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角声满天秋意寒1
自从梁、凤两大师族抄斩,谢、王、陈三家发往冀、闽、雍三州后,宫中的嫔妃便都有些惶惑难安,对着天子时更谨慎翼翼恐怕出错。东始修腻烦那些畏缩的面孔,便是少去她们宫中,而这皇宫里依是平常姿势的也只凤妃、北妃两人。只是凤妃宫中高傲皇儿也去了后,两个男孩加一个女孩,过于闹腾,以是他最常来的后妃宫中便是这翠樾宫了。
自北妃入宫以来,常犯胸口闷痛的弊端,太医看过后说是心绞痛,开了副方剂,此中有一味药便是麝香。
北璇玑将手中外袍披在他身上,“夜里凉,陛下要保重龙体。”
“青州国相以星火令送来奏本。”申历双手呈上。
内廷总管申历接到后,听闻是自青州送来,并且是以最快速率的星火令送到,顿知非同平常,忙亲身去禀报。
“朕竟是睡了这么久吗?”东始修接过茶杯喝上一口放下,“爱妃怎不唤醒朕?”
东始修将手中奏本递给他。
这么些年畴昔,以他对北妃的宠幸,宫中眼红妒忌的很多,可北妃概不予理睬,也未曾恃宠而骄,更不格外靠近于宫中其他妃嫔或是交友外臣,只在翠樾宫里安安生生的过本身日子,倒端的如她当日所说,只他一个亲人,也只要他一个亲人。
亥时三刻,以星火令传送的急报送入帝都。
她是北海国的公主,可她现在倒是大东天子的妃子。
“陛下,你如何啦?”北璇玑奔出,一把扶住他。
东始修扶起她,“爱妃是为朕去求菩萨,说来该是朕谢你。”说完,想起现在受伤失落的风独影,心头一动,看着北璇玑,可到底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下了,“转头你和申历说一声,让他筹办出宫事件,就说朕的旨意。”
“陛下起来了。”北璇玑捧着一杯温茶递上,“喝口水醒醒神。”
“陛下常日忙于政务,一天下来也睡不上两个时候,长此以往身材怎吃得消。”北璇玑抬手以绢帕为东始修拭过额上的汗珠,“以是臣妾是求之不得陛下能睡久些,最好是能睡上几天几夜的,睡饱了才起来。”
“没甚么,只是昨夜没睡好。”东始修抬手拍拍她肩头以示安抚,鼻端却闻得一缕麝香,不由道,“爱妃的病又犯了?唤太医来看了没?”
“臣妾这是老弊端,不消唤太医,只把那麝香汤煎一剂服了就好。”北璇玑摇点头道。
北璇玑抬手悄悄抚过他结实的面庞,杏眸有顷刻苍茫,然后喃喃呢语:“这世上,臣妾只体贴陛下,因为陛下是臣妾活着的独一来由。”
车驾驶过白门楼时,一名男人约莫是被身后百姓推挤着,不由自主地跌跌撞撞冲到了街中。侍卫见之赶快上前喝叱。那男人一身庄稼汉的打分,想来初入帝城,没见过世面,被侍卫推搡着往街边走时,嘴里连连诉说,却仿佛被吓懵了,口舌倒霉,乃至没人能听清他说了甚么。
刚跨过殿门,北璇玑已迎上前来,见他神采不大好,眼下一圈乌青,不由忧心:“陛下但是病了?”
翌日,北璇玑出宫,车驾行驶在长街上,早有侍卫清了街道,不过百姓们传闻这位娘娘便是陛下自北海国带回的阿谁仙颜公主,皆是猎奇不已,虽是隔在数丈外,却一个个伸长了脖颈,想一睹帝妃的风采。
东始修看着她眉眼间的那份冷诮,听着她那显得率性尽情的话,不由得目光一凝心中微动,然后悄悄感喟道:“爱妃如此体贴朕,倒叫朕感念。”
七月旬日亥时,香仪与浅碧山别院一众侍从回到王都。
“哈哈……”东始修不由笑了,放下茶杯,拉过她并肩坐下,“也只要爱妃才说这话,换作茈蘘早就唤醒朕,把朕赶回景辰殿批折子去了。”
“喔,无事便好。”东始修见她神采不似为病痛折磨的模样便也就放开了,在凉榻上坐下,顺势便倒下闭目憩息。
闲逛的车辇里,她闭上眼,前路昏曚,已难觅方向,问请神明,神明可会答?
“是!”申历领命忙回身去了。
东始修一听,忙伸手接过奏本,翻开一眼扫过,看到“三石村里数百刺客来袭,青王受伤不知所踪”时,顿一阵急痛攻心,面前便天旋地转,身子连晃了晃。
东始修瞬即抬步出了翠樾宫,申历赶快跟从。
当夜,东始修呆在栖龙宫里焦灼难眠,到了五更天便直接上朝去了。
不一会儿,宿直的龙荼便仓促赶来了。
方才无人听清的话,北璇玑入耳的顷刻便已懂了。那是北海话,本来……他们都没死!本来父王与十二弟都还活着!等了这么久,终因而等来了……他们都还活着!
