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主上
大团大团的雪花拍在她的脸颊上,她竟不感觉冷,浑身反倒滚烫得短长;只要厉风过处,劲刀般割破她的肌肤,她才觉出一丝丝凉意,另有疼痛。
紫衣女子来到一扇厚重的玄铁门前,定了定神,如玉的两只手掌按在门上。只听得“咯吱咯吱”一阵响动,半尺厚的铁门竟被推开一人宽窄。女子闪身而入。门又在内里关上了。
闻人瑨失落有半日了,道松懒得理睬他。这会儿这恶棍却又不知从那边窜了出来,立在道松身边,遥眺望着阿谁小小的身影,口中“啧啧”有声。
狐狸说,甚么天理?有气力才有天理!
闻人瑨心中暗笑,这梗羽士公然禁不住两句好话,本公子略施小计就引出他下一步的行迹了。
见她面上潮|红非常,道松忙单手托起她的头,另一只手抚过她的额——这么烫!
“嘻嘻,师兄如果不放心,能够把小女人拜托给我,我定能照顾她全面。”
狐狸曾对她说过,现在天下分崩,南北不两立,乱世大家自危。就因为是乱世,他们就命如草芥?就因为是乱世,他们就应当被随便夺去性命?
道松眉头紧皱,顾不得其他,抱起她,吃紧而去。
绍筝抬头望天,这是老天爷在为无辜的逝者鸣不平吗?
她记起宿世曾有人对本身说过:“人固有一死,庸庸碌碌也不过那几十年事月,不若以我之命为天下人搏个承平乱世。”她记得她是个女子,只记得这些,其他的,仿佛另有很多,却不管如何都忆不起来了。能够说得出这番话的女子,绍筝想,定是个奇女子吧?
道松是个朴重的男人,哪受得住他这一番说辞?顿时只感觉浑身鸡皮都起了几层。
如此,便将心中的烦恶稍减了几分。
“师兄要带这小女人同去见慕女人吗?”闻人瑨遥遥一指跪在远处的绍筝。
荒漠无火食,庄上的坟场里,又培起几座新坟,此中另有两座小小的、不幸的茔。
昆离顿觉胆怯,双膝跪地:“主上恕罪!部属这就去刺探姬明月的下落。”
闻人瑨不防备,几乎被他甩个趔趄。闻听此话,立时做西子捧心状:“师兄这话好生伤人。小弟幼时在庄上时,就不时听人言说师兄修为了得,又是侠肝义胆的人物,可谓我辈榜样。后与师兄几次相遇,都是敬佩之极,恨不得唯师兄马首是瞻。现在奉父命出来源练,又巧遇师兄,你说这可不是缘分吗?小弟恨不得日日与师兄习学,不止学师兄武学修为,更学师兄高洁品德。”
“你回你的九兵山庄,我回我的峥云山,何来同进退之说?”
闻人瑨也凑了过来,在绍筝的衣袖上一摸。
仰着头,紫衣女子凝着厅堂之上的横梁,出了会儿神,幽幽叹了口气,才移步而出,摆了摆手免了守在两侧的卫士行的礼,穿堂过院,绕过一处假山。约走了一刻钟,面前是一座玉轮门。玉轮门上一块匾额,上书两个大字:六合。下侧是落款。瞧那匾额质地,显是很有些年初了。
“你的明月,返来了……”
道松嫌弃地袍袖一甩,唯恐他脏了本身的衣服似的。
道松更觉悲悯,长出了一口气。
哼,交给你照顾才是最不让人放心的。
道松微凉的目光扫过他:“你是你,我是我。”言外之意,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只如果女子,你就一副登徒子模样。
昆离身躯一震,忙收敛心神,低头,不敢作声。
“哎哟,师兄这话说得好生外道。我们是火伴啊,当然要同进退啊。”闻人瑨嬉皮笑容地攀住道松的袍袖。
四壁空荡荡的,只要零零散星的几把石椅和一张石桌散落其间。
紫衣女子约走了十几丈,在一个拐角处转了个弯,到了一处地点,那寒气就是从这里散出去的。
道松大摆其手:“没空,没空!我还要去青塘镇见我师妹,有要事。你从速做你的事去是端庄。”
“你……你你,闻人瑨,莫跟我说这等奉承之词,贫道武道平平,没甚么可让你学的。”
“师兄还没看到那边那两家吧?更惨。这丫头家里好歹还剩下她个活口儿,那边的,啧啧啧,一家子长幼,就这么都没了。”
绍筝单独跪在坟前,无声凝噎。
最里处竟然是一张寒玉床,模糊仰卧着一人,似是个男人。寒玉床氤氲着寒气,喷薄般透上来,把那男人的脸孔都遮得恍惚了。
那双眼睛明显是惯于没有任何情感的,却在见到面前人散在紫色披风以外的如瀑青丝的那一刻,迸射出炽热乃至贪婪的光芒。他的身形都因着这颠簸的情感而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他面上却故作惊奇:“哎呀!师兄是去见慕女人吗?哎呀呀,好久未见了!甚是驰念啊!慕女人比来可好?”
