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说者偶然，听者成心。
不时有奴婢婢子鱼贯收支，奉上蔬果菜品。
时近傍晚，雪花片片飞落。
穿好一串肉，架在火炉上炙烤，双手手心手背顺势向火暖了暖，棠辞挑眉轻笑道：“那里不急？你瞧瞧小渔和溶月嘴角那哈喇子都快滴到火里了。”又从刘氏那儿要了一碗酱汁，递给柔珂，“你力量小，我串肉，你刷酱。”
“东宫柔嫩寡断非储君佳选，且并无外戚护佑。鲁王殿下贤明勇敢，又兼有兵权在身的安国公一脉护持，迩来朝中阵容也颇旺，私底下拉拢了很多大臣。你入鲁王麾下为其谋事，乃是弃暗投明，前程无量！”胡来彦拍拍她的肩膀，朗声大笑着走出房门。
若只是不满之意，西戎本年来朝便不会比往年晚了小半月。拉克申既有同一部族之能，驭人之术天然不容小觑，骸骨未寒之际怎会起了内斗？
刘氏自产下秦溶月后身材根柢衰弱，已不能再孕，常常深思着她一个小女孩实在孤单，正巧柔珂与棠辞自梁州带来个虞小渔，可相互作伴。虞小渔不似官宦人家里生养的孩子娇纵玩皮，懂事灵巧得令刘氏视若珍宝的宠着，视如己出。
柔珂微怔了怔，末端，还是安抚她道：“好，依你。”
陆禾在心底冷静叹了一声。
西戎可汗拉克申前阵子病逝，西戎身为大晋的藩属国，新可汗若要名正言顺的继位自当获得晋朝天子的承认，颁赐宝印才做得数。
谨身殿。
虞小渔与秦溶月两个孩子支着下巴，眼巴巴地望着一应生肉，只需闻闻酱汁，口水都快顺着嘴角滴落下来了。
棠辞便单身往梅园而来。
淳祐十二年底，西戎调派使节入京，觐见天子，按例进贡牛羊马皮。
淳祐帝来了点兴趣，捻着髯毛浅笑问道：“可汗既有遗言，岂能毒手？”
柔珂揉揉她的脑袋，笑道：“怎会不记得？王叔他年事与我相仿，当时还未封王之藩，在皇宫里经常与我们玩在一块儿。你若肇事了，他定会为你顶罪，你俩豪情倒是比平常叔侄好很多。”
鹿肉悄悄松松的给穿进木串里，虞小渔与秦溶月纷繁鼓掌喝采。
西戎先可汗拉克申为人朴重开朗，不料竟会有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女儿，恐怕拉克申临终遗言是否做得真都得细心考虑了。不过姜和正所言极是，西戎内部要争抢汗位令他争便是了，如此一来才偶然义虑也有力运营不臣之事。
棠辞不觉得然，在柔珂眼角下的泪痣悄悄吻了一记，随后笑道：“你本身说的要我偿债的，你想食言？”
柔珂正与一块鹿肉较量，无人通报之下，并未留意何人来至。
梁州赈灾，天子论功行赏，原意与棠辞个工部郎中的职务，思及她的郡马身份，又破格将其升迁至吏部右侍郎，官拜三品。
奏本虽轻，握在手中仿佛千万钧，自窗外望去，天涯浓云密布，似要落雪。
走近可闻炭火噼啵之声，木料的松香肆意满盈，和着浓烈的肉香扑入鼻内，引报酬之垂涎三尺。
柔珂与棠辞一道乘坐车辇各自归家。
“陆大人的参本拟得如何了？”胡来彦举头阔步地走来，满面东风对劲。
火炉旁另有一壶秋露白温着。
柔珂行动微一顿，虽不言语，棠辞却已然猜出了少量，放下酒壶，一手支着下巴张望她，摆出副受了委曲的模样：“我比来但是言听计从，阿涴却连我的香醪都给剥削了去。”
