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春雨
皇甫钦凤目沉黑,薄唇上扬:“这件事没有筹议的余地。”
云风白的度量宽广而暖和,让韶华感觉安好,放心。面前烟雨迷蒙,耳边雨打芭蕉,没有烽火,没有机谋,没有任务,没有叛变,光阴也仿佛定格下来,静好成为永久。
“年将军,我哥哥不会……出事吧?”上官心儿担忧地问。
“站住!韶华!”云风白勒马,挡在韶华前面。
马车粼粼而行,雨声更急更密了,马车中的两人却堕入了沉默中。韶华擦着头发,皇甫钦拨着炭火。
大雨中,韶华抱膝坐在战马边,又湿又冷又狼狈,想起云风白,她忍不住悲伤抽泣。
韶华推开云风白,“不,你我不能在一起……”
韶华回过神来,道,“甚么信?呈上来。”
“是。”骑卫领命。
“好。”
“年将军,你前脚刚出去,后脚玉京密使就来了,他带来了一封信。”上官心儿垂首禀报。
“不会的,圣上离不开年将军。”上官心儿垂首道,她俄然想起了甚么,“对了,密使还带来一个木匣子,是圣上送给年将军的,奴婢放在书房中了,这就去取来。”
韶华满心苦涩,强作笑容,“九王爷多虑了,我并没有悔婚的意义。我只是想请您出去一下,我想换一件洁净的衣裳。”
“丢掉。”韶华冷冷地打断上官心儿,“花都谢了,留着也无益,去丢了。”
韶华笑了笑,却有泪水落下。她觉得,他们已经相忘于江湖,生命再无交集了。从在和合虚山的荒漠上相逢,不知不觉,已经九年。这九年里,多少存亡分袂,多少物是人非,多少诡计叛变,只要他未曾窜改,未曾拜别。
“啊?可这是圣上……”
韶华靠着车壁静坐,面前闪现出云风白的脸,眼泪再一次涌出。如果,有来生,她必然回报他的密意。
意、乱、情、迷时,韶华的脑海中蓦地划过一幕幕场景:北宇幽都的星空下,云风白濒死的衰弱面孔;玉京观星楼,她一剑刺穿他的胸膛,他的眼神绝望而哀痛。一向以来,她带给他的只要伤害和灭亡,没有幸运,没有将来。和她胶葛不清,他将来必然会死。她也再也没有十指,能够换他的生命了。如果他死了,那世大将再也没有人让她感觉暖和缓放心了……
“为甚么?”云风白哀痛。
皇甫钦笑对劲味深长:“平时,你的苦衷从不写在脸上,没有人晓得你在想甚么。但是本日,你的苦衷全写在脸上。年将军,春祭的婚礼已经诏告天下,成为定局,不容你我忏悔。即便你不喜好小王,不想下嫁小王,也得考虑天下的局势和你本身的处境吧?在禁灵之战前,你立下必胜的军令状,但是玉京的兵力不敷以兼并禁灵。帝君向北冥求缔盟,为你我赐婚,金狮骑刚赴禁灵,你就想出尔反尔地悔婚,你将本身的信誉置于何地?你将北冥与小王置于何地?何况,现在,禁灵的战局正在决定性阶段,悔婚对你,对我,对玉京,对北冥,都没有好处。你细心想一想,信赖以你的聪明才干,会比小王看得更清楚,也更明白如何做才是最好的挑选。”
“密使现在在那边?”韶华问上官心儿。
马蹄踏水,飞速奔驰,韶华猖獗地挥鞭催马。或许是泥路打滑,汗血马前蹄一个趔趄,滚倒在地。韶华也被带翻在地,背上传来一阵剧痛,泥水灌入口中。她翻身坐起,吐出口中泥水,还妙手脚都能动,没有受伤。
韶华从速擦眼泪,袖子上满是泥水,竟擦了一脸泥,更加狼狈,“你……你从那里冒出来的?”
“小王从金狮营回天音城,刚好颠末这里,要不是汗血马,小王差点没认出你……”皇甫钦指着不远处的马车,和一队立在雨中的骑卫,“先上马车吧,淋出了风寒可不是玩的。”
留下几名骑卫照看伤了足的汗血马后,皇甫钦叮咛启程。
“我的马……”韶华道。
韶华翻开,一捧枯萎的荼蘼花映入视线。
韶华忍不住笑了。
驿馆中,韶华梳洗毕,换了一身干爽衣服,雨已经小了很多。韶华坐在偏厅中喝茶,遣散淋了冷雨的寒气。
“今后,每年春季,我们都一起在花架劣等着荼蘼花开。”某一年的春季,宁湛站在荼蘼花下,如此承诺她。现在,承诺犹在耳边,他却无情地将她送给皇甫钦。现在,她都要嫁给皇甫钦了,他又送荼蘼花来做甚么?他当她是甚么人?
