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云谁之思9
当一曲毕,水亭沉寂,只余音环绕。
半晌,曲殇浅笑道:“女人可贵来一趟沛城,你我有缘相见,便为女人弹一曲箜篌,以尽地主之谊,只曲直殇技艺粗陋,还望女人莫要嘲笑。”
两人一时目光相视,各有考虑。
目睹园中游人皆移目过来,风独影长眉一扬,凤目一扫,顿时那些目光纷繁避退,无人敢与之对视,只觉那女子的目光如剑,明利非常。
曲殇一笑不语,取出绢帕擦拭双手,然后自侍婢怀中接过箜篌置于膝上,指尖轻拔,顿浊音流泻。
那年青女子是面向着湖面侧身而坐,听得脚步声,因而转首往他们望来。那刻看得那女子面庞,风独影悄悄赞叹,所谓“丽若芙蓉、雅若幽兰”必是如此。
曲殇只是看着她一笑,未曾解释。
“因为还在踌躇。”
如此想着之时,指尖拔下,鬼使神差般便弹出了《孤馆遇神》,而弹出之际,心头却真似有甚么顺着曲声汩汩流出,许是要说给劈面的她听,又或许只是倾泄罢了。当一曲结束,仿佛跋涉千里终究到了目标地,虽是怠倦,却又份外轻松。
曲府乃是一座百大哥宅,后经曲氏补葺,已是焕然一新,宅院深深,古木森森,望之便生深广清幽之感。而附于曲府一旁的曲家花圃,白墙黑瓦,有翠枝红花自墙头伸展,雀鸟啼鸣,显得活力盎然,只是立于园外,便已闻得花香阵阵。
那女子目光与风独影相遇,亦悄悄称奇,冲她浅笑点头,风独影点头回之。
曲殇秋水似的明眸悄悄看着风独影,心中有些惊奇,又有些畅怀,半晌,她轻笑出声:“呵呵,风将军果是不凡。”
风独影凝目望着劈面的曲殇,脑中思路翻涌,心头似明还暗。而曲殇度量箜篌,气味微促,明显方才一曲颇耗精气。
园中有些游人见得园门前又来两人,皆举目望去,这一望顿感面前一亮。那一男一女白衣青袍,明显是平淡素雅之色,却因着那两人的容颜气韵而生出绮云丰艳之感,特别是那女子,周身似有华光盈绕,遣散了雾气,令她身畔的菊花似也染了明光,格外的鲜妍明丽,一时纷繁谛视于他俩。
许淮本想亲身带路,但风独影道他身为府尹,一经现身必定引发百姓谛视,以是问清了大抵方向后便与杜康出门了。
缓缓安步园中,风独影表情不由得放松安好,赏识着花圃里的花木烂漫之余,亦赞叹这曲夫人的工致心机。她自是不知,本身也成了这园中一道令人过目难忘的丽景,让人倾慕赞叹之余倒是无人敢上前搭讪。
国殇之殇……风独影看着曲殇,惊奇之余心头那团疑因却更加的浓厚了。
“这沛城的女人我多数晓得,却无一有女人这等气度。”那女子淡笑道。
此曲共分为无题、端坐、鬼见、怪风、雷电、喝鬼、鬼诉、鬼出、呼天、曙景、鸡唱、伐鼓十二段,以琴奏来自是跳脱闪烁,惊心动魄,并且曲风飘忽灵异,以突显一人一鬼互诉衷肠之山岳相隔世事两茫茫之感。
多年紧舒展着她的心结,仿佛在看到这位环球闻名的女将的那一刻松动了。
风独影挑眉,“何故以为我不是沛城人氏?”
而现在,曲殇以箜篌奏来,曲声阴柔漂渺,与那曲中之意非常符合。弦动之间,杳渺似空谷轻风飘忽悠远,轩昂之时倒是万流旷达气势万千,弦振疾响之际,又张狂狷介如雷鸣风啸,闻者一时表情安静,一时又意气激扬,一时又神魂癫狂,只跟着曲音忽忧忽乐忽喜忽悲,仿是弦批示动之间已惊魂摄魄也。
风独影领着杜康在花圃里随便走着,她虽是为“曲觞”而来,但见这园中菊英烂漫,倒也生了闲赏之心。园中菊花有白、红、黄、淡粉、淡紫等色,皆是地栽,并且一丛丛构成各种图案,比如一丛纯白若弦月,一丛**若金镯,一丛红菊如折扇,那淡紫的依石成丘……各式百般的显现着栽种者的心灵手巧,并且这么大的花圃也并非只要菊花,还装点着或高或低的松柏翠竹,另有牵藤爬蔓的假山,有精美的亭台长廊小桥,有小溪湖泊,更有依水而栽的各色芙蓉,白的、粉的、黄的……满树繁华,如云蒸霞煮。
这小我,与他有着深厚的关联。
风独影心中一动,想约莫便是她了,因而抬步前去。
“哦?”风独影在曲殇的劈面落坐,杜康自是在她身边站着。“若我没猜错的话,女人便曲直家蜜斯曲觞是吗?”
