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败军(上)
左边首位的高大青年是刘渊的宗子,左贤王刘和。只听刘和朗声道我们的先祖曾经与汉人天子约为,但现在汉人的朝廷却像对待仆从一样对待我们的族人,派贪婪的官吏和奸滑的贩子来压榨我们!呼韩邪单于的高贵后嗣为何要受制于卑贱的汉人?英勇的兵士为何要为懦夫作牛作马?现在父王用磨利的刀斧奖惩汉人,砍下他们的脑袋向天神献祭,天神必将赐福给我们!”
石鲜慷慨陈辞道安北将军王浚麾下兵强将勇、广有赋税,更兼交连鲜卑、乌丸,气力极其薄弱,真乃我大晋中流砥柱。曾闻主公与安北将军有旧,只需一介使者、一纸手札,王将军必发鲜卑精骑前来救济。某虽鄙人,愿赶赴幽州为殿下求取救兵,荡平逆贼刘渊!”
世人立即噤若寒蝉。
这一日,标兵乘着暮色飞骑直入,带来了三万并州军溃败的坏动静。驻守上党的大将李恽闻讯后大吃一惊,仓猝禀报司马腾。司马腾急招亲信于“鸣凤阁”商讨对策。
司马腾眼看着这些亲信部下一片仓惶之态,心中不由得非常烦躁。他勉强保持着平静,问道各位,李校尉已经把环境说得很清楚了,各位有何高见?”
司马腾拍案而起,切齿大喝道如此鼓噪,成何体统!”
在他们身后,数万名凶悍的胡人兵士汇成一道浩浩大荡的大水,奔驰向前,不成反对。
并州。太原国。大陵县。
刘渊是匈奴左部帅刘豹之子,世代都是匈奴贵族。他少年期间留居洛阳与诸多名流来往,时人都以为其文韬武略远迈群伦。武天子司马炎乃至曾筹算以安定东吴的重担相委,但朝中大臣多以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是以始终未得大用。而后他历任屯骑校尉、建威将军、宁朔将军等职,凭着深沉的心机和匈奴五部的兵力,始终保持着相称的职位。
司马瑜面色阵青阵白的退下。又有一人闪身出列,乃是并州别驾石鲜太守所言缓不济急,吾有一计,可退匈奴!”
现在如众星拱月般侍从在刘渊身侧的,都是他最亲信的豪酋胡帅。
“早作决计!真是胡言乱语!”司马腾嘲笑不已常日里刮地盘、贩仆从、劫商旅、殖财贿,你的鬼主张比谁都多……,这时却只要我早作决计?我莫非白养你们这群废料吗!摆布,给我拉出去……重重地打!”如狼似虎的军人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立时便上前来按住了周良。
客岁并州大旱,入冬又比往年早很多。各部落的牛马多量饿死,日子过得极其艰苦。刘渊不得不率军就食于黎亭,司马腾趁机挥军来战。刘渊先示敌以弱,引得晋军在大陵堕入天罗地网,随后以铁骑冲杀,晋军主力不过一日就土崩崩溃。
司马瑜正退在一边,闻听不由发怒:这厮倒有面皮说我缓不济急!你的主张又如何济得了急?王凌屯军蓟城,间隔此处千里,又有太行群山横贯其间,那是一两天能赶到的么?转眼一想,顿时恍然大悟:好你个石鲜,你是诈作送信,诡计逃之夭夭来着!
厅中数人面面相觑,相互大抛眼色,谁都不肯第一个。主簿周良夙来深受司马腾信赖,他扭捏半日,眼看无人出头,只得干咳一声道主公,当今匈奴人马阵容浩大……壶关城中兵马不满一万,此中又有很多老弱……恐怕难以力敌。下一步该如何去处,正要请殿下早作决计……”
在一处山岗上,千余名剽悍的马队簇拥着一面纯白大纛。纛下的匈奴大单于刘渊了望着疆场,心中昂扬的快感的确难以用言语表述。
“快快讲来!”司马腾喜动色彩。
边幅精干的校尉李恽躬身禀道主公、各位大人,据探马六百里加急回报,我军于本月初六在大陵遭到胡人伏击,全军淹没,将士阵亡万余,尸如山积,河水为之断流。现刘渊率匈奴主力正向南挪动,直指孟津渡。其麾下大将、左谷蠡王刘聪率偏师东来,已前后攻占泫氏、屯留、中都等地,兵锋甚锐,难以抵挡。”
话音未落,一杯滚烫的茶汤已泼在周良脸上。
“住了!”司马腾手一抖,几近又要把手中的茶杯砸向司马瑜的肥白大脸。
“李恽,你先通报军情。”他打起精力道。
并州地近蛮夷,民风剽悍,是以大晋历任并州刺史莫不带将号角,以强兵临之。现任并州刺史、宁北将军、都督并州诸军事、东洋公司马腾乃是当朝在朝的权臣东海王司马越之弟,麾下精兵强将极多,与幽州的安北将军王浚并称“天下强藩”。二藩都是东海王的羽翼,一旦朝中有事,二藩举幽、并锐卒南向济河,那个敢挡?东海王这太傅、录尚书事的位子便坐得愈发稳妥了。
三年前,刘渊假借为成都王司马颖招兵的名义回到故里,并州各族豪帅纷繁来投,转眼间就聚众数万。不久以后,司马颖兵败被杀,刘渊立即在左国城起兵,打着为司马颖报仇的灯号,自称汉王、大单于。