“别的,在驿馆设一处灵堂……”
“好好的,没有一丝兆头,如何就下起雨来了?”韶华感觉奇特。
云风白长慨气,“只是,怕洗盘子罢了。”
上官心儿取来木匣,呈给韶华。
皇甫钦要扶韶华,韶华躲开了,也不借的伞,独自穿过雨帘,走向马车。
雨越下越密,韶华指着路边的一丛芭蕉树,“畴昔避避雨吧?”
“那您筹算如何办?”
上官心儿神采煞白,颤声道:“这……这不是谋逆吗?”
“我没哭,是雨水。”韶华笑了笑,脸上又被雨水淋湿。
“咴咴――”汗血马伤了前蹄,倒在泥泞中哀鸣。韶华坐在泥水里,拍着它的头安抚它。
“在你心中,我只是一个过客,还是和过客略微有点分歧的人?”云风白哀痛地问道。究竟,多情只是一场一厢甘心的痴,还是能够换得她的情,她的爱?
韶华嘲笑。她明白宁湛这么做,一是想拿北冥金狮骑来耗损禁灵的兵力,保存玉京的气力;二是不想封萧良为大将军,让萧良成为另一个更可骇的李元修。不管何时,他的算计老是站在他的态度上滴水不漏,一举数得。他向来未曾为她想一想,现在禁灵的战局正在紧急关头,她撤回一半青龙骑,不啻于对战时自折一臂,如何能持续与崔天罡对抗?万一这一战输了,立下军令状的她也会沦为这一战的陪葬。他只考虑他的得失,他将她的性命置于何地?!
“啪!”韶华将信拍在桌上,面露愠色。
马车开端启程,大雨滴在车顶,收回浮泛的声响。韶华坐在车中,怔怔地入迷。皇甫钦递过一条干毛巾,她才认识到本身满身还湿漉漉的。
云风白怔在了雨中,他闭了眼,任由雨水从脸上滑落。
云风白也笑了。
韶华与云风白对饮,说了一些别后的经历。韶华没有提和宁湛的分裂,云风白也没有说一年来的相思。
“你要送伞的银发男人是谁?看爱妃你失魂落魄地模样,你不会背着小王红杏出……”
“鄙人房歇下了。他马不断蹄地一起赶来,已经累得虚脱了。要叫他来么?”
皇甫钦干咳道:“咳咳,爱妃,重视礼数,礼数。大庭广众之下,堂堂王妃岂可宽衣解带,赤、身露体?!”
“小王留下几小我照看它,等雨停了,抬回城去就是了。”
“韶华,我只问你一句话。”大雨滂湃,雨帘蔽眼,韶华看不清云风白的神采。
“放心吧,不会。萧良如果敢动京畿营主将,那就是真的‘谋逆’了。临时,他没有这个胆量。”
韶华收回了一声微不成闻的轻叹,转头看窗外。不知甚么时候,雨已经停了。天空碧蓝如洗,清风习习,白云澹澹。看着清风白云,韶华心中一片难过,伤怀。
韶华一掌拍飞皇甫钦,“闭嘴!谁赤、身露体了?我还穿戴长袖中衣呢!呸,谁是你爱妃!”
六合空寂,雷电交集,韶华一人坐在雷雨中抽泣,雨水打在头上,身上,冰寒入骨。韶华哭得正悲伤,俄然感觉头上没有雨点落下了,她昂首一看,竟有一把伞遮在头上。再侧头一看,皇甫钦举着伞,笑眯眯地望着她,“爱妃,你可真狼狈耶,如何坐在雨里哭鼻子?”
韶华挑眉:“我还没说是甚么事,你如何就断言没有筹议的余地?”
上官心儿呈上信来,封口的火漆,是帝王公用的蟠龙浮云图纹。韶华仓猝翻开信,宁湛的笔迹遒劲飞逸一如往昔,信中的内容,让韶华的神采垂垂凝重。
韶华望着云风白,数日来寂如死灰的心,竟有了一点暖和缓打动。他的声音,让她安静;他的笑容,让她放心。本来,至始至终,他一向站在原地,等她转头,未曾拜别,未曾放弃。
皇甫钦一怔,随即笑了,“是小王多虑就好。马车里有一套洁净衣物,是小王的,你先换上吧。”
瞥见云风白拿出银子会账,韶华讽刺:“啧啧,真是奇事,云教主终究会带银子出行了。”
韶华道:“谋逆?这倒还不至于。就算萧良有此心,萧太后也不会答应观星楼之变再上演一次。这不过是萧氏见高大将军殁了,我又不在玉京,想趁机减弱我的兵权。从他们只是囚禁你哥哥,能够看出,他们的目标只是大将军之职,还不至于谋逆。”
“那,这该如何办?”上官心儿问。
马车进入天音城,到达驿馆,韶华伸谢告别,皇甫钦回九王府。马车中,皇甫钦低声叮咛骑卫,“传令下去,天音城四周,凡见到银发男人,杀!”
