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刘庆与左小娥（二）
建初七年六月，“生菟巫蛊”案发，宋氏姊妹因巫蛊之事开罪，后遭软禁，几今后，便双双他杀于掖庭。而五岁稚龄的小太子刘庆则被废为清河王，窦皇后膝下的皇四子刘肇成了新任储君。
还好，那厢发楞的小丫头又被身后的火伴极小意地撞了一下，方才吃紧回过了神来，低头细心地顾起脚下的步子来……宽裕交集，小丫头额间已沁出了精密的汗珠。
殿室东面贴壁置着一座髹漆朱绘的云母屏风，皇太后窦氏与天子刘肇便跽坐在屏风前的两张龙凤纹漆案后。
而这一双兄弟因着稚龄相伴，垂髫同乐，自幼一处长大，以是也的确如先帝所乐见的那般，兄友弟悌，交谊笃厚。
这是据《诗》中《凯风》归纳的一支舞，颂叹母子之间的密意厚意，本日正值太后寿辰，这乐舞也算是应景。
这一双姊妹，倒是风趣得紧！
此际，殿中乐舞正酣，却有一个属于稚气少年的和润嗓音，清楚地响起：“陛下，你瞧阿谁吹竹籁的小丫头如何？”
“可想分开这儿？”少年片时沉默，垂眸像是思虑了一会儿，而后目光落向她们姊妹，开口道。
而左氏姊妹便是因着才艺出众，在一众宫婢的羡慕中得了这机遇。
而天子刘肇十岁承位，现在也不过一载辰光。但十一岁的少年天子，眉宇间虽犹带稚气，倒是循规蹈矩地戴了九寸高的通天冠，随五时色着一袭明黄色玉蚕丝深衣，样貌秀郁沉寂，但周身都似透着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僻端凝。
或者说——废太子。
而坐在天子近旁右下首的少年，一袭极随便的月红色诸侯常服，未戴冠，只简朴地以绫带总角束发，那一张佚丽面庞在澈亮的灯华映照下，愈发显得表面深隽秀致。他同那日在掖庭时一样，面上带了疏疏懒懒的笑意，正兴趣盎然地看着殿中方才扮作“舍利”演出百戏的伶工演罢退场，仿佛意犹未尽。
昔年，光武天子刘秀定鼎洛阳，驾幸南宫，以却非门内的却非殿为宫中正殿。直到明帝年间，起了更加恢弘绚丽的崇德殿，将后者改作了正殿，至今已有三十余年。
因为家门显赫，这六名少女初入宫闱便前后封了朱紫。
三日以后，洛阳南宫，崇德殿。
而宋大朱紫则最早有妊，于建初三年涎下了一子。章帝一贯子嗣艰巨，先头两个皇子刘伉、刘全生母皆寒微，不敷以承大统。是以皇三子的出世令他大喜过望，因而珍宠有加，为之取名为“庆”。建初四年，一岁不足的刘庆便被立为了太子。
“婢子左大娥，这是舍妹小娥，现在俱在掖庭织室奉侍。”那长姊闻言，立时按捺下了心头翻涌的思路，赶紧扯着小妹执礼下拜，恭谨道。
“你们两个是何名姓，是哪一处的宫人？”不容她俩细想，那小少年却已然发了话，还是神采疏懒，语声和润。
“姓左？是哪一个左家……何时因何事入的掖庭？”掖庭本来就是这宫中幽闭坐罪宫人的地点，此中婢女多是罪官家眷。
先帝，孝章天子刘炟是为光武帝的嫡孙，十九岁承位，当时，后宫妃嫔当中，出身最高的要数三对姊妹——沘阳公主的女儿窦氏姊妹、舞阴长公主的侄女梁氏姊妹，马太后的表甥女宋氏姊妹。
不久以后，皇后窦氏生下了皇四子刘肇，年纪比太子刘庆只小了一岁。
以是，这位清河王现在算是宫中除了太后与天子外，头一号的权朱紫物……左小娥怔怔看着那厢高坐堂上一袭诸侯常服的少年，半天没有移目，脚下木然地随世人移着步子，回不了神。
本来垂眉敛目走在行列尾端的左小娥不由抬头向上看了一眼——这般清越入耳的声音，本来是青玉斫成的铃铎呢。她还是头一返来这儿，以往只听其他姊妹说过这崇德殿的都丽高雅，本日总算亲眼目睹了。
幸亏那天，有阿谁吹叶的少年——不，是清河王，和过她这一曲《凯风》。他实在吹得极好，吹叶的音色本是极细幽脆悦的，但却有些不成思议地给他吹出了沉缓哀凝之感，仿佛真的就是那样一个哀哀切切地思念着母亲的孩子普通，情切意深，令闻者不由动容。
