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汉宣帝和霍成君（七）

--她现下已晓得，这位年长的女官是未央宫中资格最久的宫人之一，百般掌故佚闻皆熟稔于心。

“当真一片舐犊之心。”

武帝闻讯怒不成遏，因而愤然诏令丞相刘屈氂发三辅近县兵，缉拿太子，存亡非论。

而后，“巫蛊之祸”中与太子相干的干人等皆坐罪，处以科罚。

但毕竟父子二人多年亲厚，太子又纯和至孝，以是武帝待他虽不似当年那般宠嬖，却也非常信重。是以，即便武帝身边亲信寺人苏文等人多次诽谤构陷于太子，也毕竟未能得逞。

仿佛只为回应皇后的猎奇，郑女官语声平和地娓娓续说了下去：“当年，孝武天子结婚多年，但一向无嗣，直到二十九岁上始得了这个宗子，喜之不尽，满朝同庆。”

白云苍狗，斯须窜改，人间世事，本来便最是无常。

“七岁上就封了太子，自冲龄开蒙起便延请当世名儒瑕丘江公等报酬傅，悉心传授。武帝身为一国之君，政事纷繁，却仍几次拨冗，亲身督导太子课业，对其寄予厚望。”

“呀！这儿竟然有座祠堂！”小少女神采讶异，瞪大了一双纯澈的眸子，然后微微转过甚来，猎奇地问身后侍立的郑女官道：“这是何人起的祠？”

“好些词赋便题在祠中垣壁上，现在该当还看获得。”年过四旬的宫廷女官眸光定定落在那祠堂重檐末端青灰色的圆头瓦当中央“与华适宜”四个篆字上，神采里带出微微一分恍忽来。

这凡尘凡事，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即有人种了因，天然便有人要来还这个果。

而后，武帝下诏，谴宗正刘长、执金吾刘敢二人收皇后玺绶，而后，皇后卫子夫他杀于未央宫。

武帝并不肯信，令使者速抵长安，诏太子来见。谁料使者竟被苏文打通，欺瞒武帝道，太子反心已定，欲斩使者，使者无法逃亡逃归。

“太子及冠以后，便搬家太子宫。孝武天子却感觉那儿殿宇蔽小，不欲委曲了爱子。因而便大兴土木，于长安城南的覆盎门外另开了博望苑，供太子交游来宾，延揽才士。”

江充以此为据，向世人宣布太子罪行，而后便欲访拿太子……这一世人等蓄谋已久，若太子束手系颈，那里会留别性命去御前辨白？

因而，太子刘据为求自保，只好依少傅石德之计，纠集兵众，缉捕江充……而此事经过苏文之口传入武帝耳中，已是太子谋逆。

不久，藏匿于湖县一户农家的太子刘据及其二子被一心求赏的官吏们发明了先遣，终究被迫自缢。

昔年卫子夫以一介歌伎之身得封皇后，其弟卫青、其甥霍去病皆战绩彪炳，功劳卓著，一门荣宠，连卫青尚在襁褓中的三个季子都得以封侯，真正权贵无伦。

京师流血，僵尸数成。

而卫氏一门，更是遭遇没顶之灾。

约莫走了半刻钟，便有一座重檐歇山顶祠堂映出世人视线，白壁青瓦，髹漆门楣。居顶的匾额上题着两个圆劲均匀、婉通浑然的篆字--梅祠。

中年女官神采一如既往地安闲淡然，语声亦非常平和，但却听得霍成君及一众宫婢侍女唏嘘不已--本来阿谁惨死在亲生父亲手上，被灭了满门的太子，起初的时候竟这么受宠呢！

这一年春季，武帝因病移驾于甘泉宫疗养，而太子则留守于京都长安。

而后，一场惊天祸事就此拉开了帷幕。

她只晓得戾太子刘据因为遭父亲疑忌，又受奸人从中教唆，被逼起兵……厥后事败，阖府诛连，独一留在这世上的血脉，便是当今圣上。

“因为太子生在端月，恰是梅英初绽时节，以是，便命人在这未央宫北隅种了数亩梅花，起了这座‘梅祠’，又令当世才学之士东方朔与枚皋二人撰了很多祭奠梅神的祝词。”