倒是身边的刘氏与棠辞相视一笑，从旁拉了张黄花梨杌子，轻拍凳子，令她坐下。
翻开酒壶，棠辞嗅了嗅味道，迷惑道：“这酒掺水了，何家酒楼莫非连尚书府的人也敢欺诈？”
陆禾静下心机，不紧不慢地戳上官印，向胡来彦拱手笑道：“有胡大人代为把关，自是操翰成章。”
吏部尚书府。
吃完野味，清算归去时，天已大黑。
陆禾搁下笔来，凝睇奏本好久，手中的官印迟迟不落。
秦延冬狩时随御驾同去，野味吃得腻味了，刘氏又早早地叮咛厨房预备了平淡的食品可供其享用，他闻言后自行去了。
棠辞揉揉脑袋，非常生硬的挤出颗眼泪来，嗫嚅道：“哪有这么说本身将来的夫君的？”
“阿涴，你还记得我小王叔么？我三年进步京，正巧他称病不来，未及与他相见，本日上朝时，听闻他已自徐州解缆，正旦摆布便可抵京，向天子述职。”
“你烤烤火，不急的。”被棠辞碰触过的两只手背模糊另有些冰冷，柔珂欲将木串抢过来，解释道，“我来得早了，见无事可做，便帮着打了动手。”
沈让：“据定州戍边将领所报，前几日吉布楚和为安定汗位将三王子斩于马下，其心术手腕可见一斑。”
使节微怔了下，伏地作拜：“先可汗膝下五位王子两位公主，病重初时暂命大王子统管部族，病重半途又命三王子协管部族，临终之际又改命至公主继任汗位……西戎有史以来尚未有女子统管部族，大王子与三王子多有不平，是以……多有口舌之争。”
一旁的虞小渔则是看呆了，内心更加笃定了如果本身今后惹谁活力了，便吻她一命令她消气的设法。
淳祐帝抚须不言，很久才道：“朕晓得了，你且先去使馆安息，不日便会给你答复。”
还是伏趴在地的使节闻言，浑身颤栗，颤声道：“臣、臣……臣天然是为了已继任汗位的吉布楚和公主而来。”
“你就不能以身作则，教她们些好的？”柔珂气得不打一处来，“自个儿成了酒鬼，还要将她俩带成小酒鬼么？”
棠辞向她二人晃了晃酒壶，唇角勾笑：“是酒，好东西，要不要尝尝？”
陆禾身着一袭五品文官的青袍执笏出列，义正辞严地朗声道：“臣有本启奏——宜阳公主霸道放肆，鄙视国法草菅性命！”
刑部。
“你……当年指腹为婚不过打趣话……那里做得真！”
“……”柔珂悄悄剜了她一眼，自顾自地往肉串上刷酱汁，冷着张脸，“你若于喝酒上再不加节制，我便不嫁给你了。”
是日，棠辞自衙署下值，与秦延一道回府。
淳祐帝又问：“这吉布楚和是怎生小我物？以往从未听闻，竟将她几个哥哥给压住了？”
姜和正：“虽与我朝礼法相悖，不过此乃西戎家事，不便多管，金册宝印赐给他就是。”
柔珂跳下了本身曾经挖过的坑，已经无言以对，只是侧过甚去企图讳饰红透了的脸颊与脖颈。
“陛下。”西戎使节单手搭在胸前，向高坐龙椅之上的天子双膝下跪，中原官话说得非常顺溜，“此番信都之行，另有一事哀告陛下应允。”
虽则不是易事，可体例老是人想出来的。
“先可汗病重多时，早有遗言明示何人继位，可因着某些关隘……”使节面露难堪之色，游移了一番，道，“部族里多有不满之意，还请陛下早日向臣下颁赐宝印以示正统。”
桌案之上铺着一册奏本，笔迹未干，弥散墨香。
淳祐帝内心门儿清，面上只淡淡一笑：“无需拘礼，尽管说来。”
