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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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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陈阿娇(3)

是窦婴说的话,但却极谨细,虽一言一行妥为汉室着想,亦是不敢获咎姑母皇太后。比之数年前劝止先帝醉言“欲传位梁王”,勇气乏匮。

荣哥哥谦善浑厚,若能成,亦是治世仁君。但这心胸“大仁”的储君,如何能在险要非常的汉宫中,安然度过龙潜时候?

白虎殿乍然间哭声骤止。

皇外祖母较着愣了愣,目光有闪退,我猜她是有些惊骇了。她必然在冲弱的眼睛里,瞥见了她的儿子、她丈夫那样大志勃勃的光焰,我大汉的储君,生来带威。

“咚咚咚”,额头抢地,满殿室,只剩如许节律悲怆的覆信……于耳前,绵绵不断。

以是荣哥哥,只能是临江王。做个闲散清闲的王爷,于他,甚或是个好。

自刘荣哥哥归于江陵,罢储君位……

“现在启儿已入椁,储君年方十六,依哀家的意义,当立梁王为皇太弟,丧仪一过,继位称帝,万年以后,当传位皇子彻,――诸卿何议?”

彻儿没有说话。乃至连哭,都没有哭出声来,我知他难过,或者,并不为帝位,只为他君父。大行天子骸骨未寒,皇慈、皇叔却在计算天子位归于谁,这天家骨肉之情,当真薄凉啊。

殿里鸦雀无声。

各位臣工跪了满地,素衣孝服,人群里有沉默哽咽的声音,我瞥见老臣们肩胛伏动,每一人,都哀痛到了顶点。

满朝臣工,皆守祭白虎殿,皇太子在御,他们却并不可谒。我不晓得要如何办,连母亲都在迟疑。但彻儿的眼神,却叫我毕生难忘,他盯着皇外祖母,没有半丝害怕与犹疑,直直的,就这么看着声望显赫的皇太后。

每一张扬起的白幡,都像要将人紧紧裹住,扼住咽喉,再生生掐至堵塞普通。我怕它们。

梁王娘舅跪在棺椁前,略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神采。

起码他还敢说话。哪怕言微,亦是一番为汉室鞠躬尽瘁的情意了。彼时皇太子刘彻年方十六,羽翼未丰,虽为储君,继立帝位名正言顺,然先帝龙驭宾天,太子刘彻已失庇护,皇外祖母便是恃权拿捏他,他亦是没法。

皇外祖母毕竟纯熟成精,她只微微抬了抬眉,因笑道:“娇娇声言,先皇遗诏在你手上?如此,娇娇大可拿出来,交予各位臣工辨一辨,亦真亦假,皆有个说道。”

王皇后哭的几欲昏迷,她是保不住繁华繁华啦,或者,尽能够,连她儿子的帝位都保不住了。

皇外祖母却在这时缓缓回过神来,是母亲扶的她。母亲眼里也蓄满眼泪,竟与皇外祖母如出一辙,一样的泪水涟涟,一样斑斓的杏目,眉梢的那分韵致亦是一式一样的,皇外祖母当年泱泱风华,竟在我母切身上,光影流岚重现。

“皇阿祖,我有陛下遗诏。奉上谕,先帝龙驭后,当传位皇太子,彻。”

“天子既无遗诏,储君年幼,”皇太后老木一样干冷的声音在白虎殿反响,“……梁王合法青壮,当可倚重担,大行天子治内,海晏河清,江山安定,康泰之君当续建大业,匡扶汉室,任重道远,梁王实可当此大任!况先帝素与梁王兄弟情深,亦曾有约:百年以后,当传位梁王!”

耳旁却似有风声,裹挟着雪片呼吼怒过,我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时候前的雪地里,彻儿抬开端,这么看着我。我只听他说道:“阿娇姐,彻儿讲错了,或许……或许,你永久成不了皇后啦。”

“天子龙驭,哀家心戚戚,……不及拟遗诏,撂下这么个烂摊子,哀家悲哀……”

但是那一刻,我真但愿彻儿能做天子。哑忍,狠戾,又善藏苦衷,我知,假以光阴,彻儿必成明君。

又回到这压抑非常的白虎殿了。

他微垂下睫,连眼泪都不肯流,眼眶倒是红透的,大略帝王之材,多将苦衷归于内,不肯外露的原因罢。他生来有大材。

皇外祖母强忍哀思,眼眶里,蓄满泪水,白虎殿明烛摇摆,她满头的银发在烛光里,重生悲色,一支素花钿似曳动薄翅的胡蝶,在我瞳人里渐息远去……终至凝成一团火,熊熊燃起,烧旺了面前一片昏黄的泪雾……

群臣无一人敢出言。

那后半句话,母亲是说与皇外祖母听的。我知,她所做统统,皆是为我。但这一次,我该让她绝望了。

那是我见过的,最哀痛的场景。

皇外祖母扶棺哭灵,她那样悲伤,那支素钿在明显灭灭的泪雾中扭捏,晃花了我的眼。我就那样看着她,我知她悲伤近乎绝望,毕竟,躺在棺椁中的先君,乃皇太后宗子,在代国时候和她一起行过磨难的启儿呀。我的娘舅。

