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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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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寂寞空庭春欲晚(6)

“恰是……”

卫子夫跪下,膝行天子面前。

天子稳稳坐着,此时龙威极盛,不说话,却早已震的一干人等懼懼不安,禁不住如许死沉的喧闹,美人阮氏已于君前跪了下来:“臣妾冤枉!”

此光阴已上三竿,是屋外的好天光,吹得三朝春/色,潋滟好似一汪碧波。枝上新绿嫩翠,有莺啼,有鸟儿滑过,啁啾声,翅膀扑簌声,连带着枝上一团簇起的粉色也楞楞窜了起来,弹起时,映的地上一方阴翳更蓊郁。

杨对劲已宣下,少顷,太医令出。天子见那老头擞的腿肚子直跟筛糠似的,便道:“回个话,竟如许憷么?朕升座,为北边匈奴兵犯上谷一事,日日龙颜大怒,亦未见得,三公九卿个个憷的跟你似的。”天子略一笑,总算活了点儿氛围,太医令这才抬袖擦了把盗汗,禀道:“臣禀陛下,卫夫人腹中皇子……皇子……臣连日来评脉,胎类似不稳,本日卫夫人腹痛难忍,宣下臣请脉,似是……似是……”

再展不开。

天子到底是如何想的?

天子将目光移向婉心,婉心体味,一屈膝,伏了个大谒:“陛下,娘娘迩来,腹中绞痛几次,起先只作憩息少寡想,然绞痛一日更甚一日,婢子这边儿焦炙,娘娘又不准禀陛下,恐怕宣室殿为后宫事误了政常,如此,娘娘负心失德,便是不好了。目前又疼的短长,宣太医令问脉,这才知……几是出了大事!”

卫子夫垂手立着,她身子虚亏的很,两名宫人扶她,饶是孱羸,仍不减面上一派平淡娟秀的风景,她美,美的那么脱俗高雅。标致的眼睛悄悄一转,身后侍女已会心。

阮美人跪着,悄悄扬开端,泪痕满面,闪闪的,仍泛光。

天子又问:“那依你之见,为何本日子夫吸入体内的麝味会忽大?有人欲暗害子夫,必致神不知鬼不觉,却为何本日按捺不住,吃紧跳了出来?”

天子亦未说话,只是眼神这么悄悄一瞟,老太医已唬得没本事,颤抖着不断叩首:“下臣惶恐、下臣惶恐!”

“你的意义是……”天子语气极淡:“本日不知如何,画中的麝味俄然大了很多,才致子夫几乎小产,若不然,画中循量麝味,日日损女体,却因剂量太小,底子没法发觉,是否这个理?”

“这……”老太医颤抖着唇,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下臣司太病院,日日埋头苦悟医方,只可计量麝香诸味……旁的推断,下臣实不善于、实不善于!”

“子夫,”天子略一皱眉,“朕不解。”

在漫天烂漫春/光下,整片大地复苏了。

“已俨有滑胎迹象,似是麝味入体,寒不自禁,若不是发明的早,恐……恐……”

“宣太医令回事。”天子眉色很冷。

君心难测,果然是君心难测呀。卫子夫部下捏了一把盗汗,对君王所言所行,甚是不解。方才君王所示,对她,亦算作警告威慑,清楚是要回护昭阳殿阮氏,可这回,才半盏茶不过的时候,怎又对阮美人这般咄咄逼人?

他瞧着卫子夫,端着还是如许的密意,好样儿的天子,心中一波一动,俱不现在脸上,对谁,皆是“密意”。

是倦怠。

这回是扳不倒那阮氏了,只求别被她反咬一口,已是万足。

天子深觉那老头儿空长如此人高马大,半点儿胆性没有的,便不希冀能等他憋出几个有效字儿来,催问道:“如何?”

天子讨厌兜兜转转地说套话,才一开口,个个自称“有罪”,既有罪,便捧着顶戴等领死吧!那老太医天然再不敢与天子兜话,便道:“这画中入墨有古怪,下臣已确察,以一味麝香研入墨中,散于室,久而不觉其味,然,光阴稍久,麝味已洇浸入骨,若妇女得胎,则……”

她猜不透。

“陛下明鉴……”

天子却向她转了过来:“子夫,你如何?”她不语,天子却可贵和顺地捉过她的手,轻捂了捂,笑道:“手怎如许凉?”

天子略顿:“那画……是你呈送于朕的。你晓得朕向来端方,必是先送承明殿,朕日理万机,不得过眼这些个小事,交子夫先过目,再挑邃密一一报呈,朕可省很多少时候。如此一算,上呈的礼,必先在承明殿滞得数月,你若在墨中掺麝香,必可害得子夫。朕所言,可有错?如此,你另有何话要说?”