就如许逛逛停停看看,不知不觉中竟是半个时候畴昔了,而这花圃却还未走到绝顶,足见其园之广,不过两人已走到花圃深处,游人希少,而九天之上朗日当空,阳光洒下,雾气渐散。
风独影颇是讶异,她本觉得是“曲水流觞”之觞,却未曾想她竟以“国殇”之殇为名。“国殇之殇过分悲切,很少有人以之为名。”
“蜜斯本日怎一向呆在这里?”
蓦地有清脆的话语声传来,两人循名誉去,便见火线几丈外一座临水的亭子里,有一年青女子凭栏而坐,中间一名侍婢度量箜篌。
曲殇弹奏之曲原是琴中名曲《孤馆遇神》,传说作此曲之琴师在一个雨夜于孤馆操琴,琴声幽幽荡于六合之间,有幽灵闻声飘但是至,向琴师倾诉委曲。[注○3]
风独影闻言,暗思她虽是叮嘱许淮不要泄漏她的身份,但不过三言两语,这曲蜜斯便主动为她弹奏箜篌,即算许淮没有点明她是谁,只怕也是早已暗中相托。是以她倒也不推让,就听听这谓为沛城一绝的箜篌到底是多么的令人难忘。因而亦淡淡一笑,道:“曲蜜斯谈笑了,蜜斯的箜篌远近闻名,我能聆听,乃是三生有幸。”
“《孤馆遇神》本是幽灵诉冤,而曲蜜斯这一曲……”风独影微微一顿,凤目里波光隐晦,“莫非曲蜜斯是有何话要与我诉说不成?”
“蜜斯踌躇甚么?”
她已步上亭子,现在近在尺咫,看那女子年约二十6、七,面若秋月,眉淡如烟,乌发如云,鬓旁插着一朵犹带清露的醉芙蓉,着一袭浅黄衣裙,仿若菊英之高雅,又似芙蓉之清丽,令人见之怡心。
闲坐水亭,那高朋倒是自行到来,当看到高朋的那一顷刻,心头的犹疑愤懑刹时消逝,奇特的只要赏识赞叹:人间之女子,竟也可有如此英姿!
她想,十余年畴昔,终因而能够摆脱了罢。
曲家在沛城之南,离城正中的许府并不远,两人行了两刻便到了。
好久后,亭中才响刮风独影清澈微冷的声音:“好一曲《孤馆遇神》,曲蜜斯的箜篌果是绝伦,让人过耳难忘。”
昨日傍晚,沛城府尹亲至曲家,重礼相赠,言词诚心,只为“请曲殇女人明日必然为帝都高朋弹奏一曲”。甚么样的高朋会让一城府尹如此慎重其事,考虑一下克日城中“凤影将军现身沛城府衙还惩戒了很多衙役”的传闻便可知。想起这位高朋的身份,旧事便倏忽而至,悲欢难抑,本是不想理睬,可现在不过一介布衣,寄身沛城,不管是为己为家,皆不成获咎府尹,以是还是来了,只是却万般踌躇,她不知本身可否心平气和。
“女人面熟得很,不是沛城人氏?”那女子问道,声音平淡柔雅,与其人极是相称。
那曲音初时平淡素雅,可听过一两段后,风独影却悄悄心惊,看着疑神弹奏的曲殇,心头那团疑雾模糊的裂开了一丝裂缝。
曲殇抬首一笑,“女人过奖了。”
第二日,一早便起了淡淡的雾气,许氏佳耦本担忧风独影会感觉绝望而不去了,不想风独影并未在乎,用过早膳便问曲家花圃如何走。
两人入园,便见淡淡雾气环绕里,树木苍翠,一丛丛菊英烂漫,明丽之余更增昏黄幽远之感。虽是时候尚早,但园中已很有些游人了,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轻语阔笑不时传出,一派欢朗落拓。
那女子见风独影点了然她的身份,目中波光一闪,然后了然一笑,“恰是,不过……”她眼中漾起一丝别有深意的笑纹,“曲直乐的曲,国殇的殇。”
“呵,说了你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