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人生若寄，憔悴有时

桑北延望着屏风后空空如也的墙角，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

一阵混乱之声传来，是酷爱拆家的某崽又在到处搞粉碎，它钻进屏风后，把江幼克日穿过还来不及措置的易容所用之物都翻了出来。

历经二十余日的细心相看和旁敲侧击，陈氏心中完美儿媳妇的人选也肯定得八九不离十了。在她看来，偌大的景阳城宦海，只要三位官眷贵女有福分嫁进泼天繁华的江家。

春末夏初轻风习习，带着暖意拂动树枝灌木簌簌作响，虫鸣鸟叫不断于耳，一派欣欣茂发。

桑北延端坐榻上闭目调息，他的身材已经规复得差未几了。

她到底何方崇高。

他何时分开，因何不告而别，这些她并不在乎。

别人觉得江家富商大贾，是享不尽的金银窝，李氏却自小就看得清楚，商户家父母亲情是抵不过银钱的，她虽是嫡女都几乎被父亲送人做妾，只为换几个运营行当的行商牌子。

不管初遇那晚她手持烈焰瞬息间剿除一众杀手，或是忏罪殿救他时的行事手腕……桑北延摸着身上已愈合的到处伤口，心下明镜普通：这一身的伤且非论深浅是非，便是所中之毒也不下十种，本应起码疗养几个月才气病愈的，而现在竟已愈合了多数。

桑北延一眼瞄畴昔，忍不住眉头轻跳——

唉。

这等人物养出的女儿天然也是利落的，跟一众蜜斯妹处的极好，即便是那猫嫌狗厌江幼，她也能处得天然。

他曾刺探江幼此人，商户家的幺庶女，名不见经传的碌碌之辈，从未传闻过有甚么过人之处。

第二日，还不等陈氏带着媒人出门，就被亲身登门的李氏堵回厅堂。

但陈氏最属意的，还要数这郭通判家的嫡女郭芊。

张知州固然官职不高，家世普通，不过嫡长女的面相绝佳，天庭饱满地阁周遭，鼻头又有肉，一看就是个旺夫的。

那些个当官家的女眷大多陈腐，又惯会摆架子拿乔儿的，只要这郭通判家的夫人李氏，是个识时达务，八面小巧的妙人，不但从不端着官太太的身份，更是家里家外摒挡的妥妥当帖，就郭通判那点子微薄的家底如果没有李氏筹划，怕是只能吃白粥烂饭糊口！

江美玉瞥了江幼一眼，讽刺道：“自古女子嫁人就是重活一回，这郭芊真是好运气，竟有幸嫁到咱家这金窝窝里。只是不晓得咱家申明狼籍的三mm会有如何的境遇了？”

且非论她所言所行，便是那身本领，那里像是从戋戋后宅闺阁走出来的平常之辈。

与她不过是人缘际会，素昧平生，待偿了她的恩典便重归陌路，不必有太多牵涉……又何必晓得这很多。

“明日我就安排媒婆子去提亲！”陈氏很有些大功胜利之感，特地开了坛陈酿，最后在一片天旋地转中被丫环婆子扶回正屋歇息。

赵师爷和夫人两人长得都是歪瓜裂枣，生出的女儿天然也都雅不到哪去，不过倒是个胯宽臀大的，滚圆挺翘，是个好生养的。

这女人还真是花腔百出，也不知都在忙些甚么。

从郭府赴宴返来，江幼行至琼院门口却住了脚，抬眸望向门窗还是紧闭的卧房，内心清楚桑北延已经分开。

人生若寄，蕉萃偶然，重活一世她只想从心所欲，避开诸多廉纤缠绕，丝来线去。

当身穿夜行衣的江幼闪进郭芊的内室，把正在与闺女叙话的李氏吓了一跳。在得知情由后，再无一丝见怪之意，褪去常日的小巧形色，此时只满腹慈母心肠，她握着江幼的手，深深道：“丫头这情面，我李万贯记下了。”

固然郭家论官职还是家底都很普通，不过娶妻娶贤，陈氏以为郭芊配得起本身儿子。

陈氏听完，只感觉背脊生寒……

目光落在榻边那张写着歪七扭八东楚笔墨的纸上时，金色异瞳涌起一丝无法。

陈氏一听可乐坏了，当下表示这有何难，如果芊儿嫁过门就干妈变亲妈！指定给她坠得稳稳铛铛的！

一个罪无可恕的恶人又有甚么资格切磋她的统统呢？

江美玉狠瞪了她一眼，将杯中水酒一饮而尽。

不过——

李氏悄悄发誓，毫不让女儿再嫁商户！

江幼懒得跟她废话，素手一扬，一枚胶囊刹时化入江美玉杯中，行动之快无人发觉，她巧笑着：“三寸舌诛命剑，树敌必受殃，大姐姐慎言。”

近些日子江丰茂仿佛忙得很，府里一向不见他的踪迹，陈氏实在无人诉说她在遴选儿媳上的心得和决策，这才在晚膳时一吐为快。

谁知那李氏闻言却哭得泣不成声，说只能是干妈，芊儿母缘薄，只得一个亲娘，不然定然会克死阿谁厥后的！

李氏诚心道明来意，前阵子有修士断言她的芊儿命格漂泊不稳，须得认个陈姓干妈返来，取“沉”坠浮命之意，才得安然顺利。

不过她倒是有兴趣体味一下，桑先生筹算如何还这拯救的恩典？

他起家走到书案前，行动谙练，自有章法地铺纸、研磨，身材高大的男人身上披着一件素色长衫，领口处模糊能见到胸前缠绕的厚重绷带，他的手大而粗糙，上面还生着层老茧，但他的行动却极其文雅有序，似是带着与生俱来的儒雅秀逸。

窗外阳光普照，一片暖和明丽之色，门窗紧闭的屋内却只能通过窗棂射进几束恍惚不清的光。桑北延高大笔挺地立于书案前，金色眸子中涌动着自嘲。

如果她进了门，这江家今后定然子孙富强，人丁畅旺！

如果娶了她，江家这家底怕是还能再厚上一厚！

提笔落墨间，藏锋端庄，如山岳稳立，掠笔飞毫，似凛冽劲风，落笔云烟若水。

那些衣物里不但有褴褛的麻布短衫，绸缎男衫，乃至另有富丽透露的青楼女子衣裙……各式百般，丰富至极。

悠长未动笔写字，再加上不风俗用碳笔，这笔迹失实难以入眼，望着书案上整齐摆放的文房四宝，一时竟有些技痒。

他已在佛前发誓，再不问世事，这平生只为赎罪忏悔。

好好一个儿媳妇，就这么着跟儿子变成兄妹了。

他唇角轻提，即便历经这很多年，笔力却未曾退步……她如果瞥见这字，应当也会感到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