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黄天化潼关会父
话说飞虎坐在殿上，半夜时候，只听得一阵风响，从丹墀下直旋到殿里来。飞虎见了，毛骨耸然，惊得盗汗一身。那旋风开处，见一只手伸出来，把烛光灭了。听的有声叫曰：“黄将军，妾身并非妖魔，乃是你德配妻贾氏相随至此。你面前大灾到了！目下烈焰来侵，快叫叔叔起来！将军好生看我三个无娘的孩儿。速起来！我去矣！”飞虎蓦地惊觉，那灯光还是复明。飞虎拍案大呼：“快起来！快起来！”只见黄明、周纪等正在浓睡之间，听得喊声，仓猝爬起，问道：“长兄为何大呼？”飞虎把灭灯听贾氏之言说了一遍。飞彪曰：“宁肯托有，不成信无。”黄明走至大门前开门时，其门倒锁。黄明说：“不好了！”龙环、吴谦用斧劈开，只见府前堆积柴薪，浑似柴篷塞挤。慌坏周纪，急唤众家将，将车辆推出。众将上马，方才出得府来，只见陈梧领众将持火把，簇拥而至，却来迟了些儿。大略天意，岂是报酬。
飞鸟失林家已破，依人对劲念先疑。
送出白云飞去杳，剪残黄叶落来轻。
话说黄飞虎作诗方毕，听得角楼一鼓，独坐无聊，不觉又是二更催来。飞虎思惟：“王府富丽，玩设画堂，锦堆绣阁，多么繁华，岂知本日置身无地。”又听半夜鼓打，飞虎曰：“我本日怎的睡不着！”心下一躁，急了一身香汗。忽听丹墀下一阵风响，怎见得好风，诗曰：
窜改无形随妙用，要知能杀亦能生。
话说天化此剑，乃清虚品德真君镇山之宝，名曰“莫邪宝剑”，光彩闪出，人头即落。故陈桐逢此剑自绝。陈桐已死，黄明、周纪众将呐一声喊，斩栓落锁，杀散军兵，出了潼关。黄天化辞父归山，拜曰：“父亲同兄弟慢行，前程保重！”飞虎曰：“我儿，你为何不与我同业？”天化曰：“师命不敢有违。”必欲回山。飞虎不忍别子，叹曰：“相逢何太迟，分袂须恁早！此一别何时再见？”天化曰：“不久往西岐相会。”父子兄弟挥泪而别。
天化听罢，大呼一声，气死在地。慌坏世人，抢救复苏时，天化满眼垂泪，哭得如醉如痴，大呼曰：“父亲！孩儿也不去青峰山上学道，且杀到朝歌，为母亲报仇！”咬牙切齿正哭，忽报：“陈桐在外请战。”飞虎听报，面如土色。天化见父镇静，忙止泪答曰：“父亲出去，有孩儿在此，无妨。”飞虎只得上了五色神牛，金装铠甲，出得营来，叫曰：“陈桐，还吾夜来一标之仇！”陈桐见飞虎宛然无恙，心下大疑，又不敢问，只得大呼曰：“反臣慢来！”飞虎曰：“匹夫！你将标打我，岂知天不断吾！”纵牛摇枪，直取陈桐，陈桐将戟急架相还。二骑订交，大战十五回合。陈桐拨马便走，飞虎不赶。天化叫曰：“父亲，赶这匹夫，有儿在此，何惧之有！”飞虎只得赶将下来。陈桐见飞虎追逐，发标打来。天化暗将花篮对着火龙标，那标尽投花篮内收将去了。陈桐见收了火龙标，大怒，勒回马复来战飞虎。后一人大呼曰：“陈桐匹夫！我来了！”陈桐见一道童助战，“呀！本来是你收我神标，破吾道术，怎肯干休！”纵马摇戟，来挑天化。天化忙将背上宝剑执在手中，照陈桐只一指。只见剑尖上一道星光，有盏口大小，飞至陈桐面上，陈桐首级已落于马下。有诗单道宝剑好处，诗曰：
五关有路真颠厄，三战无君岂浪思。
诗曰：