棠辞与柔珂互换了坐位，驾轻就熟地穿肉串，一面笑道：“莫是这两个小丫头实在嘴馋？昨日不是说好了由我来穿肉串么？”
虞小渔与秦溶月闻言，俱都瞪圆了眼睛，一手拿着一支啃得七零八落的肉串，惊奇道：“香醪是甚么？”
前几日冬狩，返来后天子给诸位在京三品以上的大臣皆犒赏了打猎所得的野味，君臣共享。
切成小粒的鹿肉，不管怎地，总穿不进木串里，柔珂又非常固执，不肯调换别的肉粒，一双远山眉紧紧蹙起。
棠辞笑得眼睛弯成了新月，欺身凑到她耳畔，轻声道：“当年母后怀我时，两家长辈顺手一指，你便已是我的老婆了，你想耍赖不成？”
使节退下后，礼部尚书姜和正与兵部尚书沈让经传召前来。
德宗景泰十五年，大将军周定邦与受命监军的狄岚带领数十万雄师在定州鸿沟与西戎兵戎相见，鏖战数月后时逢西戎大汗猝然去世，遂以诽谤计使得西戎部落内部起了萧墙之争，趁乱一一击破，将西戎一举摈除至鄙远之地，边疆暂得十数年安生。淳祐四年，西戎分支部落特木日沁遣使来朝愿为大晋属国修书和好，淳祐帝允。淳祐四年底，西戎分支部落辉特率军来犯，劫掠定州财物，一味谦让非悠长之计，淳祐帝乃派兵帮手特木日沁收伏辉特支部。淳祐六年，辉特支部降于特木日沁，特木日沁首级拉克申一统西戎，秉承可汗之位。
梅园中，高雅清逸的木亭，四周皆挂有厚厚的毛毡子，可避风遮雪。
翻开毡子，只见内里刘氏与柔珂一个拨弄炭火，一个手制肉串。
秦延不好酒，虞小渔的爹爹只称土酒，是以二人不知香醪便是酒。
刘氏夙来不好荤食，同几个小辈吃了一会儿工夫后便走了，临行时叮嘱了虞小渔与秦溶月几句，令她二人莫要贪食，把稳吃坏肚子。
棠辞品了一盏，轻皱眉头。
“怎地了？”柔珂取出丝帕，为吃相不太美妙的虞小渔细细擦拭了沾满油渍的嘴角。
淳祐帝曾与拉克申有过数面之缘，当时并不知他原是如此多变之人，现在也怔了下，随即问道：“那你是为谁来求赐宝印？”
陆禾点头称是，垂眸掩下黯然之色。
“啊——我不在，连块肉都敢欺负我的阿涴了。”捏着鹿肉的左手与拿着木串的右手皆被不知何时呈现的棠辞紧紧握着，她自外返来，照顾霜雪，冷冰冰的，却令柔珂的耳背立时染了淡粉，又听她附在本身耳畔轻声说道，“我来晚了，现下便帮你清算它，莫要皱眉了。”
蓦地听闻脚步声响，余光中瞥见一袭朱红官袍——
才步入府邸，便被管家陈山奉告夫人刘氏与柔珂郡主在梅园炙烤野味。
翌日，早朝。
胡来彦拿起桌案上的奏本，重新至尾细细览过，几次点头称道：“不错不错，鲁王殿下目光独到，陆大人公然才情敏捷，弹劾之言写得有理有据令人不能不佩服。”将奏本合上，递给她，滑头笑道，“明日早朝，你尽管执笏出列，鲁王殿下安排殷勤，总不会使你成为众矢之的。”
“啪——”棠辞话音才落，紧接着被柔珂狠狠拍了脑袋。
“阿涴，我已很多年未曾好好过年了。本年……”棠辞顿了顿，眼睛里有一瞬的黯然，“人恰好划一，我们寻个机遇，将安宁接出来吃个团聚饭罢。”
只因一句力量小，柔珂的耳背眼下完整红透了。
车驾上，棠辞将脑袋枕在柔珂的双腿上，一如十几年前的孩提期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