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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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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金屋无人见泪痕(13)

里头已有人来催请,候立宫婢方才鱼贯而进。

平时鬼精鬼精的聪明丫头,现在连话都说倒霉索,抖抖颤颤的,可真是受了大惊!

天子在内侍的簇拥下出得门去。

天子稍有不忍。

当真是*大好,多少女子盼也盼不来的恩泽,却于帐内那卫夫人似家常便饭,天子厚爱她,她便得以一脚登天,恃宠承恩,*帐里忍度,一刻一时的福分,便能成一世的风景。旁的宫妃日日守佛门,她与天子的孩子,却一个接一个出世……

只是夜色当中,星子仍未散开。

卫子夫眼底笑意忽地滞住,面上似裹了一层霜色,就这么怔怔杵在那边,天子将要解缆了,她屈身跪在床沿,竟伸手拖住了天子的玄色龙袍暗络摆,惊声而出:“陛下,您……不能呀!”

天子面上淡淡:“朕去长乐宫逛逛。”

“陛下御行——回銮——”

宫女子跪在他跟前,为他小意将龙靴套上,龙涎香泽纷繁,一束线香袅袅而上,天子微微闭上了眼。宫女子谙练为天子戴上十二旒冕冠,又拧了热巾帕来,服侍洗漱……

帐内美人瑟瑟缩在角落,一双玉足菡萏一样生姿,如同缀在锦被皮面上,白白嫩嫩,好不美好。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却蓄满泪水,被闷雷惊的想哭,却又不敢,恐怕恼了君王。

帝王居中而坐,薄透的黄绸底内衫被汗浸湿,天子夙来崇以顿时习武,欲功追始皇,辟汉室之威于乾坤以内,故此,身板子并非孱羸墨客的模样,他虽年青,却英姿勃发,胸膛线条和婉,胳膊结实有力,多是崇武留下的陈迹。衬着黄绸底内衫,男人最原始的朝气与征服力彰显无疑,那些个服侍洗漱的宫女子虽名义上已是天子的女人,却到底个个冰清玉洁,从未与男人有过靠近的肢体打仗,因见天子这般,不由个个臊了脸,看也不敢看。

天子翻身起床,帷帐外,侍寝黄门郎回声别传:“陛下御起——服侍——”

门将开,表里对流,冷风灌入袖口,直将敞袖撑的如同一片张鼓的小帆。宫女子双颊生色,鲜嫩嫩的,如同花儿似的,殿内明烛通透,更将一张张年青女子的脸,照的素净无双。

心知心的话,恁是农家村妇都要暖了心窝子,莫说一代人主帝君,竟肯如此温声体恤宫妃,她若此生另再有所求,便是贪了。

婉心才趋前一步,腿便软的没本事,“扑通”一声跪在床前,额头差点磕上小柜:“娘娘,身子不适么?宣……宣太医令吧……”

婉心正在重帐外头,拿金针挑烛台上砌厚的蜡油痂,恍然听得动静,便将金针顺手搁放一边,挑起帐幔,迎了出来。

“娘娘呀,现在可都甚么时候啦!您还要到处为旁人考虑!婢子说句大不敬的话,明知娘娘月份儿小,陛下他就不该……”

与平常无异的凌晨。

卫子夫。自她在平阳公主府初度承幸时起,便必定,要成为汉室后宫的传奇,一起平遥直上,女人倚仗男人而成传奇,她绝对是记牒最出彩的一名后妃。

寝宫门被守御黄门郎悄悄关上,隔断了中宵一片喧闹的天气。

她终是惊骇,另半句话,咬碎了吞进肚里。

卫子夫已整束衣衫,端端坐在床沿。有几名宫女子猎奇偷觑畴昔——她双颊生俏,恩泽浮漾在面上,浅淡的红晕似一朵娇花般绽放……

司礼寺人最后一声唱被拖长在喧闹的廊道中,尾音自承明殿而出,远处未央宫,浩大的灯烛火海漾成一片,风吹微动,悄悄等着这座宏伟帝国的仆人巡阅、检视他的天下。

后宫宫人嚼道九五之尊龙榻之事,该当杖毙!

服侍天子洗漱的宫婢多多极少对卫子夫内心生起几分猎奇,是以多加以几眼,偶尔向帐内窥测,亦是不免。

每一声。

“诺。”

天子缓缓转过身,眼底神采冷酷:“不能?朕是天子,汉宫巍巍连嶂,哪一间宫室,是朕不能去的?”

卫子夫跪床前谒礼祝安:“陛下慢走!”

