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汉和帝与邓绥（九）
此时已是末冬腊月，该是将最后一茬儿柿果摘下来的时候了。
邓绥立在床畔，看着十七岁少年安然的睡颜，神思一深――
邓绥闻言，一时候怔了怔，而后沉默了下来。
刘肇微微一怔，而后才推枕坐了起来，微微点头：“嗯。”
邓绥这才顿了手，已近定昏时分，殿室中全然笼了夜色，不见多少亮光……外间的宫人们自是不敢入内掌灯的，方才见天子进了内寝，一众宫婢寺人便已见机地止了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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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肇见她神采，略一思忖，心下大为不测――“本日的朝食，是你亲身下厨？”
北海王刘威，乃是当明天子的同宗兄长，因谤议开罪，两日，在逃送入洛阳的途中他杀身亡，动静本日方才传入京中。
以是，她方才条分楼析，同他评断淮南厉王与汉文帝之事……看模样，该当是安慰见效了。现在按跷以后，又一夜好眠，明日该当就能和缓上很多。
“新进的庖人分来了嘉德宫？”天子有些不测埠问，宫人的饮食他皆是尝过的，不过这回的咀嚼并非平日惯吃的，技术出众自是当然，更可贵口味鲜香，竟极合贰情意。
她先舒然伸手，探指悄悄落到了他额头……躺在床榻上后，少年便已暗自调度了内息，此时呼吸平舒，周身都已松弛了下来。但被略带了凉意的温腻指尖，以轻柔的力道触上的一瞬，还是略略一僵，但幸而，她舒和缓宜的行动，让他垂垂又重新放松了下来。
――再过一个时候便是早朝，天子是时候洗漱换衣了。
每回到了嘉德宫，刘肇与邓绥论经说史，闲谈佚闻，莫论提到多冷僻的掌故，她总能旁征博引，畅谈如流……这个安闲淡静的少女，直是博学得令他刮目相看。
且，若没有记错，昨日是因她妙手按跷他才得以熟睡……如许一想，便更似做梦了。
天子的设法被证明以后，几近是怔了瞬――他这些年间，经见很多，当真是头一回碰到如许的女子。
邓绥在床畔的褥席上敛衽跽坐了下来，而后抬了手--少女十指纤纤，皙如兰笋，细润颀长的标致。
见他已然醒了，少女恭谨见礼，询道：“陛下，已近卯时了，需妾奉侍您换衣么？”
此时的按跷之术，除了需药物帮助的摩按以外，大略分按、靡、中骚指、括四种指法，而邓绥皆是纯熟。
因听了族兄他杀的动静，心底里闷窒难言，是以在宫中四周随便走动，权作散心，走到嘉德宫前便头次进了来。然后就见了其间仆人……
邓绥悄悄在床畔跽坐了会儿，舒缓了下本身的双臂指掌，而后本身起家，一盏盏点亮了室中的青铜朱雀灯。
“是妾愚痴，倒教陛下见笑了。”见他微愣的模样，邓绥自失一笑，道。
邓绥以靡指悄悄地柔按，行动舒缓，屈伸有节，听着他一分分匀静下来的呼吸，她稳定延长动手上的穴位，一起自眼旁睛明穴到颈间人迎穴……
听了这话，天子倒是真有几分忍俊不由，笑叹：“论起来，朕长到一十七岁，还未见过颖慧如阿绥的女子。”
刘肇闻言一怔，虽说自幼被太傅教诲仁义之道，但却也从未见人对鸟兽都这般顾恤过。
“才睡醒？”天子倒也不为意，淡淡笑着免了礼――她是醉心书卷，如有爱好的书，废寝忘食是平常，早晨经常睡得晚。以是，日日午间都会小憩上半个时候来补眠。
的确让人猎奇，她身上另有多少令人惊奇之处。
现下这个时候，谁敢出去滋扰？
“无事。”刘肇看着面前少女，一挽如缎乌泽的长发披垂于肩背，几络轻柔地垂于鬓侧，不绾不髻，反倒是非常的清逸出尘……
昨晚天子宿在嘉德宫后，早朝的衣冠便送了过来，邓绥同一众宫人奉侍天子穿戴洗漱结束，便花了整整小半个时候。
长到一十七岁，他从不知本来世上另有这般的女子。
仿佛饮馔非常合口味，刘肇著匕未顿，百般儿都用了很多，神采间可见对劲。
刘肇醒时，发明本身躺在有些陌生的殿室中，神思微微恍了一瞬，才重拾起昨日的各种来――
