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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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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金屋无人见泪痕(4)

卫子夫一贯贤能淑德,果然教贴身侍女婉心跑了来报信。她是个晓得后宫自保之道,又爱为旁人考虑的好女人,天子现在显有圈禁陈后的意义,明着便是不让陈后晓得她父母背反朝廷一事。但卫子夫恰好违背君意,引火上身,数来亦算可贵。

婉心也随她啧叹两声,道:“那事儿可要如何好?陛下的心机……真真儿是教人难揣摩。”

红儿瞧见了来人是谁,因说:“蕊儿姐姐,娘娘闭了宫门,不知密聊甚么呢,哪用得上我们服侍呀。”

“诺。”婉心没法儿,只得领命。她抬开端,却见卫子夫歪在榻上,神采并不太好,还是产后有亏的模样,便道:“娘娘早些歇着罢,婢子这便去办。”

卫子夫俄然问:“这些日子来,本宫不耐侍寝,陛下都宿在那边?”

婉心“扑通”一声跪地,吓得神采青白,连连叩首道:“夫人千万使不得!使不得呀!您如许做,长门那位不会念您的好,反是……反是引火烧身呀!”

“偶尔?”她声音很轻,似在自问,公然又很快自答:“也是了,宫里年青貌美女人如许多,陛下‘偶尔’去一下,亦是厚恩了。”她见婉心仍悄悄侍立榻下,因说:“这阮美人……倒是个实诚人,本宫瞧她做事挺妥当。”

“凭陛下日理万机,不时便宿宣室殿啦。”

卫子夫将将产后,身形孱羸,怕见风,小半月来都在承明殿养着。绡纱封着窗,虽说春光大好,但承明殿中亦是不见几分了。她颇觉有些遗憾,因道:“婉心,把那窗子打明点儿罢?很晦呢,没的教人不高兴。”

一提起诸邑公主,卫子夫脸上顿现温和,却说:“不了,本宫困乏,手头上软的没力量,也抱不动孩子。”但那份柔嫩一瞬又偃将了,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哀痛,眼底有一丝丝绝望伸展开来:“诸邑如果个皇儿,那该多好。”随之,是一声轻叹。宫里的女人,大略哀思如此。即便贵为“母后”,年青时候,亦是逃不过如许的宿命循环。

殿里只要她们二人,陈后轻咳了一声:“她们都退下了,你有话便说。今儿你说的任何一句话,旁的人没法儿晓得。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陈阿娇发誓,若泄漏半字,该当万劫不复!”

婉心心下佩服,这卫夫人,公然当得一个“贤”字,难怪天子捧在手内心疼。如许贤能不妒的好女人,汉宫里头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因说:“回夫人话,前回婢子听御前黄门郎叨叨起来,这几日……掖庭阮美人侍寝最多,陛下偶尔会去。”

“日子是长着,”她淡淡觑一眼窗外,暖暖的日头打晃在火线一隅,枝上缀着几崭新红,艳艳的,煞是敬爱,她抬手,悄悄顺着绡纱边沿摸上去,仿佛如许就能把满目标艳阳都抓住似的,“但本宫的芳华,可不长。”她的声音一出口,便似融进了那片暖阳中,飘飘的:“甚而……是太短呀。”

卫子夫太仁慈,太贤德,入了掖庭这方尔虞我诈的地界,还是为旁人想的多,为自个儿数算的少。

“娘娘身上可好了些?婢子教奶妈过来,将诸邑小公主抱来逗逗?”

“嗳,”婉心叹一声,道,“婢子若然连这些个小事儿都做不好,成个甚么模样呢!太医令的话,婢子不敢不该……”她端了燕窝来,服侍主位喝下,这才有些欢畅,主仆二人榻前榻后唠嗑起家常来。

婉心伏首,又于榻下悄悄谒礼。斯须,缓缓退出。

卫子夫笑道:“这妮子,没的像本宫要你命似的!左不过透一丝儿缝……”

――“本来孤单是如答应骇的。”

“那极好,”她衰弱笑了笑,“只一件事须得记着――陛下在长门宫设了门禁,金执吾扼守森严,你千万细心着,如何才气通报出来,全凭你本事。”

侍女婉心轻笑:“好主儿!您消停些罢!哪能见风呢,太医令千嘱万嘱的,没出月子,哪能受寒!”她连连摆手:“不成的,不成的……”

婉心哭道:“夫人,何必来!您要去趟如许儿的浑水来!”她从襟下取出一方帕子,抹了抹眼泪,因说:“长门别苑阿谁偏隅旮旯的,旁人躲还来不及!我们承明殿怎地要凑上去呢?堂邑侯罪有应得……您……您非要教婢子去给长门宫那位报信儿,这可不是白白让陛下拿捏坏处么?于您,于诸邑小公主,皆是无益呀!”她哽的没法儿,又不敢昂首看卫夫人,只得盯着榻下逡循的纹络,细细数过一脉又一脉的走线。只是不肯回声。