他略顿。

天子有话相询,太医令现在已缓了过来,天然应对如流:“禀陛下,原是将麝香研入墨中,作画置于帛丝之上,挂其室,麝味渐渐侵浸室仆人,与之成一体,欲伤腹中胎儿,需颇多光阴,本日不知怎地,卫夫人已感小腹绞痛难忍,……幸是天祚,已尽早发觉,不然,若循常入量麝香,只怕待滑胎那日,还是没法发觉,害因安在。”

天子将目光回注画上,细细打量,他是多么雄才大略的帝王,心机略动,便已发觉有异。天子抬手,画上秋色滟滟,草长莺飞,一勾一转,皆故意机,是美人阮氏呈来的贺礼,用经心力。指尾触着帛丝,凉凉的,似是生出寒意来,直要透进骨子里。

“是难堪你了。”天子眸中似冷非冷:“依朕之见,此中必有内幕……”

婉心出前,在天子面前微微一谒,双手呈上一幅帛画,天子表示,杨对劲已接过,双手呈来,天子看毕,道:“这不是昭阳殿呈来的礼么?”言下,又悄悄瞟一眼阮美人,似不经意。

“子夫,你不必如此……”是天子的微叹。

“子夫,你有话与朕说?”天子放下香茗,微侧身,将手托出,卫子夫虚虚立在那边,见天子这般,一时又不明君上的心机,想将手递与天子,却又不敢,正踌躇间,天子已笑着拉过她的手,她力不支,竟一头撞进君王怀里。天子笑的谨慎却和顺:“子夫,太医令如何说?朕的皇儿,应无大碍吧?”

美人如香草,楚楚不幸之。

满室世人皆跪下——那些刚出落的小宫人,直是趴下了。双手、两足皆着地,富丽宫衣袒护齐身,正颤抖呢,也搞不清是何状况,天子巍坐不动,满室皆是死寂。不几时,却闻声主位那边似是有了动静,卫子夫在侍女的搀扶下,亦缓缓跪下……

“婉婉万死。”阮美人低头,语气柔嫩,浅浅是风情。

老太医“咚咚”头抢地:“下臣有罪!下臣有罪!”

话止于此,天子已勃然大怒:“朕这宫室,岂有如此暴虐之心计!”天子拂袖,扬手扫翻了小案上一柄壶、几只茶盏,汤汤水水横泗一地,把个老太医吓的仍杵那儿筛糠,抖落的不成样。

汉宫,仍然暮如沉钟。

卫子夫手脚有些生硬,被天子掣着,已转动不开来,她这么偏低着头,羽睫凝泪,楚楚不幸:“陛下……”将将开口,那眼泪已是哗哗滴下,沾湿绣襟,天子不忍:“你说,朕为你做主。”

帝王果然最擅猜忌,帝王多心,早已忌了她这枕边人,那今后的日子……该要如何过呢?

阮美人才开口,天子已嘲笑:“朕明鉴,朕必然明鉴。”

帝王这笑,却比任何一道杀令,更教人觉煎熬,苦似凌迟。她忍苦笑了笑,倒是极勉强,她想,这笑大略是天子多年来见过最丑不过的了。

卫子夫只觉身子凉了半截,是从脚底,那寒气侵来,冷的她整小我不住颤抖,却只顾屏着,这味苦药,只能本身吞咽。

天子只微扬眉,淡淡看了她一眼。

“这画墨中,有甚么?”天子似极不耐烦:“你有罪?不过是眼拙,瞧不出来卫夫人经常腹绞病因安在罢了,朕未说甚么,你倒兜揽了个概全,那尽好,你揽着吧,卫夫人与腹中皇子如有差池,朕拿你是问便是。”

他冷冷:“婉婉,你另有甚么要说的?心机如此之深,心机如此之重,你让朕……即便故意回护你,亦是不能!”

老太医咀嚼三番,因忖如何说话,方能教天子少怒,稍事又道:“……则,则女体有损,胎儿有害,年久平常,并不作一夕之效,即便滑胎,亦难考虑是何因此至……”

本来天子也会倦呀。

只怕,活着的人,没人能猜透天子的心机。若得一日,真真摸准了龙脉,那便是,离死不远了。

不想天子却马上调转枪头,又向阮氏,那眉色是更冷了,像凝着一重霜,极都雅的眉,远如攒峰,却有一丝微微的愁闷,和……稍稍沾带的倦怠。

他轻抚,就像攥了一块青黛眉石,正欲为妇人描眉打扮,那样轻地一折,指上似沾了落在丝帛的墨,他举到了鼻尖,悄悄嗅起。那绵绵山岳似的眉,在那一刻,略微皱起,惊似秋波裂了皱,潋潋的风景,都被急雨,打皱了。

卫子夫冷静抹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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