莹莹灯盏渐次而亮，照澈厅堂，而素漆床上悄悄沉眠的天子，一张秀郁沉寂的面庞，在灯火中竟显出几分孩童般温馨安然来。
邓绥并不居功，只神采温和地微微点头：“妾在家中时随母亲习过烹调，以是惯于本身入厨。”
早朝将至，刘肇饭后以水苏漱了口，含了香，而后在一众宫人陪侍下离了嘉德宫。
回想起来，又暗自发笑――怎会对本身的宫妃起了这般无稽的心机？
她清了清心境，沉定神思，而后终究开端了行动。
“噢？”刘肇闻言微微有些迷惑，垂眸考虑了片时，道“是担忧有宫人是以堕树受伤？”
而她一惯善待身边的宫婢寺人，只怕是不忍罢。
这一日，天子来时，却见庭中一众宫人们正在采柿果。柿果成熟于暮秋，但在宫中，因为食用充盈，以是常常并不急于摘下，而是一向在枝头留到夏季。待天寒以后冻成了冰柿，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倒不但是因为这个启事，”邓绥淡淡笑了笑，目光落向窗外那几株尚挂着很多柿果的大树，道“雀儿们夏季总要寻些食品充饥的，不然只怕便会冻馁而死。”
刘肇并未令身边的亲信内侍宣驾，而悄悄站在远处看了会儿，这才独自进了中庭，向内殿走去，庭中后知后觉的宫人们这才惶惑然在天子身后顿首而拜，跪了一地。
云气纹青铜鼎中是鹿羹，玉盂中盛了羊脍与脯炙，另有蟹醢和葵菹佐餐……配了乳酪和桃滥为饮。
翌日，黎明时分，嘉德宫。
“宫中饮食充盈，嘉德宫少了几枚果子吃并不是甚么大事，但那些鸟雀……倒是很多条性命呢。”
“朕方才见宫人们在摘柿果，已是要出工的模样，但树上却还留了三成……是筹算留到正月开春么？”莫名地，他想多看看她这副模样，因而便一边说着话，一边独自走到了窗下竹木几畔坐了下来，而邓绥见状，也只好走了畴昔，在他身边敛衽跽坐了下来。
乃至几次令得刘肇起过惜才之心――邓绥若为男人，若悉心种植，异日必是国之桢干，堪为大汉社稷之砥柱。
十七岁的少年，褪去了锦衣华服，一身盛饰后，便全然减了本来的端凝气度，仿佛一个最平常不过的温文孱羸少年……他悄悄平躺在床榻上，阖着眸子，神采安恬。一挽长长的乌发披垂下来，迤逦于雪青色的床褥上，泛着温和津润的光彩，更衬得少年本来秀郁沉寂的面庞多了几分孩子气的青涩。肤色是病态的剔白，如许悄悄躺在这儿，几近模糊可见他眉额侧细细的淡青色头绪……孱羸得的确令民气怜。
时价午后，邓绥午憩方起，正坐在那面全素镜前打扮，乃至还散着一挽长发，未及梳理，便看到了天子掀帘而入。
嘉德宫中庭杂植了几株高大的柿树，皆有四五十年的齿龄了，高约七八丈。此际，身量偏高些的寺人们正在将手中四五丈长的竹竿缓缓收回来，而树上一众宫婢则繁忙地捡拾落在地上的果子。
“不是，余下的，便不筹算摘了。”她坐定以后，清声应道。
年年宫人采果时，因很多树木高愈数丈，单靠竹竿并不济事，以是常常便是宫人们攀上树枝去采摘，以是是以致伤之事是时有听闻的。
昨日心下窒闷，神思也有些恍忽，现在回想起来……只十五六岁年纪的少女，熟阅经史，颖慧解语，且倾城国色，的确都不实在似的。
直至胸前风池穴时，天子已恬然入梦，匀细的呼吸中带着微微清酣，明显已睡沉了。
而待刘肇出了内寝，外殿居中的蕉叶纹髹漆食案上已摆好了本日的朝食――
“妾失礼了。”邓绥姿势恭谨，敛衽再拜。
…………
自此以后，天子每隔些几日总会来一趟……且是来得愈来愈频了起来。
――这些柿果，竟是留给雀儿们过冬的？
方才逼死了本身的族兄，贰心底里想必颇不安宁罢？
“拜见陛下。”她只好放下了手中梳篦，任长发披垂着，敛衽为礼，拜倒下来――描述不整地见天子算是失礼，只是，他来的时候也太不巧了些。
饮食皆是以小食案分作了两份儿，此时一双身份贵重的少幼年女分东西落座，而后便各自悄悄用起了饭食。
正想着，便见一抹素净的雪青色衣袂映入了视线，那少女绾着最简朴不过的螺髻，一袭白缘雪青色曲裾深衣，去处幽娴地掀帘进了内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