天子转头,语气放软:“子夫,你安生,朕只是去长乐宫逛逛。皇祖母薨,朕内心,非常难受。朝堂政务冗繁,朕因事不得将皇祖母唁信书记天下……每思及,愈发恼,朕是天子,却连平常百姓家的嫡亲都何尝享,遑论孝谨……”天子沉默咽下四个字:“朕愧先祖。”言声戚戚。

天子笑道:“外头风景好,有星有月,稀稀落落天涯恁是留了一寸白,朕瞧瞧去,整日的宣室殿案前杵着,怪累人。”又不忘叮嘱:“你多保重,朕下了朝再来看你……和皇儿。”

“婉心……”卫子夫的声音像是被残风扯破开,尾端还带着瘆人的卷尾花,血淋淋的,筋骨头绪模糊可辨,那声音,实在教人惶恐非常。她又叫了声:“婉心……”

就像永巷当中被忘记的每一处感喟。

小腹却仍不见隆起。这个孩儿乃不测之喜,月份尚小,因此即便穿戴宽松,此时也并看不出来。

“后宫不议政。”天子只撂下五个字。

卫子夫的眼色却愈凝愈重。

这个女人,到了这时,还是在为他策画,句句知心,公然贤能可贵。

卫子夫虚势扶她:“不成的,没的轰动了陛下……”

她扶了扶鬓,向天子柔声道:“陛下,现在便起去,冷不说,论时候,怕是早了些吧,上朝还远未到时候呀!”

原想卫夫人或是要起得床来啦,只叫人服侍洗漱,便没着心,像平常一样出去。甫一进帐,才知事情大不好,婉心心中大急,却见那卫子夫面色惨白,盗汗已将亵衣洇湿,她摁着床沿的那只手,指骨沁白,瘦如枯枝;另一只手重抚小腹,明显是那样禁止小意的模样,却仍在不住颤栗……

而他的承明殿,被留在宫妇夜复一夜的感喟声中。

“朕得子夫,夫复何求!”天子拊掌而笑,面色竟是都雅了些,公然自古道伴君如伴虎,这个凄风萧瑟的惊雷之夜,卫子夫的表情自盛宠入谷底,又从谷底,直附君王心头。

她低头,笑靥浅浅,暖如艳阳下盛放的一树桃花。

但却没能留住天子的脚步。

但是,本日侍寝黄门郎的“唱起”却太早,时候不太对,殿外现在还是星夜。天幕之上,繁星点烁;长廊以外,冷风凄凄;沿排候立的宫婢疑是听走了,偏身立向寝宫那端,直等黄门公公再宣御旨。

这“外臣”,天然是指堂邑侯陈午及所随众者,卫子夫不傻,入宫数久,君心虽难测,却亦可测量三分。因道:“这便难啦,若不准,满朝文武当何论?陛下当朝,以孝谨治天下,陈午必以‘孝谨’为名欲入宫,陛下若不准,想来竟是陛下屈理;若当真准了,事儿走上了这一遭,堂邑侯必不循分,若拥虎狼之师直入京畿,朝堂之上,能应对者,有几人?”

帐子里终究有人动。

红烛昏罗帐。

有女如此,若不能成绩汉宫传奇,又何人能当得?

“娘娘,这是如何啦?”

卫子夫抹泪:“此一事,毫不能够怨怪陛下,现在堂邑侯于江陵发难,馆陶大长公主虽为汉室女,却悖向陛下;北漠对匈奴战事亦是吃紧……陛下如何能够书记老太后唁信?若昭诚太皇太后唁信于天下,一则,朝堂民气崩溃,必背重孝痛哭,如此一来,焉能有决计北击匈奴?二则,馆陶大长公主到底乃刘氏宗女,若得知母后唁信,想来必奏请归朝祭灵,当时,天子陛下准是不准?”

天子微浅笑道:“子夫闲时不出宫室,常以女红花草为乐,朕倒未曾想,本来子夫胸含经纬,——你这一番话,便是朝堂诸臣,也未见得能头头阐述,朕的子夫,竟不逊大夫!”天子俄然来了兴趣:“那么子夫倒是说说,若外臣奏请回京奔丧,朕是当准不当准?”

干脆,最后脑袋瓜子扒开了猪油,活起来啦,不然,依卫子夫一贯贤能、不敢肇事的性子,严治内廷,自是不平理。

一个闷雷劈开,在头顶隆隆响着,乍然如天车轱轳擦着琉璃瓦檐滚过,闪电扯开死静的天幕,一张伸开的网随即照拂穹庐之上……

卫子夫的手冰冷似铁,心头那点温度也一丝一丝被浇熄,她有些惶恐地缩回了手,泪光模糊绰绰出现,波纹似的,倏忽一下便没了。她低声:“陛下,既已盘算主张,原是不该去的。毕竟……愈少人晓得,陛下的心头之患便愈少……”

一重一重,调子仿佛在山间回转,绕过层峦叠嶂似的宫室飞檐,每一个拂晓拂晓之前,受幸宫妃的殿里都会传出如许的声音,天子御驾将行,服侍洗漱以后,便是要上朝了。

忽一阵风动,烛影曳曳,黄铜烛台之上,偃下几重火束,蔫蔫的,像是要燃烧了一样。罗帐旌动,流苏悄悄拂散开,好似湖面上漾开的一层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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