话说黄飞彪出来迎请道童，一见举止色相，仿佛飞虎，飞彪忙请内里相见。那道童进得营中，与众将见毕，飞彪问曰：“道者此来，若救得家兄，实乃再生父母！”道童曰：“黄大王在那里？”飞彪引道童来看。走至后营，见飞虎卧在毡毯上，以面朝天，形如白纸，闭目无言。黄天化瞥见脸黄，悄悄叹曰：“父亲，你名在何方？利在那边？身居王位，一品当朝，为甚出处，这等狼狈！”天化见另有一个睡在中间，天化问曰：“那一名是谁？”飞彪曰：“是吾结义兄弟，也被陈桐飞标打死的。”天化命：“涧下取水来。”不一时，水到。天化在花篮中取出仙药，用水研开，把剑撬开高低牙关，灌入口内，送入中黄，走三关，透四肢，斯须转八万四千毛窍；又用药搽在伤眼上。有一个时候，只见黄飞虎大呼一声：“疼杀吾也！”展开双目，只见一个道童坐在草茵之上。飞虎曰：“莫非冥中相会？如何有此仙童？”飞彪曰：“若非道者，长兄不能复生。”
飞虎自思：“虽是美意，但此处非可宿之地。”又见黄明道：“长兄，陈将军既有高情，明日去也无妨。”黄飞虎只得勉强答允。陈梧大喜。梧曰：“末将当得再陪几杯。恐大王连日困劳，不敢加劝。大王且请暂歇，末将辞职，明早再为劝簠。”飞虎深谢，送陈梧出府，命家将把车辆推动府廊下，堆垛起来。家将掌上画烛，世人安息去讫。都是一起上辛苦，跋涉勤奋，一个个熟睡如雷，各有鼻息之声。黄飞虎坐在殿上，思前想后，兜底上心，长叹一声，叹曰：“天！我黄氏一门，七世商臣，岂知本日如此而做叛亡之客！我一点忠心，惟天可表！只是昏君欺灭臣妻，殊为悔恨！摔死吾妹，切骨悲伤！老天呵！如果武王肯包容我等借兵，定伐无道！”飞虎把牙一咬，作诗一首，诗曰：
不说天化回山，且说黄家父子离了潼关八十余里，行至穿云关不远。穿云关守将乃陈桐的兄陈梧守把。败军先已报知，陈梧听得飞虎杀了兄弟，急得三尸神暴躁，七窍内生烟，欲点鼓聚将出兵，为弟报仇。内班中一人言曰：“主将不成冒昧。黄飞虎乃勇贯全军，周纪等乃熊罴之将；寡不敌众，弱不拒强，二爷英勇，况已枉死。以愚意观之，当以智擒。若要力战，恐不能取胜，另有不测。”陈梧听偏将贺申之言，乃曰：“贺将军言虽有理，计将安出？”贺申曰：“须得……如此如此。不消张弓只箭，可绝黄氏一门也。”陈梧大喜，依计而行。传令：“如黄飞虎到关，须当速报。”不一时，有探事马报到：“黄家人马来了。”陈梧传令：“掌金鼓，众将上马，驱逐武成王黄爷。”只见飞虎在坐骑上，见陈梧领众将，身不披甲，手不执戈迎来，顿时欠身，口称：“大王。”飞虎亦欠背言曰：“难臣黄飞虎，罪犯朝廷，被厄出关，今蒙将军以客礼相待，戴德如山！昨又为介弟所阻，故有杀伤。将军若念飞虎受屈，此一去倘有得地，决不敢有忘大恩也。”
话说黄天化借土遁，倏尔来至潼关，落下埃尘，时方五更。只见一簇人马环绕，一盏灯高挑空中，又听得悲悲切切抽泣之声。天化走至一簇人前，黑影内有人问曰：“你是何人，来此密查军情？”天化答曰：“贫道乃青峰山紫阳洞炼气士是也，知你大王有难，特来相救。快去通报。”家将闻言，报知二爷。飞彪急出营门，灯下旁观，见一道童，实在划一。怎见得，《西江月》为证：
猛添无穷悲伤泪，滴向阶前作雨声。
催骤雨去助舟行，起人愁思恨难平。
斯须历遍阎浮世，瞬息遨游泰岳邙。
探马报与陈梧曰：“黄家众将出了府门，车辆在外。”陈梧大怒，叫众将曰：“来迟了，快纵马向前！”黄飞虎曰：“陈梧，你昨日高情成为流水，我与你何怨何仇，行此不仁？”陈梧知计已破，痛骂曰：“反贼！实希冀斩草除根，绝你黄氏一脉，孰知你奸刁之徒，终多轻易。固然如此，谅你也难出地网天罗！”纵马摇枪，来取黄明。黄明手中斧劈面交还。夜里交兵，两家混战。黄飞虎催开五色神牛，举枪也来战陈梧。陈梧抵挡刀斧，抵挡枪戟。黄飞虎战不数合，大怒，吼一声，穿心过，把陈梧挑于马下。众将只杀得关浑家叫苦，惊天动地，鬼哭神愁。彼时斩栓落锁，杀出穿云关。天气已明，办理往界牌关来。黄明在顿时曰：“再也不须杀了。前关乃是太老爷镇守的，乃是自家人。”忙催车辆紧行，有八十余里，看看行至离关不远。