“唔,”道松应和一声,“她家人都不在了,总不好留她在此处,临时又不能回峥云。”
道松冷哼,大是鄙夷其为人。可转念一想,听他之前一番说辞却也是有向学之心,想来也不是个大奸大恶之人,只是过分滑溜了些。
“是!”男人缓缓昂首,现出一张不算非常漂亮却如刀刻般线条结实的脸。
眼下算是承平乱世吗?不算吧?
道松撇过脸,不睬会他的热情。
昆离一脸愧色:“部属无能!到了那边时,姬明月已经不在了,只剩下几具战狼的尸首。”
“丫头!丫头!”
不错,为今之计,她能做的,只要积储气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宿世的她,离世时不过十六岁,可她是享尽了繁华繁华的,是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的长公主殿下。即使身陨,也是被她的亲生父亲,那位季世帝王为防她辱于敌手而毒杀了的。就算她恨他脆弱无能,却也无权指责他夺了本身的性命,毕竟她的性命就是他赐与本身的,何况她也算“借尸还魂”,现在又在这异世活了下来。
此处是个天然洞窟,又由野生就着山势开凿而成。清冷,沉寂,没有一丝人气,愈往里走,愈是寒气逼人。
“不好!”道松惊呼一声,疾步奔到她身边。
“战狼?”紫衣女子微一沉吟,继而冷哼一声,“你确是无能!”
紫衣女子一瞬不瞬地盯下落款处的人名,冷嘲一声:“六合?命都快没了,还想超出六合?”
半晌,紫衣女子又道:“可寻到姬明月了?”
阴风怒号,斯须间,鹅毛般的雪片裹挟着寒气倾泻而下。
闻人瑨又是一躬,“师兄过谦了!师兄好歹指导我一二,也不枉我敬慕师兄多年啊!”
紫衣女子走了畴昔,倚着那寒玉床,也不感觉酷寒。她俯下|身,凝着双目紧闭的青衣男人那张脸,打量了好久。
一番马屁拍下来,闻人瑨还不忘抱拳冲着道松作了一揖,仿佛个敬爱兄长的好弟弟。
可这小小坟茔里的人呢?她的幼弟幼妹,他们又何其无辜?那么小,那么荏弱,没做过任何恶事,就被枉夺了性命!这世道可另有天理在?
“咦,下雪了。”闻人瑨手掌一伸,一大片雪花落在他如女子般白净苗条的指尖。
“主上!”黑衣劲装的男人俯身,单膝着地,膜拜。
“昆离,你返来了?”紫衣女子并没有回身,声线清冷,淡淡的,如水激冰棱般。
“师兄啊,我们何时解缆啊?”
道松远远看着那肥大的身躯跪在新坟前,寂静无声。他暗叹一声,这孩子的出身也过分惨痛了些。当日还在山上时,她是个多么灵透的丫头?现在遭此大难,怕是一时难以开解了。
天与地,在她眼中混作了一体,翻卷着、吼怒着,她强大的身躯再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再也看不清周遭的统统……
“哎哟,这么薄弱的衣衫!小女人没甚么功力,真难为她了!”
道松斜睨他一眼,背动手不语。
穿过玉轮门,便是禁地,此处没有任何保卫。
紫衣女子有所感,面色一沉,周身披收回愈发冰寒的气味。
“去吧!”紫衣女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任由他见礼后拜别。
“惨哟,真是太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