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玉碎
闻言,雪地上的人霍然站起了身来,睨着他、极力哑忍着,咬牙问:“见我一介‘罪臣之女’做甚么?”
铿然——金钗坠地,鸾喙入泥。
早就推测她会如此,他背过身去,走向那一排待命的士卒,取走一卒手执的弓,缓缓抽出一支箭,用心进步了嗓音:“另有一事,魏王妃你,恐怕不知,现在已经没有魏王,陛下方才下旨,将魏王公孙羽谪为西平郡王......君子不能人所难,既然二娘子不肯苟活,那秘闻便成全二娘子。”说罢回身,涓滴不给那以死相挟的人任何怔愣的机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弓上箭,咻——箭去如流星......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曲伯尧鼻端冷嗤,却放声大笑起来,朗朗的笑声回荡在相国府的空庭,引得世人纷繁移目看他,郑媱也感觉莫名。
见对方有了退意,郑媱又减轻了手腕的力道:“我是先皇钦定的魏王妃!你们谁敢动我!”沁出的血珠很快顺着凝琼的细颈流下,吓得李丛鹤呼声连连。
曲伯尧面如冰封,丢了弓,快步近前抱起雪地上的人。
簌簌的落雪声中异化着箭入帛裂的声响,世人敛息屏气,怔怔地看着那血水顺着她肩呷如注涌下。
朱门缝里,那张偷窥的小脸禁不住地摇摆,年仅五岁的郑媛早已吓得浑身瘫软,失禁小解,泪水滂湃,樱桃小口里收回细若游丝的颤音:“姐~姐~”
李丛鹤双腿竟也跟着郑媱闭目标刹时软倒在地,飞速地爬过来探郑媱的鼻息,吓到手一缩,坐在一边呼天抢地。
拢了拢身上的狐裘,他却冲郑媱雍容浅笑:“二娘子,秘闻也想不到,冗长的三年,你竟一点都没变,还是倔强如既往。繁华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二娘子有骨气。看来,二娘子真是将秘闻畴前所授的话都听进内心儿里去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好,很好。”
心间悬垂的一柄削铁如泥的金错刀霍然斩下。他眼底波光闪动,再敛睫时已寂然无波,一手端在郑媱背部某处,指尖敏捷掐出明晃晃的银针来。另一只握住箭矢的手渐渐倾泻力量,狠狠一旋,再一次入肉三分。
一把推走献殷勤的李丛鹤,曲伯尧目不转睛地盯着义愤填膺的郑媱,伸手擦去脸上那些肮脏,勾唇一哂,竟不顾了解一场的情分,俄然敛了笑意声色俱厉道:“陛下有旨,宣郑媱入宫觐见,来人——”话落,宫中调派而来的几个内官纷繁欲上前拉扯郑媱。
面前一片恍惚,放弃统统哀怨苦痛,郑媱闭目沉甜睡去。
郑媱口中呕血,双唇由朱转白,一合一翕,百感交集似的、吃力说着甚么。他侧耳聆听,闻声她正期呐呐艾地反复:“先......先......生......骗.......哄人.......哄人......哄人......”
“哎呦,使不得!使不得!”李丛鹤急的如热锅上盘桓的蚂蚁,缓慢地靠近曲伯尧耳根子处、抬高了嗓音道:“使不得呀曲相,您如许会适得其反哪,陛下要得是活人,可别把人给逼死喽。”又不迭冲内官顿脚拂袖:“退下!还不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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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相!这下好了,你把人杀了,可要如何向陛下交差啊?”
雪地上静坐的郑媱一动也不动,一双杏目透过蓬乱的青丝极力瞪视着跟前的人,他仿佛不敢抬目。终究在沉默了半晌后,他又迫不及待地催道:“二娘子,陛下特地命秘闻前来,接二娘子宫中见驾。人死不能复活,还望二娘子节哀,恳请二娘子马上清算妆容,随秘闻一起入宫面圣。”
北风如刀,一刀一刀地剐面锉心。
闻声一声脆响,站在远处的李丛鹤仓促赶至,见曲伯尧面上烙上了五个鲜红的指印,再看看郑氏娘子一副宁死不平的模样,不由蹙起眉来,哪知仅一个蹙眉的间隙,又闻啐声:“呸——”,曲伯尧躲也不躲,生生迎上了劈面飞去的那口肮脏,李丛鹤不由在心底为这新晋的右相叫屈,趁此良机,从速取出帕子上前替曲伯尧抹拭。
他终究昂首,与她四目相接之时,眸色沉寂如一脉死水。“二娘子冰雪聪明,岂会不知?只要二娘子忘怀统统、肯对陛下展颐,今后还是繁华繁华、锦衣玉食......”啪——,劈面接上一记清脆的耳光。得她如此答复,倒是料想当中。
郑媱抬首,面前那居高临下的男人始终低着砌了雪的冠冕,鸦色的齐鬓之上,宝贵的象牙玉簪小冠早已替代了昔日束发的葛布,吼怒疾骤的朔风中,厚厚的栗色狐裘尽情张举,于他身后几次划起半个圆弧。
“曲相,这,可如何是好?”李丛鹤面露难堪神采,两眉已连成一线。
“如何交差?......”曲伯尧藏手入袖,指上染血的白玉环不住颤抖,目视部下人有条不紊地抬走郑媱,音声泰然:“李大人,劳烦上奏陛下,罪臣郑崇枢次女郑媱桀骜难驯,若御前侍君定怀不臣之心,为绝后患,曲伯尧,已将其当场正法。”
“曲相,你.....你......你如何......”李丛鹤目瞪口呆,又气又愤,指着曲伯尧的手不住颤抖。
必然对他绝望、悔恨到了极致吧,毕竟打她六岁、他初来她身边、她还是相国府里最娇贵的小娘子起,她就从心底里一向敬他、爱他。这些,他都晓得。
郑媱后退两步,一拔头上的金钗,抵在乌黑的脖颈处,厉声斥道:“我是先帝钦定的魏王妃,你们谁敢动我!谁敢上前一步,我唯有一死!”
雪下得更大了,断断续续地,像掩映了一道珠帘,看不清挽弓者的神情,郑媱只觉骨头欲碎,一口殷红溅在雪地,垂垂有力的身躯在凛冽的北风中挣了两下,便如风中坠叶,颤颤往雪地上扑去。
几个内官被她狠厉的眼色吓得却步,一时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看上去弱不由风的小娘子竟有如此难以顺服的一面,如果去了天子跟前也如许违逆天子,只怕没有好果子吃。李丛鹤不由悔怨,明知是枚烫手的山芋,本身还要死命赶着帮陛下拿,烫着了本身和右相不要紧,届时若再烫着了陛下,本身就是有十个脑袋怕也不敷砍。思及此,却又听那郑氏娘子慷慨激昂道:“劳烦你二人归去奉告那逆贼,我郑媱,至死都是魏王妃!虽未过门,可也是先皇朱笔批下的,我甘愿死也毫不对那贼人奴颜婢膝!”扰扰的乱发间砌满了一团一团雪霰子,将近遮去她一半容颜,她双目尽红,蓬头垢面,看上去,颇像一个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