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醉酒
天圣上人淡淡道:“有劳道友,我便不打搅了。”言罢也不再说甚么,回身拜别。
杜序迷惑地看了看盘中已然少了一小半的点心:“你不是吃了点心了?”夕隐峰上可没有厨子,这些点心都是他自老友处寻来的,还被他们打趣了几句,说他是平白多出了一个女儿,天晓得他长到这般大,连心仪女修的纤纤玉手都没能摸上几次啊!
她仿佛还说了甚么,但殷重烨却已经听不见,有温热的液体自颈侧流下,渐渐濡湿了他的衣领。他一僵,而后不着陈迹地紧了紧环住她的手。女孩子原就小巧,于他而言更是轻如鸿羽,她约莫是刚洗过发,发上尤带湿意,垂髻被拆下,她将一半的发放下,另一半挽起,充作发簪的恰是那只穹烬笔。
两人正说着,送天圣上人拜别的殷重烨业已返来,他自门外步入,坐在蒲团之上,许是阳光太和顺,他向来冷酷的脸上也闪现一分错觉普通的暖和来。
“嗯。”
杜序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而后在殷重烨投过来的一如既往的冰冷眼神下自发地清算起酒盏残羹,敏捷地退出了竹林。
“你会喝酒吗?”
“我最喜好师父了。”
仿佛有那里不对?图弥婉止住了笑,迷惑地歪歪头,答道:“对。”
三人于殷重烨处坐定,没过量久,殷重烨俄然如有所觉地抬开端,掐了个指决,未几时,门外缓缓走进一道人影来。
“也没有必然要……吧。”
他想她是真的醉了,不然不会如许抱着他,也不会听任本身堕泪。
杜序笑容渐浓:“这叫浮晏酒,取的是清闲浮世,与道具成,海晏河清,乱世承平之意。这坛酒年份也不算长,自我将它埋下到现在,不过二十年罢了。”
世事安好,但愿长醉不复醒,不复……醒。
他弯下腰,直视图弥婉的眼,那女人细心地盯着他,喃喃道:“师兄,这么一看,你长得和师兄仿佛。”
图弥婉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不过,说到长老殿……
殷重烨道:“自无不成。”
“嗯。”
“师兄,闻晴长老仿佛也是天圣峰的吧。”图弥婉实在对那位姿势娴雅的剑修念念不忘。
图弥婉兀自醉得不知今夕何夕,她沉浸在一个芳香的梦里,六合间仿佛只剩下她一小我,周遭统统的人物都虚化成背景,而她是这恍惚背景里独一清楚的人。
杜序摸了摸下巴,问道:“你想喝酒?”
他仿佛是方才自榻上起家,没有穿常日里那件玄色的广袖长袍,而是一件红色的内衫。永辉灯橙黄色的光芒为他染上一层暖和的光彩。他的头发不似白日那般整齐,一缕头发自额际垂落至面前,这么一个小小的失误使他整小我都无端柔嫩了几分。
杜序连酒都顾不上喝,盯着那一脸茫然的丫头,笑得忍不住捂住了肚子。竹叶沙沙作响,像是连风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师父,我错了,我再也不会违逆你,不会分开你,我要听你的话,我要……”
修真者都是耳聪目明的,杜序闻声她的话,饶有兴趣地问道:“她冷酷还是师父冷酷?”
收徒大典结束后,殷重烨携图弥婉和杜序回到夕隐峰。
殷重烨点头回礼道:“天圣上人。”
他指尖于虚空中轻点,一支光彩湛然的笔缓缓落在他的手心,它的皇皇威势在他手中隐没,暴露其下实在的形貌。笔杆通体深黑,像是由乌木所制,但看久了结似能瞥见其上有星辉闪动,笔头则是艳烈如火的红色,那红仿佛能灼伤眼睛。
“必然要喝?”
殷重烨的指尖一寸寸抚过那支笔,星辉艳色尽皆暗淡,还是是墨杆赤毫,只是刹时由神物跌作凡品,他将它递给图弥婉,淡淡道:“此为穹烬笔,我知你有习道纹之姿,然我不擅此道,此物赠你,或有所益。”
于修仙者而言,时候是一个很轻易被忽视的东西,朝霞在不知不觉间暗淡下去,夜色渐染。杜序在竹林里放了一盏永辉灯,暖橙色的光芒轻柔铺展,映出林下那计划几来。几上是几碟精美的糕点和一尊酒壶,几只小巧的酒杯随便搁着。
“嗯,不对,是和师父很像。”她猛地一点头,整小我落空均衡地栽了下来,刚好倒在殷重烨怀里。他无法地将她扶正,她却别致地伸脱手一次次地试图去捏他垂落的发。
图弥婉摩挲着它光滑的笔身,于心中呢喃道:“别急,总有一日我会解开你的封印,让你重临天下。”感遭到了它的顺服,她将灵力注入其间,未几很多,恰能使笔尖附上浅淡灵光,继而腾空而书,笔走龙蛇,待得笔落,虚空中便现出一行笔迹来:笔落穹宇皆焚烬。
不,或许不是淡泊,而是冷酷。图弥婉一边躬身施礼一边思忖着,那淡如静水的眼睛只能够呈现在惯看存亡的修士的身上,不过也是,身兼天圣峰峰主和长老殿大长老之职的修士天然本该是这般模样。
“我迩来需求闭关,恰算得我门下弟子与这夕隐峰有一段缘分。不知夕隐道友可否替我看顾一二?”哪怕是说着要求的话,她的神采仍然是淡淡的,眼里乃至没有任何情感颠簸。图弥婉等闲自她淡然的表象下发觉出她冷酷的本质。
