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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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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纱窗日落渐黄昏(12)

天子眉头微微锁起,似在沉思。窦太后这番话,句句戳心。文天子脾气敏达,他却也不拙。文天子能想明白的,他当然也能想明白。

她跪在那边,又伏首,实实磕了个头,才欲起家。窦太后身侧服侍的两位嬷嬷已领命来扶她:“娘娘起家吧,地凉的紧。”

“阿祖好生吝啬,娇娇讨点儿吃食,也怪扣扣索索的!”阿娇笑着,起了身赶紧去扶窦太后,把身侧的嬷嬷都赶了边儿去,打趣道:“饿坏了娇娇不打紧,外甲等着的九五之尊如果冻着饿着啦,明儿个满朝文武可不要上个万把字儿的奏折么,‘愿陛下保重圣躬’,可烦呢,折子递了长乐宫来,莫要教阿祖把眼睛也熬坏了!”

席间阿娇无话,天子看起来也有些奥妙的情感,太皇太后活过这么多年,人老心机重,天然懂这些孩子内心的弯弯绕,只不点破,因说:“天子,哀家老啦,这几日来,愈发怀旧,一个囫囵梦,都能梦见启儿,启儿出世时候的模样,那端倪眼神,孩子,天子,真像当年哀家在猗兰殿第一目睹到你时那样儿。你圈在黄袱裹子里,瘦肥大小的,肉似的一团,哀家从王美人怀里把你接过来――嗳,王美人在哭,当时你父皇……大抵不大喜好她的,她得了麟儿,你父皇也少来瞧,她哭的好悲伤。实在……说来也教人笑话,哀家是恋慕她的――她哭甚么呢?好歹有封位、有儿子、有丈夫,哀家可比不上她!启儿当年出世的时候啊,我们还在代国,那年景,兵荒马乱的,高祖天子早已驾崩多年,吕氏掌权,惠帝刘盈居位,朝中一脉皆是吕姓权臣,我们呐,日子过的可苦!高祖天子留下这几个儿子中,便属你祖父声望最高,彻儿,功高震主啊,你懂甚么叫‘功高震主’?吕太后戒心甚重,盯得我们代国……几近没有活路啊!”

陈阿娇。

阖宫的女人,个个对他低眉顺首,唯她一人,猜不透,抓不住。

固然刘彻就是天子。

两边候立的嬷嬷打起帷幔,老太后在宫女子赵清蓉的搀扶下,缓缓行出。阿娇迎上去,才趋前两步,膝一软,便跪了下去:“阿祖……娇娇给外祖母存候。”

“喏。”赵清蓉拜下。

他是尘泥时,她已在云端。陈阿娇自出世起,便必定要与这汉宫情缘深结,她崇高的母亲身然要为掌上明珠娇娇寻一门天底下最尊荣的姻亲,馆陶姑姑好大的心气,连王公贵胄都看不上,偏要与这普天下的仆人――天家刘氏结姻亲。他与母亲王美人别居猗兰殿时,久不见父皇,但他的表姐陈阿娇,却能日日入谒君前。天子娘舅视她如珠如宝,莫说有馆陶长公主这一层干系,单凭堂邑小翁主那份儿讨巧的灵性,已能等闲获宠。她生来属于这汉宫。

外祖母老了。

宫中诸美人遇见他时,他已是天子。只要陈阿娇,在他最狼狈、最得志的时候,赶上他。

太皇太后觑他一眼,笑容莫辨。忽地便向陈阿娇道:“娇娇,多吃些,你那边,恐怕找不见如许精美的吃食。才几个月,瘦的没形儿啦,阿祖怪心疼。”

“传――膳――”

“不打紧,”她娇娇俏俏略一笑,“长乐宫的地板子,都似火炉烫的,可热的紧,阿祖这里,但是阖宫最好的地儿,一点不凉。阿娇可愿跪,祝阿祖长乐无极。”

阿娇因闻得太皇太后提及天子,她面上天然难堪,便说:“是娇娇擅作主张,带了两名宫女子,走偏门来长乐宫存候。不想在角门那边儿,巧是赶上了陛下銮驾,这夏季里寒气渗入,北风啸的张狂,杨长侍因怕陛下受凉,便在角门里歇停了銮驾,避避风头;阿娇正赶上,陛下便与我一同入殿,想上您这儿讨点吃食,暖暖身呢。”

她和这汉宫,也见生了。

陈阿娇因从垫了黄袱垫的小榻上站起来,有些生怯地立在那儿。想要喊外祖母,那称呼到了嘴边儿,却生生咽下。她有些发怵,只觉头晕脑胀,面前的一景一物,竟似都陌生了。连外祖母的声音都衰老很多,喊她奶名儿的时候,颤颤巍巍的,仿佛风一吹,那声音也要化了开去似的。