武帝已是桑榆老景，狐疑颇重，以是，便责江充等人彻查宫闱。江充结合了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等人，在未央宫中掘地求蛊，最后竟于卫皇后的寝宫和太子宫中掘出了桐木偶人多枚，皆以钢针刺之，另又搜得帛书一封，所言不道。

除卫皇后与太子母子外，卫皇后所出的三个女儿——卫长公主、诸邑公主和阳石公主，太子的妻妾、后代及儿媳，卫皇后的姐姐卫君孺及其夫公孙贺阖家、卫青的宗子长平侯卫伉……皆丧命。

就这么一向到了征和二年，此岁，孝武天子六十七岁，太子三十八岁，皇曾孙刘病已方才出世。

未久，太子败，带着二子南出覆盎门逃往京畿之地的湖县。

“这梅祠，是昔年孝武天子为戾太子所起的生祠。”郑女官还是一惯淡然平和的安闲神采，可目光落向那祠堂巍峨还是的门楣时，语声里却略带出了几分沧桑来“现在算来，已是整整一甲子了。”

“本来，那位太子起初竟很得孝武天子爱好么？”霍成君闻言，眸光很有些错愕。

郑女官却只是微微垂了眸子--

唯余在这世上的丁点儿血脉，便是一个数月大的懵懂婴儿。小小的婴孩儿就这么被扔进了郡邸狱，本来，也是该当无声无息短命了的。

是以，长安城中曾有民谣曰：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孝武天子的宗子，卫皇后所出的太子刘据。更是……当今圣上的亲祖父。

………

戾太子？

博望苑及太子宫的太子来宾们皆被诛杀，随太子出兵者，皆依法族诛，吏士等流徙到千里以外的敦煌郡。

霍成君是头回留意到未央宫北隅另有这么一处林子，绕过一道连亘半里的青瓦垣墙，便见大片蓊郁葱笼的古木蓁蓁而生，亭亭如盖的树冠枝条新茂，繁叶婆娑，遮下一地清荫……现在时价隆冬，正合取凉消暑。

但现在，曾位极宫掖、母范天下的卫皇后便被一卷蒲席草草埋在了长安城南的桐柏亭，她的所出的卫太子和三个女儿，另有姊弟亲族尽数死在了丈夫手上……卫氏满门呵，都死绝了。

这六子当中，若论爱重，谁又当真及得上自出世起便被孝武天子同满朝公卿寄予厚望，作为储君悉心教养起来的卫太子？

病已，病已……之以是取了这般鄙俗的名字，是因为这孩子在狱中孱羸多病，活得万般艰巨，几度几乎病不得已，夭了性命呐。

初，许后起寒微，登至尊日浅，从官车服甚俭仆，五日一朝皇太后于长乐宫，亲奉案上食，以妇道共养。及霍后立，亦修许后故事。--《汉书·外戚传》

只是，即便那般的爱重珍宠……又有甚么用呢？

霍成君心下有些欣喜，便下了车辂，领了一众宫监侍婢，沿着林下那一条盘曲的润青色卵石小径往里走。

一起行来，发明这占地数亩的林中是清一色的梅树，全无半株异花杂木。

本来--这竟是好大一片梅花林。

太子自幼勤恪好学，温文知礼，十余年间师从名儒。待日渐长成以后，才调卓荦，见地博识，本性仁厚宽和，是以颇得朝臣翊戴……但孝武天子夙来都是杀伐判定的刚厉性子，久而久之，便不喜宗子这般的温敦风致。

听了她这话，郑女官倒是还是悄悄谛视这座耸峙于此整整六十载的祠堂，眸光安静地开了口：“阿谁时候，孝武天子待这个宗子，可谓宠眷已极呵。”

昔年，孝武天子膝下共有六子--卫皇后所出的太子刘据、王夫人所出的齐怀王刘闳，李姬所出的燕剌王刘旦、广陵厉王刘胥，李夫人所出的吕邑哀王刘髆、赵婕妤所出的孝昭天子刘弗陵。

霍成君即便天真懵懂，听到这个名字时也是蓦地心下一惊。

武帝在甘泉宫疗养日久，还是病疾难愈，因而宠臣江充进言，这是因为京中有人以巫蛊祝诅之故。

以是--你便这般花经心机地学着她么？上官氏看着面前白纸般简朴的小少女，心底里莫名生出一分感喟……但终究，倒是甚么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