重檐庑殿顶的旷丽宫殿，以木兰为棼撩，文杏为梁柱，重轩镂槛，青琐丹墀，一队宫装采寰的韶华少女正行动轻巧地踏着一起延长到殿外青阶上的纁色毡席鱼贯入殿，鲜衣接踵，彩袂翩跹，一派灿艳纷繁气象。
此际，一阵清风拂过檐庑，檐角悬着的数十只小巧铃铎皆顶风而动，叮呤作响，其声小巧。
窦太后现在不过二十七八岁年纪，一袭海棠红的绮縠对襟襦裙，绾了富丽繁复的花钗大髻，更衬得容色妍媚，素净不成方物……传闻，当年便是艳冠后宫的美人。
左大娥自幼便善于乐律歌舞这些，会击磬，谙琵琶，尤善巾舞，而小娥则只要这竹籁尚算纯熟……能来崇德殿献艺，于掖庭当中的婢女们而言是极可贵的机遇，如果有幸入了哪位朱紫的眼，或许便能籍此分开掖庭，再不必背负着罪奴的身份……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功德呢。
左小娥这才回了神，赶紧仓促垂了螓首，但就在这目光俯仰间，一张熟谙的面孔就这般不经意地映入了视线——
先帝虽因罪证确实，狠心措置了宋氏姊妹，但对皇三子刘庆还是一片舐犊之心，不忍委曲了他。虽没了储位，却这位废太子却仍然享有昔日的服玩、衣食，宫室。而先帝还特地令他与弟弟刘肇出则同车，入则共帐，整日里相伴不离，希冀今后能兄弟相睦，相扶互助，莫要因隙阋墙。
“左圣？”少年闻言，微敛神采思虑了片时，眸间忽地有些非常，仿佛有些凝重了起来，而后便悄悄端量了她们姊妹片时。
——呈现在掖庭，却非宫监宦者，这少年想必身份贵重，那里是她们两个宫婢开罪得起的？
“莫愣神儿！”背后的另一名宫婢不由悄悄抬臂撞了她一下，用只要两人听获得的低语小声提示道。
现下，左小娥逼迫本身静下心来，甚么都不去想，只横了竹籁在唇边，凝定神思，和着世人的节拍，伴着殿室居中的纁红色藻席上舞伶们曼妙的身形步法，缓缓吹奏起来……
“婢子九岁，舍妹四岁。”左大娥还是垂眉敛目，姿势安静而安闲。
——在掖庭见到了男人，竟不见错愕失措，更未曾呼人前来捉他。那mm看来是天真烂漫，全未想到这茬儿，而年长的姊姊则是力持平静，仪态自如地扯了小妹安闲见礼。
能坐在这个除太后与天子以外的尊席之上，着诸侯服饰，又是这般年纪的人，只要一个——清河王，刘庆。
而此中又以窦氏姊妹中的姊姊窦大朱紫最为得宠，圣眷颇隆，入宫未久便进为皇后，自此位俪宸极，主馈中宫。
“当时，你二人年纪都尚小罢？”
“婢子的伯父，单名一个圣字，七年前坐妖言开罪，伏法，家眷没官，婢子姊妹便入了掖庭。”左大娥神采恭谨，安静地坦言道。
本朝自光武天子刘秀建国以来，前后已历三任君主——光武帝刘秀，明帝刘庄，章帝刘炟。
一年前，孝章天子山陵崩，十岁的太子刘肇承天子位，继任大统。而他践祚以后便十二分宠遇这位自幼亲睦的兄长，恩遇殊深，羡煞了一众宗室皇亲。
而刘庆则是方才自一群鲜衣丽裙的宫婢中认出了阿谁正一袭缃色襦裙的小丫头，看着她愣呆呆地看着本身，神思不属，跟着世人移步前行的模样，少年面上疏懒的笑意微微一凝……
崇德殿颇是旷丽宽广，但因为全部大殿中点了数十盏两尺余高的青铜羽人灯，是以厅堂照澈，而高座在正东边尊位的几位朱紫则尤其显眼。
殿中的百戏已然演罢，《九宾彻乐》方才告一段落，小娥她们这一支乐舞便在一阵清越盈耳的箜篌声中开了幕。
“四岁啊……”他不知想到了甚么，仿佛自语似的，极轻地喟叹了一声
…………
“唔，倒是矫捷得紧。”十二岁的青稚少年，见她们中规中矩地见礼下拜，一双桃花眸里带出几分玩味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