刘渊仰天大笑说得好!大处世,要发愤成为崇山峻岭,能甘心做花草的培土呢?自古以来,所谓帝王之业并无必然之规。大禹乃是西戎,而周文王也不过是东夷出身;之以是能成绩大业,只因他们威德所系罢了!现在我们聚众十余万,都是以一当十的豪杰,就让我们乘胜追击,杀尽统统勇于抵当的人!我们要成绩比巨大的冒顿单于更光辉的功业,在汉人敷裕的地盘上建立起强大的王朝!”说罢,刘渊在众将近乎狂热的喝彩声中轻摇缰绳,纵马便行,众将纷繁跟上。
并州治地点晋阳,司马腾却把他的行辕安设在上党郡。皆因上党地高势险,四周崇山峻岭环抱,俯瞰中州,肘臂河东,自古以来为兵家必争的计谋要地。而上党郡的中间,就是太行八陉之四:轵关陉、太行陉、白陉、滏口陉交汇的重镇壶关。从春秋末年晋国初置上党郡以来,每朝每代莫不对壶关屡加补葺,到现在城高三丈余,宽可容四马并行,马面墙台林立,可谓金城汤池。
司马腾侧身倚靠在主位的胡床上。他年约三十许,举手投足带着文雅的气度,不愧为皇室成员。但是,或许是被雄师溃败的动静所震惊,现在他的精力状况很不好。昏黄的灯光下,他垂坠的皮肤显得败坏而毫无光芒,满盈着日薄西山的颓废味道。
一名肥胖的华服男人仓猝躬身发言请主公息怒,主公待我等恩厚,我等虽肝脑涂地亦不敷报也!然雄师颠覆殆非一人之罪,还望主公念在周兄多年忠心耿耿,宽恕于他。”
这番话一出,议事厅中诸人立即骚动起来。
司马瑜捻须沉吟道胡贼势大,我军兵微将寡,与之作战只怕难以取胜,依职鄙意,不若且以招安为先,徐作长远筹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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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的身边堆积了以匈奴族为主,包含羯、羌、乌桓等各族的精锐兵士五万余人,强兵虎将云集麾下,只需乘胜南下,足可一鼓而下河东,直接威胁大晋的都城洛阳。且看个个能骑烈马、开强弓的北方健儿,那些软弱的汉人那里能抵挡的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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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良现在正被几名军人倒剪双手压翻在地。可他也反应了,直着嗓子大呼主公!主公!仆虽无能,另有一腔忠勇,愿当此任哪――!”
纵使司马腾不通军略,却也清楚此际情势危急,匈奴雄师朝夕杀到,只怕招安的使者还没到单于庭,已经被十万匈奴铁骑踏作了肉泥!
“天神庇佑!”另一名青年将领应和道。此人斜披军人袍,头发随便飘散着,乃是刘渊族子刘曜大单于,我们愿跟随你的马蹄印,杀到汉人天子的都城里去!我们用刀剑打劫他们的财宝,享用他们的,把他们的农田辟作牧场!”此话一出,众将立即轰然呼应。
惨烈的战役刚结束不久,无数尸身密布在起伏无垠的山地间。生硬的躯干相互胶葛,断落的手臂仍紧握着刀枪。尚未冷透的鲜血浸润了枯燥的砂土,构成无数道藐小的溪流会聚到凸起处,渐渐地没入红褐色的大地。
一三人各表忠志、相互指责,乱作一团。
想到这里,司马瑜忙不迭上前道主公,石别驾乃幕府肱股,岂可阔别?部属自随殿下,常恨未建尺寸之功,本日愿捐躯报效,为主公前去幽州搬兵!”
近年来,陈敏作反于东吴故地、李特盘据西蜀、羌人掳掠雍凉二州,宗室诸王又相互攻战,大晋朝一板荡飘摇、腥风血雨,仿佛又重现了汉末乱世。目睹于此,刘渊的大志壮志一每天滋长。
他伸手悄悄按压额头,忧?地叹着气。几年来,晋军和匈奴在并州西南拉锯作战,大抵保持着平局的局面。可这回三万主力被歼,两边的力量已然落空均衡,全部并州境内再没有可敌匈奴之兵。如许的情势下,该当如何是好?
司马腾斜睨了他一眼道那么,以族兄之见,又该如何去处啊?”本来此人乃是上党太守司马瑜,出自河内司马氏疏宗,勉强可算晋室远房宗亲,故此司马腾唤他族兄。
自呼韩邪单于内附以来,匈奴部众耐久散居在北疆各地,至魏王曹操分匈奴为五部,别离居于并州兹氏、蒲子、新兴、祁、大陵各县,固然也偶有骚动,但都成不了气候。偏是现任并州刺史的东洋公司马腾施政无方,不但对胡人各式凌辱,竟然还派出军队掳掠胡族人丁,将他们发卖至山东藉以取利。成果北疆羌胡各族痛恨之气,毒于骨髓,只待有人振臂一呼就会发作出来。
光熙元年。
鸣凤阁高达四层,碧瓦重檐,层台叠翠,主阁以外,又配有有庭园、湖山、亭台等,登楼远眺可见夜色中愈显雄浑苍茫的上党山地,乃是东洋公府中喝酒作乐的极佳地点。只是现在阁中的数人绝没有那种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