运气毕竟偏疼于她。
图弥婉抬开端,讶异道:“师父有何冷酷?”在她眼里,师父殷重烨是个看着冷酷实则再暖和不过的人,作为他的弟子是她这辈子最精确的挑选。
她吃吃笑了起来,六合承平呢,多好啊。一股熟谙进骨子里的冷冽香气靠近她,可香气的泉源倒是暖和的,她切近它,一刹时无端安下了心,面前似有各种斑斓画面飞掠而过,约莫是哀痛的,又像是暖和的,她不晓得本身说了甚么,只晓得靠着它,冷透了的骨头里像是一点点排泄了热气,连抽泣都变得没那么不成宽恕。
殷重烨如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看来你确切与它有缘。”
她试图说些甚么,终究靠着他沉甜睡去。
杜序和图弥婉偷偷溜出竹屋,在案几旁坐下,月已至中天,洁白的月光洒下,如烟如雾地笼住他们,杜序抬手熄了灯,竹影清楚地落在身上脸上,使得他们的衣服都添上几块跃动着的斑纹来。
她眉眼不动,微微点头施礼道:“夕隐道友。”行动间如行云流水,青稚的端倪半点没法袒护住她骨子里端庄淡泊的气质。
“师父,你真好。”
过了好半晌,她才恍然大悟道:“我刚才说得不对,我、嗯……我不要喝酒。”言罢还点了点头。
那是个约摸豆蔻韶华的女人,她乌发及地,眉心一点暗紫色兰斑纹的花钿,一方鲛绡遮住了她的半张脸,使得暴露的那双眼睛愈发盈盈清澈。她神采安静,眉眼里模糊带着几分冰冷出尘的意味,固然尚显稚嫩,但已有十二分的出尘风华。
图弥婉缓缓眨了眨眼,慢慢道:“不晓得。”
杜序笑得连眼睛都眯起来了:“你不要喝酒了对不对?”
殷重烨只得让她重新靠在怀里试图止住她的折腾,图弥婉嗅着他怀里熟谙的冷香,老诚恳实地温馨下来,她用脸贴着他的脖颈,满足地悄悄唤道:“师父。”
杜序轻拍开泥封,顺手取了一只杯子,将酒液倾倒入内,醇厚酒香缓缓满盈,和着竹叶的暗香,符合得仿佛竹香里天生就带着让人微醺的身分。
“那我把酒给你,随你喝不喝。”杜序笑了,他抬手倒了一杯酒递给她,皎皎月色下,白玉杯中的酒液闪现一种青碧色,泛着青玉普通的津润光芒,清澈得像是将全部无云的好天都支出了杯中。轻风掠过,一片竹叶飘摇着坠入杯中,反衬得那酒比青叶还要青。
“嗯。”
思及此处,他将另一只手放在她的头上,一下一下笨拙地抚着她柔嫩的发,安抚的行动柔嫩得不成思议。
图弥婉舔了舔唇,摸索着抿了一口,这酒不带半分辛辣,入口清甜温厚,一股清冽的香气自酒液流经的处所升腾,她几近感觉本身的身材被那异香浸润,整小我都舒畅而慵懒起来,她眼睛一亮,小口小口地将盏中的酒尽数喝完,犹嫌不敷地将酒盏递给杜序,表示他再来一杯。
她试图展开眼看看杜序的脸,可毕竟像是隔着一层浓厚的雾气,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似从天涯传来:“……浮世……承平……”。
“嗯。”
殷重烨侧过甚看图弥婉贴着本身的脸,映入视线的倒是她那头乌黑的发,穹烬笔嵌在发里,色彩尚不及她的发色深浓。殷重烨翻手取出一串红色的精美发饰,缀在笔尾,如许才感觉扎眼很多。
图弥婉但笑不语。
他自斟自饮得不亦乐乎,图弥婉往嘴里塞着点心,仿佛是被酒香熏醉了,她像个真正的孩子那般抱怨:“师兄你骗我,明显说是为了庆贺我的收徒大典才偷偷跑出来为我庆贺的,说好的庆贺呢?”
“当然。”
图弥婉看着她的身影消逝在视野里,忍不住低低道:“天圣上人真冷酷。”
图弥婉再一次缓缓眨眼,当真应道:“哦。”她的双颊浮起浅红,不晓得为甚么欢畅地笑了起来,眼睛敞亮得像是被水洗过普通。
“是的,天圣长老与她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杜序道,“她的姐姐熙仪尊者原是天圣长老的亲传弟子,是以天圣长老对她多有看顾。”
图弥婉眼巴巴地看着他盏中光芒惑人的酒:“那……庆功酒呢?”
图弥婉双手接下它,穹烬笔动手带着模糊的凉意,不似木质温润,也不似金属冷冽,这类温度是如此熟谙,像是经年未见的好友复又返来。究竟上,它确切伴了她大半生,伴她从幼年浮滑到走万念俱灰,由怨怒滔天走到心素如简。现在隔了一个存亡循环的间隔,它重又回到了她的手上。
图弥婉窝在他怀里糯糯梦话,无端安宁了他的天下。
就在这时,燃烧的永辉灯又一次亮了起来,一道人影自竹林外走出去,他走得很慢,但只是两步,人就已经站在案几旁,此时能呈现在这里的人天然只会是殷重烨了。
杜序低头看着她,女孩子小小的身影印在瞳孔里,她睁着眼睛奇特地看着他,澄彻的双眼里没有任何的勉强,他忍不住低低地笑起来,揉乱了她规端方矩的垂髻,含笑解释道:“天圣上人既是一峰之主,也是长老殿大长老,是以常日里不免严厉了些。”
杜序发笑,也不急着倒酒,而是逗面前这个看似复苏的丫头说话:“你晓得这酒叫甚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