天子听的很当真。窦太后喘了几口,赵清蓉赶紧递上清汤,服侍老太后润喉,窦太后接过,缓了一下,又说:“……我与你祖父文天子刘恒,算是磨难伉俪,这一起走来,从代国到长安,吃过很多苦头。”念及旧事,不免是有几分唏嘘,窦太后眼中出现泪光:“孙儿啊,幸亏你祖父重情重义,哀家以代王后身份入主中宫,位极皇后,凤仪天下,文天子待哀家之好,少数啊!文天子承天祚,御极大宝,掖庭永巷美人几数,多少貌美年青的女子,日日夜夜盼君恩,你祖父一起行过,从未健忘哀家这个陪他在代国刻苦受难的荆布妻。彻儿啊,你祖父内心稀有,这后宫女子,为承宠君前,没有一桩事儿是不能做的,她们爱天子么?当然!只是,文天子早已辩白不明,那些个莺莺燕燕的女子,爱的是他刘恒,还是天子丹陛下滔天权势――起码,文天子深知,掖庭年年选侍年青貌美的家人子再多,巍巍汉宫,不计冕冠玄服、单单思慕他这小我的女子,只哀家一人!哀家数十年圣宠不衰,因甚么?只因文天子性子太敏,哀家与他,是从代国一起搀扶走来的磨难伉俪,他比谁都瞧的清楚,旁的女子爱他,因他是天子;哀家思慕他,却只因他是刘恒。”

很多年以后,他一向都在想这个题目,不幸帝王,这平生仿佛在曲折阴暗的甬道行过,与朝臣盘磨心计,与后宫周旋雨露,却不知谁是真敬爱他?亦或,是爱他的皇位?

只要陈阿娇是分歧的。

窦太后笑道:“好不成样儿的,一个是九五之尊的天子,一个是凤仪天下的皇后,怪馋嘴儿,像小时候似的,尽赖哀家这处缠闹,哀家若说不给么,两边儿都是心尖上的肉肉,饿坏了孙儿,成个甚么模样!哀家若给,你们烦闹的没体例,三天两端儿跑哀家这边,叫长乐宫管炊事,哀家这老婆子,爱好清平淡淡,哪像你们,年青轻的孩子,尽爱山珍海味!”窦太后笑眯了眼,言语中明是“嫌烦”,实则句句露着欢畅,天家伦常,与平常百姓家无异,祖母天然爱儿孙绕膝的场面,其乐融融,一派平和。

“嗳,乖囡囡,起吧。”老太后叹了口气:“娇娇公然又瘦了。”

司礼寺人尖细的嗓音唱起来,似入净水的墨,一层一层漾开,波纹点点。绕侧重重帷幔,在整座宫殿中四散。这悄静的汉宫,转眼晃入乌黑的夜色中。

她们是恭敬温婉的,天子要如何,她们便回声拥戴。卫子夫如此,阖宫美人、夫人,无不如此。于她们而言,谁是‘天子’有何要紧?她们顺服思慕的是“天子”,而非他刘彻。

天子也瞧一眼,却没说话。

天子俄然道:“不过鸽子肉,多大点事儿,没的吃便叫膳房筹办着。那些个插科讥笑的厮门,不怕掉脑袋?把朕的宫室,整的跟农家败落户似的,连个鸽子肉也供不敷!”

天子略微顿了顿:“太皇太后的话,孙儿服膺。”盘中的吃食皆已凉了,有宫女子想要撤走,被他拦下。巍巍汉宫,竟无人晓得,他是怀旧的。

天子倒是有些活力了。

窦太后笑着悄悄拍她手背:“长门冷僻孤单,可没把我们娇娇熬坏,见你这么聪明灵巧,阿祖便放心了;再挨阵儿吧,阿祖活着,定要教你重归椒房,凤仪天下。”因说:“娇娇说的是,外头还等着个‘九五之尊’呢,天子该笑我们婆娘家家的,话头儿恁多,”便回身叮咛赵清蓉,“传膳吧。”

天子居中而坐,窦太后与陈阿娇随坐身侧。宫人们缓缓行来,膳碟传入。好可贵的家宴,天家严肃于此时,已是荡然无存。祖孙三人和乐乐围坐一团,长乐宫已好久不设席,这一顿随来的家宴,让窦太后非常欢乐,气色看起来也好了很多。

夏季夜太长。

老太后笑了,满额的皱纹都伸展开来:“娇娇这张甜嘴儿,尽哄老太婆。――如何,我听她们说,你这一趟,是跟天子一道儿来的?”太皇太后上了年纪,穿着华缕,固然保养得宜,却仍盖不住那一分儿龙钟老态的颓颓之色。一双衰老的手自金绣线的笼袖里伸出来,青筋毕现,瘦骨嶙峋,就这么搭在赵清蓉腕儿上,像枯树枝似的。

她站了起来:“嬷嬷,把那盘标致的、滚花儿似的鸽子肉端过来,嗳,恰是那盘!”她小声嘀咕:“我那儿可没这个东西,好久没吃了,怪馋的。”她咂咂嘴,笑起来的摸样竟能找见馆陶大长公主的影子,眉眼弯弯,可标致,那双眼睛里,似有繁星落下,洒了一片辉芒。

这后宫女子,是因爱他刘彻,还是惧他帝王威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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