色更浓,他晓得是她。太熟谙的身影,那样瘦,那样小,就像很多年前在掖庭的雪场上,也是如许瘦肥大小的身影儿,裹在红色的绒衣下,极素净的色彩,映得那场雪黯然失彩,她身后跟着一群跌跌撞撞大惊小喝的嬷嬷,捧的她似天上的明月,“小翁主,且重视脚下!”“小翁主,喝口热汤暖暖再顽罢……”“嗳哟,您磕着碰到啦,教奴如何向太后娘娘交代……”

她走的极艰巨,有几步趔趄着差点颠仆,身后随行的两名宫人跌跌撞撞跟上来,困难地扶住她,撞起了齐膝高的雪絮子。

小玉见阿娇愣忡不发话,又想,长乐宫的内侍手头必有差事,迟误不得,如此担搁下去,被人撞破可更了不得,便代阿娇问话:“有劳常侍公公啦,这苦天苦地的,偏跑这么一遭儿。公公可另有话儿?”

她这位外祖母,人前严肃,人后却一派慈爱。很小的时候,她半数的工夫都是在长乐宫嬷嬷们把守下度过,太后凤塌,她经常脱了鞋子高低,皮的不成样儿,被母亲呵叱了也不怕,她的外祖母很快会出谈笑斥她母亲:“馆陶,让娇娇顽呢,凭你恁严厉样,吓坏孩子!”她笑着踩凤塌上的黄袱垫,躲在外祖母身后朝母亲扮鬼脸,贵胄无双的长公主底子拿她没体例。

小玉领“诺”而去。那内侍谒大礼,告一声“谢娘娘体恤”,也便去了。

杨对劲内心悄悄叫苦,心说伴君如伴虎,这老虎肚里有几根肠子,老子如何晓得!

“你且慢说。”阿娇稳了稳神道。

她眼神茫然,面前只晃着一片虚光,只觉看不清人影儿了,那面前的泪雾才垂垂碎开,似在冰窝子上凿了个洞,陡地瞧见那内侍仍跪在殿下,动也不动。

她驰念外祖母,真想陪在她身边,亲伺汤药。

正待小玉回话间,殿下内侍已然叩首:“娘娘保重,牢记抄小道儿,尽拣着人少的廊子走,大长公主叮咛,……这一起招摇畴昔,自要肇事儿。娘娘好生保重。奴……奴辞职。”

长乐奉母后。是她没用处,太皇太后病入膏肓,她却没法儿亲去瞧一瞧。

想及此,陈后虚抬了抬手:“小玉,你教嬷嬷拿大氅来,本宫走一遭儿。”

她必定要去见太皇太后,哪怕不为本身平生,长乐宫阿祖大限以极,她如何能不去?

那内侍低了头,告禀:“奴打长乐宫来,受馆陶大长公主所托,来长门别苑报信儿……”

阿娇多么颖慧,立时了然。——母亲的意义是,须在太皇太后大限之前,亲谒榻前,好教老太后恤祖孙之情,想起她这位外孙女的各种好来。若然于天子面前“叮咛”几句,她迁出长门,后半生的繁华繁华,才有希冀。太皇太后大限将至,此时所讲每一句话,君上天然过耳不忘,必定往内心去。

她一慌神,那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手也抖的短长,整小我没了主张。小玉忙扶她:“娘娘莫急,想是太医令候着吶,长乐宫如果有半点不当,那太病院还不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陛下头一个饶不了那班子太医!”

“母亲打发你来的?”阿娇身子一凛,有些高兴,转而眉头微微攒起,心下又有些惊骇。因何事?馆陶大长公主夙来谨慎,断不会在这当口,不瞧天子眼色,暗里与她相授。她母亲若然要叫她复归椒房殿,必是想出了万全之策,不然,千万不会轻举妄动。

杨对劲一时没摸楞清楚天子这是甚么意义,便偷偷觑龙颜,意欲揣测。只见天子剑眉微微攒起,那双通俗的眼睛已然冷成了雪团子……杨对劲心下一紧,不敢再窥觑。天子眉仍皱着,顶风挺矗立在那儿,不说“摆驾”,也不说“歇停”,随驾诸侍人皆没了主张,又不敢问,只得隔风瞅杨对劲,好似在问他拿捏个法儿。

这一言出,连小玉都吓的一痉:“怎地说?莫不是……”小玉顿了顿,悄悄掩嘴:“公公恕奴婢大不敬,莫不是……太皇太后……不太好捱?”

母亲太管帐量。这冷冰冰的皇宫里,所行每一步,都像在走棋,经心计量,好生盘磨。真是……好无趣。

唬得杨对劲腿一颤抖,正要下拜请罪,武帝已然摆了摆手:“免,免!寒天寒地的,细心你那老寒腿!御驾前服侍,颤抖的连个茶碟子都端不稳,细心朕罢你官儿!”

日头虽未西下,也将傍晚,四下里宫灯已然照开,映的这积厚的雪明显堂堂的,熠熠生光。这青砖路、长蛇廊子,尽似铺了一层乌黑乌黑的软毡,人脚踩下去,一墩儿一墩儿都是小坑,宫靴上沾着黑糊糊的碴子,弄染了白净的路面。风一吹,迎头又是一阵雪盖上来,很快将靴印子碾上,黑碴子没进了洁白的雪絮中,又是一条整厚的大软毡,好似人从未踩着走过似的。

“长乐奉母后。”

公然是她。

她是母亲馆陶长公主独一一个女儿,母亲又是凤阙之上恩威无双的外祖母独一的囡囡,老太后天然宠她没法无天。

“嗳,”那内侍狠叹一声,口里也再无忌讳,“老太后怕是……捱不过这一冬啦!大长公主张思是,教娘娘搏命一搏,哪怕拼着‘抗旨’这一罪,也需出将长门,去长乐宫走他一遭,拜见老太后,——今后娘娘能不能捱过这一冬,只在此一搏。”

陈阿娇。

天子御驾威仪,浩浩出了长乐宫,甫一下玉阶,直瞧远处宫路皆是积雪,一眼望去,茫茫无边。

那样娇小的身子,披一件红色外氅,在雪地里迎路跑来,跌跌撞撞,脚下扬起的雪尘子几近要盖了她半截身子……老远仿佛都能闻声她“呼哧呼哧”大口喘气的声音,天极冷,她呼出的气味很快攒成一团浓雾,缓缓散开,没在红色六合间,很快消逝不见。

天子晓得是她。

阿娇惊乍起来:“可如何了得?!”

“有话有话,”那内侍因见是陈后身边小宫人发话,便也没这么拘束,道,“馆陶大长公主的意义是……有无陛下恩旨已不是最关头,”他顿了顿,“……娘娘好歹去长乐宫走他一遭,也好了太皇太后苦衷,不致……不致抱憾毕生哪!”

杨对劲此时心中极其惴惴,他御前服侍多年,天子使个眼色,发个忡,他都能晓得天子在想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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