“嗯?”东始修低头看她一眼。
而那刻,街边一座茶馆靠窗边的位置,一人收回目光,冷静听着茶馆里的人说着这位娘娘的出身与来源。
待得他醒来,才发明日头斜了,已是近申时。
驱走了那人后,车驾持续前行,车中的北璇玑悄悄挑起一络珠帘,目光掠过街边那庄稼汉,指尖一颤,珠帘放下,目中一刹时涌出热泪。
那夜东始修宿在翠樾宫里,睡梦中被唤醒,出了寝殿,目睹申历惶惑地跪在前殿里,不由得便皱眉:“何事这般惶急?”
北璇玑眉头一挑,杏眼微睨,道:“凤妃娘娘那是忠心为国为民,但臣妾心中只要陛下一人,只要陛下好了,天下如何与我何干。”
“是。”北璇玑欣然点头。
“公主,主上与殿下安好!”
好久后,北璇玑轻声道:“陛下,臣妾想请旨出宫,去趟华门寺。”
“哦?”东始修略一沉吟,便点头应允,“那爱妃去吧。”
“上回六皇子病了好久未好,陈妃娘娘去华门寺里求了菩萨,返来喝了两剂药便好了,可见那边的菩萨极是灵验。迩来陛下常有头晕之症,吃了这么多药还是犯,臣妾也想去华门寺上柱香,想求菩萨保佑,让陛下早日安康,也求菩萨保佑臣妾能陪陛下白头到老。”北璇玑昂首望着东始修轻柔道,“并且,自臣妾入大东以来,还从未出过宫,臣妾想看一眼帝都,看一眼陛下治下的百姓。”
东始修稳住身形,合起亏本,转头对北璇玑道:“无事,爱妃归去歇息。”
天子富有天下,但是天子倒是个没有家的人,他曾经有过家,可在他登上帝位的那刻,在他的弟妹搬离皇宫时,在他的弟妹各奔天涯后,他便再也没有家。没有家的人,有个能够安宁的小憩半晌的窝也是好的。
“一刻前。”申历答复。
他喜好呆在翠樾宫里,这里没有百官进谏,这里没有政事相烦,这里也没有畏缩或奉承,在这里悄悄喝一杯茶,和北妃下一盘棋,吃一顿便饭,又或是北妃偶尔的小性子,都让他感觉安闲舒畅。
“陛下!”四周内侍赶快上前。
大东天子是她的仇敌,可数年温存,朝夕相偎……
“是!”龙荼天然是晓得这道旨意的首要性。
听了这话,东始修闻着她一身淡淡的麝香,心底深深感喟一声,伸手揽着她,也不说话。
“多谢陛下。”北璇玑起家施礼。
早朝罢后,表情烦郁的他按例去了翠樾宫。
“你去遴选一百名侍卫与你一道去青州。”东始修按着眉心,压着满怀的不安与担忧,“朕不放心七妹,到了青州,你亲身去找她,必然要找回她。”
等她拜别后,东始修即问申历,“何时送来的?”
东始修只是点点头,无瑕再理睬,北璇玑给他披好的外袍后,便回身回了寝殿。
透过密密的珠帘,北璇玑模糊可看得划一的贩子,两旁的高楼与店铺,另有那些衣貌各一的百姓,一起看过,心头倒是苍茫一片。自随驾入宫以来,数年畴昔,本来一心一意的动机,不知甚么时候,就如同隔着面前这珠帘般,迷迷蒙蒙的,再也看不清楚。
顷刻间,心头哀痛与欢乐交集,可北璇玑以手死死掩开口,恐怕一不谨慎泄漏了。
北璇玑偏首倚着他的肩,两人就如许悄悄相依,任窗外夕阳缓缓落去。
栖龙宫里,东始修负动手,像彷徨无主的困兽般在殿中交来回回地走着,半晌,他蓦地唤道:“来人!去把龙荼唤来!”
只要他们还在,她便有活着的但愿与意义。
龙荼看过,顿大吃一惊,昂首看向东始修的目光便带出些担忧。
回到栖龙宫,一起上东始修已是理清了思路,当下宣旨:“命雍王敏捷领兵救济青州!快去,以星火令送出!”
“是。”门口守着的内侍赶快去了。
她活着,而父王、十二弟已沉海底,北海再无复国之望。
北璇玑见此,便倚着凉榻坐下,伸手为他按摩头部,纤柔的指尖下,力道恰到好处,东始修垂垂松缓了神经,感觉头不再那么的沉重,不一会儿便迷含混糊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