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汉宣帝与霍成君（十六）
“殿下要若送信归去，婢子来安排便是。”莺时见状，妥当地温声询道。
细心想想，真是很多都没有同家中通过音信了呢。
毕竟，才十七岁啊……一惯又是那般天真懵懂的性子。
未央宫，椒房殿。
她恭谨而妥当地将羹汤置到了皇前面前的文贝曲几上，而后替仆人摆好漆木勺，柔婉暖和一如往昔。
“自当时起，阿母送给宫的东西，你便十足收了起来，全为本日拿出来作罪证了？”她语声竟是极静，已然听不出多少起伏。
“呵……”霍成君竟是悄悄地笑出了声，那般干哑的嗓音，笑起来是非常的沧桑。
不知是何原因，她心底里莫名便起了些不安，目光久凝不动。
“陛下有诺，异日诛灭霍氏之时，放过婢子的寡母和幼弟。”
“待我自宜曲宫返来后，便去看阿母一回罢。”少女远眺着家门，静了半晌，而后轻声道。
大司马霍禹谋逆的动静在事发半月后才传到宜曲宫，皇后殿下闻讯，惊不能信，而后星夜兼程，仓猝回銮。
如许儿权势滔天的霍家……竟也会到了本日这般地步！
“婢子拆看，却瞒了殿下。”她神采竟莫名带了些开诚布公的安然，语声虽轻却清楚——仿佛压在心底里的沉沉块垒终究移去，固然，随后砍下来的能够是尖刀利刃。
京师流血，伏尸数万——很多年后，颠末那场旧事的白叟们街谈巷议时提起，亦是心存余悸。这亦是一代明君孝宣天子在位的二十作年间，独一一次大开杀戒。
椒房殿的宫人们一贯利落又细谨，第二日霍成君的行装便被划一地拾掇安妥，整束装了三辆马车，另有二十余名歌舞伶人。
“原是如许啊……”霍成君闻言只微微怔了怔，然后，竟自失地笑了笑。
“许……先皇后的死，是我家阿母的设想？”再次开口时，霍成君语声更哑涩了些，但神情却陡峭宁定。
全部京都民气惶惑，自元凤元年，燕王刘旦谋反案以后，天下首善之地的长安城便再未有过这般大的动乱。
都城中，论权势论繁华，头一份都要数府邸毗邻着宫城的霍家，竟日里门庭若市，冠盖连属。当朝太皇太后是霍大将军的外孙女，当今皇后是霍大将军的幼女，霍家的子侄、半子皆官居要职，掌控着军官僚务。
现在，十七岁的少女，就如许凝了眸子定定看向相伴十一年的亲信侍女，用干哑的嗓音，一字一顿地问：“莺时，究竟自何时起的呢？”
好久好久，她方开了口，垂着头，并不敢看自家女公子，用极轻的语声道：“是在……大将军归天后不久。”
“莺时，”闲坐了整整一晚，不言不动的霍成君，却俄然开了口。她面庞是极度蕉萃的白，连双唇也不见多少赤色，且因为太长时候没有说话，嗓音有些清楚的干哑，仿佛被甚么东西磨糙了普通。
提及来，自主太子后，她便鲜少回家了。阿母见不到她，便不厌其烦地几次遣人传信……而最令她惊惧的是，半年前，阿母送进宫来的一只匣子里竟置着一幅剧毒——附信中明显白白地叮嘱，要她用这个杀了阿奭！
临行前，十七岁的少女静肃立在庭中的那棵绿叶繁荫、亭亭如盖的舜华树下，目光落向东边青城门的方向——门外便是霍府。
阿母她……真是魔怔了！十六岁的霍成君被吓得一身盗汗，煞白着神采僵立了很久，而后令莺时将那东西措置洁净，而从那以后，她就干脆连母亲送进宫的家书也不看了。
而后，她并未用饭，也只那样悄悄闲坐在窗下，很久很久，从晨光熹微到骄阳中午，西窗向来都只暮时才见到得日光，以是此时室中光芒也并不见很多敞亮，照在那张蕉萃已极的面庞上便更显暗淡。