彻儿跪在臣工当前。

我便再也没有想过要做皇后。

平阳脸上的哀痛,是预感的,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那样近乎绝望的哀痛,于我,只是晚到数年罢了。仅此,罢了。

却听皇外祖母声如老松摇风,在白虎殿穹顶澈澈反响,声音里,模糊夹着一丝老态与怠倦:“馆陶,母亲面前,何必如此如履薄冰?这份慈母之心,母亲岂会不知?你疼娇娇的心,正如母亲疼你,你如许见生,可叫母亲悲伤呀。”

我不知究竟是何种勇气差遣我当众触忤长乐宫圣慈,我咬紧了牙关,只忍着泪,不肯教它落下来。白幡微风而动,满殿里,一片死寂。死一样的沉寂,就像芜冗荒漠上燃引的熊熊烈焰,烧成连片。

他与刘荣哥哥是分歧的。

我从未想过要做皇后。

“咚咚”头抢地,连我亦听的不忍,我真想扶起母亲,问她疼不疼。

这里每一双眼睛都在看着我们。皇外祖母,陌生的叫我不熟谙了,她仿佛一夜之间俄然老去,班驳的银发挽束高髻,一支素钿这么弯弯插着,眉梢是耷拉的,眼睛里看不见半丝神采。

母亲看着我,一双标致的眼睛里似有成片的桃花瓣消落,瞳人里攒起一丝惊奇,在逐步消逝的泪雾中团簇起来,就这么看着我。好久,母亲才说:“娇娇,莫胡说,大人的事儿,你且别管。你还小,说错了话,皇太后娘娘必是肯宽大的。”

我悄悄瞧母亲,她神采并不好。她着一身重孝素服,与王皇后并立一侧,母亲极美,即便不施脂粉,亦难掩风韵,端的这么立着,如出水之青莲,灼灼耀目。她的眉头微微一皱,亦是被我捕获到了,母亲是不高兴的,起码这时,她仍与王皇后栓在一条草绳上。皇外祖母俄然对彻儿与他母亲发难,连我母亲都唬了一跳。

皇太后以手抚心,一哽不能语。

“先帝既无遗诏,全当太后做主。但……先帝果无遗诏?此事还须从长计议,……料先帝缠绵病榻数久,脑蒙心糊,不定拟了遗诏,但寻不见置放那边。……此事还须从长再议,望太后明鉴!”

我腿肚子都在颤抖,满朝臣工目光灼灼,皆在看着我,好似不在我口里说出些个甚么来,决然不肯放过我似的。母亲常说,娇娇生来胆性儿大,上天上天,无所不干的,确然如此,打小儿,秋夏爬树掏鸟窝,入冬捏雪球子砸宦仆,没的堂邑小翁主不敢做的事儿,我又确确然敢包管,目前白虎殿触忤皇外祖母,大抵是我打小儿拔地长起,所做最最大胆之事啦。

老臣们痛哭一片:

“皇太后节哀!佑我大汉福祚绵绵!皇太后节哀!”

如此,窦婴有言在前,皇太后便顺水推舟,亦算退了一步:“启儿若留有遗诏,――哪怕是口谕,哀家谨遵上谕,若无,哀家自当为汉室江山社稷着想,太子彻,乃上封储君,继天子位,原是该当,哀家此番便将话儿搁下,这上统大位,向来都是彻儿的,上宣明德,既无废太子诏,汉室千秋,当传太子彻。哀家意主梁王继天子位,亦是权宜,待彻儿羽翼饱满,已通帝王之术,梁王……到底是要退位的,归政于皇子彻,晓明上道,方是合法。此议,待先帝归地宫,再当定夺。”

可我当时吓怔了,全然不知本身所处何境、在做何事。

但如许,亦是可贵了。

我真惊骇。

我看着她。

皇外祖母仿佛很严峻,她老态的脸上竟不经意地,闪过一丝慌措。她唇角动了动,嗓音沙哑凄惶:

她看彻儿的眼神,连我都怕。

母亲已膝行至皇外祖母跟前,泪水涟涟,叩首至青琉地板亦“咚咚”有声,为我,她在求长乐宫权贵无双的皇太后:“母后,娇娇年事尚小,总爱说胡话,您……您莫往内心去。娇娇纵性,全赖馆陶教管不严……馆陶有大罪!膝下这一幺女,每尝娇纵,要天得天,要地得地,这几年来,愈发不得了啦,娇娇在馆陶面前,亦是胡言乱语的,难怪目前冲撞了凤驾,求母后宽恕、求母后宽恕!”

满朝臣工呼啦啦伏倒,头抢地,素衣孝服竟似天崩普通,连缀而动。白虎殿瞬息间只剩下一片庄严的白,入天入眼,皆是茫茫一片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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