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帐薄之金盆洗手
张三爷本是王谢以后，家败后自幼流落乡野，少年时参与破获了几件奇案，在江南平寇成名，厥后又做了军官，同承平军做过战，也剿过捻子，并跟从左大人弹压过新疆兵变，平生久经疆场，多临战阵，平生奇遇数不堪数。
三爷的事迹，随便哪一段讲出来，那都教“说开来星月无光彩，道破了江河水倒流”，听得世人如痴如醉，他讲过以后，便遵循辈分资格，依此请其他几位前辈陈述自家踪迹，群盗纵横南北，来往万里，除了杀人放火，更做过很多卸岭倒斗的大事，他们的经历也多有耸人听闻之处，绿林中的人更喜好矫饰这些豪杰事物，真是说者眉飞色舞，听者神魂倒置，席间也不知放翻了多少空酒坛子，这顿酒畅快淋漓，从入夜直喝到转日天光大亮，方才酣醉而散。
一样是旧社会的技术人，在当初在杀猪的屠户行里，也有这么一说，在山东济南府空中上，有个屠夫遭报应的传说，不是浅显的官方野谈，尤其可托，因为这些技术满是祖上传男不传女这么一辈辈传下来的，做了多少代屠户都有明白记录。
张三爷这四个弟子，个个都有过人之处，一是今后在无苦寺削发的了尘长老，当年的了尘长老尚未剃度，在绿林中不留真名，无人晓得其俗家名姓，此人自幼做过飞檐走壁的通天悍贼，人送外号“飞天歘觬”，盗取豪宅大户从不失手，翻高头的轻功极是了得，寻龙诀和分金定穴之术尽得张三爷传授，贰心热似火，好管天下不伏侍，常有济世救人之心。
席间群盗推杯换盏，有人就发起：“明天是张三爷拔香撤伙的大日子，各路豪杰云集，席上又满是美酒好菜，好不痛快，何如没东西下酒，这教痛饮寡欢，难以纵情。我们绿林道上多是卤莽男人、须眉丈夫，也不能效仿文人骚人来行酒令，这又如何是好？小子大胆，无妨请各位高人在席间当众报告平生对劲经历，说到奇特、勇武，或凡人所不能及处，吾辈当各饮一大碗以赞之。”
张三爷见“阴阳眼”情意已决，就取出一本书来，此书名为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详细记录着张三爷平生所知所学。
张三爷是清末盗墓行里的“老夫子”，他一人挂三符，世上多称其为“张三链子”，真名不详，即便当初在“昆仑山”里任职，身子处在官面中，也仅用真姓，埋了实名。
盗魁听罢从速将张三爷扶起，陪笑道：“恭喜三哥金盆洗手，激流勇退难能宝贵，世上吵嘴两道哪一边都是水深炽热，能熬到这一天可真太不轻易了，有道是风云常际会，聚散总无期，拔香撤伙，义气保存。”
而自从西周期间便已失传的别的八卦，则属阴卦，大多以星凤为象，前人以为古卦卦数太全，把六合间造化之谜全都宣泄尽了，如此必遭鬼神所嫉，留之不详，便将十六卦毁去一半，今后不再复存于世。
门人弟子们都知张三爷聪鉴盖世，说出来的话无有不中，天然不敢不遵，一齐上前拜倒，都说：“三枚摸金古符传给谁，全凭徒弟做主，弟子们再无二言。”
有一年张三爷萌发退意，他了身知命，厌倦了俗人间的谋生，筹算归隐山林、安度余生，因而广撒请柬，聘请各地的朋友们来张宅赴宴。
因而张三爷在盗魁的伴随下来至堂前，到香炉边站定了，念动拔香颂子：“满天星宿布四方，常胜高山在当中；流落江湖数十载，多蒙众兄来照看；本日小弟要拜别，肯请众兄多宽大；小弟归去养老娘，还和众兄命相连；来兵来将弟传报，有火有水弟通风；下有黄土上有天，弟和众兄一线牵；铁锤碎牙口不开，钢刀剜胆心稳定；小弟虚言有一句，五雷击顶家难全；遥祝魁星聚金光，常胜香火盖昆仑，替天行道永传播。”
张三爷先禀明“拔香撤伙”的启事，不过是说现在旧病缠身，又有妻儿长幼连累，难以再做杀人越货之举，还望祖师爷和舵把子高抬贵手，容弟子满身而退。
排好了坐次辈分，先要开设香堂，叩过祖师武圣真君，动起拔香大礼，实在这也就是走个过场，但俗礼总归是不能免了，更不敢怠慢轻视，眼瞅着天上的玉轮圆了，星星也差未几都出齐了，便请出卸岭盗魁端坐正堂神位之下，两边司仪抬了一口香炉在堂前，内里插点了十九柱大香，插香的阵法是“前三后四，左五右六，当中间插一柱独香”。