可惜不是。

“陛下以孝谨治世……本宫与你,亦是有家人父母的,焉能眼睁睁看着别人骨肉分离?长门宫里,冷了这么久……左不过再让她为自个儿父母挣一挣罢了。也许瞧在她的面儿上,陛下能饶堂邑侯一家……如此,我们亦算是积德了。”卫子夫的声音愈发朦朦,像是从迷雾里晃开来似的,月色透过莹薄的绡纱,照在她身上,映着一个浅淡的影儿,极动听。

“谁晓得呢,也不知如何躲开金执吾跑溜出去的……”蕊儿敛了声,假模假样瞧了瞧四周,倒并没人,因说:“我们娘娘不知犯的甚么浑,把人领了出来――喏,那婉心,正不知跟娘娘唠嗑甚么呢……”

婉心噤了声,内心悲叹,却不敢说话。是呀,这后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是如此,芳华太短,君恩更短。

她似下了严峻的决计,摆了摆手:“你去吧。陛下若然见怪下来,亦是本宫一人承担。诸邑尚小,料陛下再活力,也不会拿本宫如何。”她悄悄扯了扯绡纱,那轮明月漏进了裂缝,忽地便看不见了。

她挑着绡纱,轻喃。话出口时,却把本身给吓了一跳。婉心因道:“夫人可想着谁?”她笑了开来:“但是呢,小妮儿,肚里蛔虫似的,本宫想甚么,你可都能猜出个囫囵模样来。”她叹了一声,因道:“本宫俄然想起了长门那位,天是暖啦,她那宫里,怕是回不了春了……怪不幸的。好歹也是当今圣上表姐,怎是如许个了局?”

卫子夫支起家子,仿佛是下了极大的决计,把婉心叫到了跟前,抬高声音道:“左不过是我们吃了亏,你去长门宫跑一趟罢,――她一人关着,不闻窗外事,长安城里城外一起子产生了这么多事儿,一丝丝风声也不给她透,真真儿要憋死人么不是!当真不幸!”

婉心不免也难过,因劝道:“夫人尚年青,来日方长,怕甚么呢?君恩正隆着呐,有小公主,将来必然还会有皇儿。”

宫女子提了裙裾,踩的更高,正迎着日光,那脸儿娇花似的,润润的泛着光,提了大剪子正要再剪,屋里迎出一名着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的标致女子,嗓子清澈的直如这春日里莺啼:“红儿,不去里头服侍,赶这儿来折腾这些个都雅式样的花花草草,懒闲怠的!”

她这会儿是真有些活力了:“婉心,凭外人如何说,我们问心无愧便是。你年纪小,并不太懂这些人伦常情,本宫膝下有卫长、阳石、诸邑三女,亦是做母亲的人,自是怜恤母亲的心。先头,馆陶大长公主尚在长安时,的确因她女儿陈皇后之故,难堪本宫很多。现在想来,亦是‘莲子心中苦’,畴昔的事情,本宫就当稀落撒掉的灰,被风一吹,便畴昔了。――只这件事,你不能再怠慢,须当顿时行去长门宫,奉告陈后,现下是个如何的风景才好,她想做甚么,凭她去做,我们但是再也管不了啦。”

蕊儿笑了笑:“承明殿来了人,你可晓得?”红儿差点跌了一跤,扔了剪子,直问:“承明殿?她们……来何为?”

长门别苑,春光正浓。陌上一簇一簇团起的新艳似缀在鬓上的朵朵花钿,在暖风里悄悄颤着,有宫女子踩着石阶,拿大剪子修枝,“嘎吱”一声响,绿叶片片飞下,一根大枝掉在脚下。

“说实话,”卫子夫摇点头,“本宫不是爱使小性儿的人,――后宫雨露均沾,本是该的。陛下幸各宫美人,亦是端庄事儿,前人有言:‘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可不是这个理儿?”

婉心道:“只要不是个挑事儿的,无妨教她承恩。现下夫人身上不便利,分些宠给她,她自会感念,于夫人前程,亦是有害。”

婉心却不动,膝盖像是生在了地上,如何也不肯起来。

如果个皇儿……该多好啊。后宫女人的荣与辱,皆系这一脉,如果个皇儿,母凭子贵,今后的日子,过的多别扭。

卫子夫再吃一盅燕窝,便欲睡下,却见绡纱外,一轮月弯弯挂着,几根绿竹在宫灯下影出数层闲逛的阴翳,很美的夜,现在,她却想起了巍巍汉宫中的某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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