“莺时，你说……我是不是该当回家一趟了呢？”她问身边的侍婢，但却更像是呢喃自语。
不过，这位终究被处以腰斩之刑，也是了局惨痛。而霍光的两个孙儿霍云、霍山及半子范明友皆他杀，其妻霍显及其所出的女儿、娘家兄弟斩首弃市……本来金尊玉贵，等闲求见一面都难如登天的人物呐，现在就在闹哄哄的西市被砍了头，血淋淋的尸首丢到大道上任人踩践……
“嗯。”霍成君灵巧地点头，毫无贰言地应了下来。
实在，她自小便是怕极了阿母发脾气的，何况是现在这般景象下的雷霆之怒。
…………
但，她神采却已然平静了很多——家门剧变，阖府被诛，足以让任何一个天真懵懂的孩子，在一夜之间学会长大。
而后，整座椒房殿便被重重监禁了起来，兵甲密围，恐是连一只雀儿都飞不出去。
但轻驾进了未央宫，没来得面圣，便正迎着一队宫监前来椒房殿检抄的兵甲。而后，当众自皇后寝居中搜出了霍夫人的多少信函及一幅剧毒，信中所言，意在毒杀太子！
罪证确实，太子使者们带了证物归去复命。
满殿宫人都惊得面若死灰，瑟瑟跪了一地。
而皇后殿下……自当时起，便失了心似的愣愣僵坐在阁房西窗下，整整一晚，不言不动。此时，凌晨的浅金色的昀光自锁纹的绿琉璃窗扉照了出去，落在那面色惨白如纸，双眼满布血丝的少女一张精美得空的脸庞上，竟生出几分非常的哀艳来。
阿母她现在，只怕满心都想着让她悄无声气地害了阿奭性命，而后生个孩子。若她顺从……只怕又是一通肝火。
“殿下，好歹用些用些饭食罢。”莺时捧着一张素漆小食案进了室中，青玉盂中的甘豆羹散着糯甜的香气……椒房殿的庖人们早已给吓破了胆，哪儿另故意机在炊事上？这羹是她本身到厨下煮的，滋味约莫要差一些。
霍氏几近满门毁灭，被连累者千余家。
“既如此，克日便办理行装罢。”天子神采暖和，带了笑道“若去得晚了，只怕莲塘里荷花凋尽，只得尝尝今岁的新藕了。”
看似意味不明的话，但她清楚，她也明白。
会事发觉，（霍）云、（霍）山、（范）明友他杀，（霍）显、（霍）禹、邓）广汉等捕得。禹要斩，显及诸女昆弟皆弃市……与霍氏相连坐诛灭者数千家。——《汉书·宣帝纪）
满殿宫监侍儿们都是一派惶然惊惧模样，秋后寒蝉普通。
地节四年秋七月，大司马霍禹谋反。
莫论如何，那总归是心疼了她十三年的阿母啊，血脉嫡亲，那里能割舍得开？这一段日子，她也刚好用心机虑一番，如何才气劝服阿母撤销那些动机……
这好好的，故大将军霍光的独子——大司空霍禹放着繁华繁华不享，竟失心疯似的结合了亲族起兵谋反，也是自作孽！
“嗯，”双十韶华的侍婢，垂着螓着，亦悄悄地点头，声音极轻“另有夫人近几日送来的函件，皆是道出府中窘境，请殿下互助的。”
“……且等等罢。”霍成君想了想，却又有些犹疑。
而身边侍立的婉丽婢女，面色竟也是普通的惨白，悄悄站着，仿若木雕死塑般全无朝气。
十七岁的少女这时候还不明白，实在，这人间诸事，经常并不能比及你将统统都筹办安妥的时候……常常一朝惊变，终究警省之时，早已是万劫不复。
莺时闻言，面色遽然泛白，身子蓦地一颤，手上有些抖索，捧在手中的食案斜斜一倾，玉盂里的豆羹便倾泻了小半出来，汤汤水水，一片狼籍。
——血脉嫡亲，天然比她这个主仆之份的外人要紧，原也无可厚非啊。
“那，陛下他……许了你甚么好处？”霍成君默了一瞬，仿佛并没有太多不测，语声静得有些寒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