潼关父子相逢日，尽是岐周美栋梁。
五道玄功妙莫量，随风化气涉沧茫。
却说界牌关黄滚乃是黄飞虎父亲，镇守此关，闻报宗子飞虎反了朝歌，一起上杀了守关总兵，黄滚心下烦恼。探事军报来：“太老爷同二爷、三爷来了。”黄滚急传令：“把人马发三千，布成步地；将囚车十辆，把这反贼总拿解朝歌！”不知黄家众将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化。
救父岂辞劳累苦，诛谗不怕勇心狼。
非铜非铁亦非金，乃是乾元百炼精。
无形无影冷然惊，灭烛穿帘太没情。
老天若遂平生志，洗却畴前百事奇。
陈梧在顿时答曰：“陈梧知大王数世忠良，赤忱报国，今乃是君负于臣，何罪之有。吾弟陈桐，不知分量，抗阻行车，不识天时，礼当诛戮。末将今设有一饭，请大王停息鸾舆，少纳末将虔意，则陈梧不堪幸甚。”黄明顿时叹曰：“一母之子，有愚贤之分；一树之果，有酸甜之别。似这等观之，陈将军胜其弟多矣！”黄家众将听得黄明之言，一齐上马。陈梧亦上马，“请黄大王入帅府。”世人相让，至殿施礼，依挨次坐。陈梧传令：“摆上饭来。”飞虎谢曰：“难臣蒙将军盛赐，何故克当！此恩此德，不知何日能报万一耳。”众将用罢饭，飞虎起家，谢陈梧曰：“将军若发好生怜悯之心，敢烦开关，以度蚁命。他日衔环，决不有负。”陈梧带笑，欠身而言曰：“末将知大王必往西岐，以投明主；他日如有会期，再图报效。今具有鲁酒一杯，莫负末将芹敬。大王勿疑，并无他意。”黄飞虎曰：“将军雅受，念吾俱是武臣，被屈脱难，贤明自是见亮。既陈将军设有盛爱，总不敢辞。”陈梧忙传令：“安排酒菜，吹打。”来宾交欢，不觉日已沉西。黄飞虎列席告别：“承蒙雅赐，恩同泰山。难臣如有寸进，决不忘本日之德。”陈梧曰：“大王放心。末将知大王一起行来，未安床笫，鞍马困乏，天气已晚，草榻一宵，明日早行，料无他意。”
顶上抓髻光辉，道袍大袖顶风，丝绦叩结按离龙，足下麻鞋保重。花篮内藏奥妙，背悬宝剑锋凶，潼关父子得相逢，方显麒麟有种。
七世忠良成画饼，谁知本日入西岐。
飞虎听罢，遂起家拜谢曰：“飞虎何幸，今得道长怜悯，垂救复生！”黄天化垂泪，跪在地上曰：“父亲，吾非别人，是你三岁在后花圃不见的黄天化。”飞虎与世人听罢，惊奇曰：“本来是天化孩儿前来救我！不觉又是十有三年。”飞虎问天化曰：“我儿，你在哪座名山学道？”天化泣而言曰：“孩儿在青峰山紫阳洞；吾师是清虚品德真君，见孩儿有削发之分，把我带上高山，不觉十有三载。今见三个兄弟，又见二位叔叔，周纪也救得返本复原，一家相聚。”天化前后一看，却不见母亲贾氏。天化原是圣神，性如烈火，一时面发通红，向前对飞虎曰：“父亲，你好狠心！”把牙一咬。飞虎曰：“我儿，本日相逢，何故突发此言？”天化曰：“父亲既反朝歌，兄弟却都带来，独不见吾母亲，何也？她是女流，倘被朝廷拿问，露面抛头，武成王面子安在？”飞虎闻说，顿足泪流，哭曰：“我儿言之痛心！父亲我为何事而反？为你母亲除夕朝贺苏后，因君欺臣妻，你母亲誓守纯洁，辱君自坠摘星楼而死。你女人为你母亲切谏，被纣王摔下楼来，跌得粉骨碎身，俱死非命。今苦不堪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