另一个便是“金算盘”，商贾世家出身，晓得奇门销器儿，为人夺目世故，可贵的是立心朴重，只是自视太高，不将凡人放在眼内，一架纯金打造的算盘从不离手，算盘珠和框子上刻满了天干地支之数，他这算盘不是用来计帐的，而是专以演算五行数术，占测八门方位，他和张三爷暮年了解，友情不凡，半是师徒半是朋友。
但是张三爷的实在名诲，就连他的弟子家人也多不晓得，这是为甚么呢？只因他平生所为，皆是犯禁之举，吵嘴两道无不熟悉，在绿林中也有他的字号。
世上仅存的三枚“摸金古符”，是代代相传之物，按陈规古例，不挂符不能倒斗。张三爷有一儿一女，并且有四个弟子，除了女儿不算以外，加起来统共是师兄弟五人。张氏一门都是风水妙手，当世有资格挂符之人，不过乎就是张三爷和他的这伙门人弟子，往多了说，也远远不敷十人，但真符只要三枚，究竟把摸金符传给谁？还得费上一番脑筋。
屠夫的胆量不是普通人能比的，并且米屠户起得太早，恰是睡眼惺忪，还觉得本身迷含混糊听错了，竟然闻声那猪说人话，当下也未多想，插进刀去放血，任那老猪挣扎唉嚎，也是无动于衷。
这天张三爷把弟子儿孙唤至堂前，把三枚古符放在一个玉盘中，奉告世人“择日不如撞日”，明天就要传下摸金符，天下没有不散之宴席，非论是拿到符还是没拿到符的，从明天起都要自主流派，各凭本领到外边闯荡去了，可有一条，学了摸金校尉的寻龙诀和分金定穴，却不挂摸金符的人去倒斗的人，一次两次或许能幸运捡条命返来，但坏了古例，迟早躲不过要命的大劫数，你们如果不听徒弟这番话，等有朝一日死光临头之时，可别怪为师没说清楚。
不管此事是乡间的野闻也好，还是实在的事迹也罢，总之凭技术用饭之辈，都是宁肯托其有，不成信其无，以是张三爷不肯让本身的儿子再做摸金校尉，如此一来，能够挂符之人，就剩下张三爷的四个门徒，这此中的“阴阳眼”孙国辅，是个不带冠的秀才，底子不肯倒斗，甘心做些平常生存，或是开馆授徒教书，或是为人打卦相地，拔取阴阳二宅，归正身上技艺甚多，不愁生存无着。
群盗轰然称妙，张三爷本是随性的人，贰心知肚明，这是大伙想趁机听听本身当年的事情，正赶上明天欢畅，那里还能有甚么推让，因而就在席间讲了出来，不过张三爷挂符摸金，都是私底下的活动，不肯在大庭广众面前透露，只是掐头去尾，给世人说了几段平生涉历的奇险。
可转过天来，恰是蒲月十五，米屠户还是那么夙起床宰猪，想不到明天更加困乏，连灯都懒得点了，归帮手熟，摸着黑动刀子，不过明天倒没闻声挨宰的那头猪说话，宰杀起来非常顺利，仿佛也不如以往吃力，比及褪猪毛的时候，米屠户还迷惑：“嘿，怪了，明天这猪挨了刀子却没如何叫就没动静了？并且……并且这猪腿上如何没甚么毛，恁地溜光水滑，摸起来软绵绵的象白条鸡……”
而在民国之前，中国尚属帝制，倘若犯了弥天大罪，就有能够“连累九族”，一人犯事，他的亲戚朋友都要跟着受连累，以是绿林中人，向来不消实在姓名，只以“字号、外号”相称，即便有些人名满天下，但一向到死也只留下外号于世。
一通锣鼓过后，施礼期近，观礼的各路黑道人物顿时鸦雀无声，这时由张三爷走出来，在盗魁面前行半跪之礼，当时的绿林道是“入伙易、拔香难”，普通人底子不敢拔香，浅显的盗伙想洗手不干了，除非是亲爹娘或老婆孩子出了大事，家里的主事者不得不归去，这才敢提金盆洗手的事，舵把子派人一查确切是这么回事，才气让他拔香，不然有杀无赦，固然张三爷身份分歧，可还是免不了这套过场，先要在盗魁面前陈述拔香的来由。
张三爷身上固然积案累累，但他年青时曾受过咸丰天子的封赏，更兼世情纯熟，用倒斗得来的珍奇古物交友了无数王公，官吏捕役底子不敢动他，以是门下党徒极众，家财不计其数，五湖四海的豪杰都愿与他交友。
凡是屠户，每隔三代就有一代毫不能做屠户，固然也要传承学会祖辈的技术，但不能自主流派屠宰牲口，传闻这是出于对杀牲太多的顾虑，怕绝后，但是启事是否真是如此，时至本日已无人能够说清。总之每三代人中，必有一代不能筹划祖业，而要学别的技术为生，等他有了后代，却能够再做屠户。
绿林道上不管是谁拔香，都要念这篇颂赞词，说本身家有老母要奉侍，是取“百善孝抢先”的由头，不管拦着人家做甚么，纵是有天大的借口，也不成能拦着人家尽孝道，固然三爷自幼孤苦无父无母，可还是要按原文念颂，涓滴不能变动，并且念颂的过程中，更不能有一字口偏差失，也不能半途停下来想词儿，不然即被视为心中有愧、企图不轨，四周的群盗将会立即上前乱刃相加，将念颂赞者剁为肉酱。
米家世代屠猪宰羊，传到“米屠户”那边，就犯了大忌，杀猪的技术传到他这代，按常例本应不能再动屠刀，他却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仍然宰猪开肉铺。有一天米屠户趁天还没亮就起来了，为的是要宰一头老母猪，他单独一人在屠房里点了灯烛，把那老猪放翻在地，顺手摸到脖颈上的血脉，抄刀就想给那老母猪放血，可俄然那猪作人言，开口说道：“我本该蒲月十五再死，本日才蒲月十四，时候不对，你怎敢杀我。”
摸金秘术实为易之分支，周天古卦总计十六字，传到后代仅剩八卦，这八卦又分为天赋八卦和后天八卦，传闻天赋八卦为伏曦大帝从龟甲图案中所得，后天把卦为周文王所演，实在都是先人所造，二者相差不大，都属以“龙”为象的天卦之数，以是解卦的周易应属龙卦，在这八卦诸驳中，固然有兴衰诸象，但细究起来，都是复兴之数，故此易自开篇至终，讲的都是乾元天道。
等把吵嘴两道上的事情都办理利索了，足足过了一月不足，张三爷这才带着亲眷回了故乡，他还要在祖师爷神位面前“摘符封金”，今后都不筹算再做“摸金校尉”了。
那些个江湖掉队，谁不想开开眼界？及到农历六月十五，公然来宾盈门，齐聚一堂，所到之辈，无不是江洋悍贼、绿林盗贼，桌椅从正堂排至大门，边廊两厢里也都挤满了人，好多辈分低的人，都只能在边上站着，没处所入坐。
张三爷点了点头，实在固然包含儿子在内有五个弟子，实在摸金符给谁，早有决计，他起首让本身的儿子退出房外，本来摸金秘术，千年传承，内规极多，真符不传自家先人，便是此中之一。
想到这米屠户蓦地间醒转，发明本身底子没进屠房，而是坐在本身家里，屋里床上地下满是血淋淋的，本技艺里捧着条乌黑肥胖的女人大腿，米屠户吓得三魂离壳，七魄升天，如何敢信赖面前这场悲剧是真逼真切的，竟然在梦游中把本身的老婆给大卸八块当猪宰了，满屋的鲜血还都是热的，成果当天米屠户就吊颈寻了短见，临死前他还用鲜血在墙上写了“时候不对”这几个大字。
第三个是阴阳眼孙国辅，本是世家后辈，只因生下来就有阴阳眼，自幼“目能见鬼”，以是被撵削发门，流落四方，厥后被张三爷碰到，收做了门徒，此人宅心仁厚，满腹经纶，一派道学心机，换句话说就是比较传统保守，固然学了浑身本领，却不肯做倒斗取利的活动，也从不参与绿林平分赃聚义的行动，以是他不管到哪都用真名实姓。
最后一个老幺儿，是张三爷收的关门弟子，有个外号唤作“铁磨头”，浑身横练儿的硬工夫，曾落草为寇，又入过捻子，之前杀人无数，只是张三爷说他的脾气禀性，极象本身暮年间的一个兄弟，念他手腕高强，为人诚笃，才将他支出门下。
全篇颂赞子共有一十九句，每念一句，便拔一柱大香，等张三爷的颂词都念毕了，炉里的香也就拔完了，这时舵把子立即对他拱手抱拳称喜：“三哥好走，甚么时候想家了，再返来喝杯水酒。”到这就算是成了礼，今后今后，张三爷与绿林道的俗务再无干系，四周世人同时上前道贺，宅院外大放鞭炮，鼓乐鸣动，下人们随即开上席来，一时候水陆陈横，杯幌交叉，宾主俱欢。
当时卸岭群盗权势弱退，很多人并不晓得三爷就是“摸金校尉”张三链子，再加上当时的那任盗魁固然身份较高，但名誉远远不及张三爷，以是他这行动，闹得比盗魁撤伙的动静还大，是当时绿林中的一件盛事。
与毫无章法的官方散盗截然分歧，这条行规，是出于倒斗取利极损阴福，即便是摸金校尉盗取古墓珍宝，大部分是为了济世救民，但那些珍宝多不是人间所见的凡俗之物，活着间闪现出来，定会引出明争暗夺，追根究底，那倒斗发墓取宝之人终归不法不小，是以才有“做一代，歇三代”之说，从三爷儿子这辈开端算，到他重孙子那代，都不能再做挂符盗墓的活动，不然必遭天谴，断子绝孙，身丧家败。
既是在黑道里混，就离不开节制着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的“卸岭盗贼”，当年是官匪一家，张三爷天然也要入伙，这回明面上的金盆洗手，是拔“常胜山”的香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