韶华喝了一口热茶,遣散了淋雨的寒气,“圣上的意义,是要我从禁灵撤回一半青龙骑,回玉京护驾。”
雨打蕉叶,沙沙作响。两人牵着马,站在芭蕉树下避雨。雨珠从芭蕉叶的裂缝落下,两人的衣裳几近湿透。韶华的荷叶路上掉了,云风白撑着荷叶,两人缩在一处避雨。
酒坊的客人垂垂多了起来,过了常日集会的时候,游侠儿们仍旧没来。他们一贯行迹不定,韶华也不在乎,筹办和云风白回城。
“唔,感谢。”韶华接过毛巾,开端擦头发。
韶华点头,语气哀痛:“高大将军平生兵马疆场,为国效命,是忠臣良将,他的品德功劳都让人倾佩。他活着时,对我也极好,视我为本身的孙女普通心疼,教诲。现在,我不在玉京,遥设灵堂祭奠他,也是一番情意……”
上官心儿吓了一跳,谨慎翼翼地问道:“年将军,玉京出了甚么事?”
“我没这么娇贵。”韶华在雨中洗去了脸上的泥泞,外套太脏,干脆在上马车前也脱下抛弃了。
“一个生射中的过客罢了。”韶华眼神一黯,心如刀割,鲜血淋漓。
“本年,北冥天象非常,只恐会有大变,你实在不该来北冥……”云风白望着韶华,喃喃道。
“是。”骑卫接过伞,领命而去。
“是。”上官心儿领命欲退。
韶华笑了,轻叹:“权势场中的纷争,比疆场上还多变数。我只愿这‘以退为进’,不要成为再无‘进’日了。”
“奠高猛大将军么?”
韶华不敢看云风白的眼睛,也不管大雨滂湃,翻身上马,奔入雨中。
云风白也翻身上马,追向韶华:“韶华,你等等……”
韶华脱外套时,骑卫们仓猝别开首。
皇甫钦掀帘拜别。
“阿嚏!”一阵北风吹来,韶华打了个喷嚏,毕竟还是初春,雨水淋在身上很冷。
皇甫钦也不活力,撑伞跟在前面,笑道:“爱妃,会着凉的……”
云风白伸臂,将韶华揽入怀中,“雨水很冷,如许和缓一些。”
云风白超越了韶华。
韶华和云风白行到半路,气候说变就变,春雷阵阵,下起了大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郊野,没有屋舍能够避雨,幸亏路边有荷田,小荷初露,碧叶如盖。两人摘了荷叶,顶在头上作伞,但衣服还是湿了。
“对不起,风白。”韶华勒住缰绳,绕开云风白,纵马拜别。
韶华望着缺失的小指,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湿了她一脸:“一个过客罢了。”
皇甫钦说得一点也没错,她不像云风白一样自在萧洒,超然物外,能够随心而为,她身上戴驰名为“任务”的桎梏,背负着将士们的运气,玉京的存亡,统统由不得她率性而为。
皇甫钦也不活力,反倒笑了,“小王从未见你像本日这般悲伤落魄,即便在承平宫帝君赐婚,你也未曾流过一滴眼泪。阿谁银发男人对你来讲,想必非同普通人吧?”
“啪嗒!”荷叶落在地上。
“你如何哭了?”云风白奇特,伸手替韶华擦去脸上的泪水。
“等一等!”韶华制止。她拿起车厢内的一把伞,从车门递给一名骑卫:“你沿着这条路回走,如果遇见一名银发男人站在雨中,就把伞给他。如果没遇见,就算了。”
韶华心中一痛,合上木匣,扔给上官心儿,“丢掉。”
皇甫钦话未说完,又被韶华一掌拍飞,“少胡说!”
“是,奴婢这就去办。”上官心儿领命拜别。
韶华喝了一口茶,道:“我远在天音城,管不了玉京的事。萧良要当大将军也好,要当天子也罢,都由他去。圣上是一只假寐的老虎,看似怏怏卧于帝座上,但谁如果以为真的能够觊觎他的宝座,只怕尚未靠近,就已经被他扑倒,吃得骨头也不剩。以是,不必担忧玉京会有大变。我别的修书几封,悄悄遣人送给你哥哥和田济他们,在我回玉京之前,不必违逆萧良,即便心中有委曲,也统统顺利萧良的意义。临时,让萧氏逞意一阵子。至于青龙骑,我一个也不会调离禁灵。等过几个月,我还会找机遇将白虎、骑调出玉京……”
韶华怕撞上,仓猝勒马,汗血马抬头嘶鸣。
芭蕉下,春雨中,两道人影紧紧地胶葛在一起,仿如一人。
上官心儿掩唇笑了,“比来闲来无事,奴婢也翻翻《兵策》解闷,年将军这一招,莫不就是‘以退为进’?”
韶华上车后,皇甫钦也含泪爬上了车,“呜呜,小王必然要警告烟儿,长大以后绝对不能娶女武将……”
韶华没有停下,她骑术高超,汗血马在雨中飞奔如电。云风白骑术更佳,青花马四蹄踏雨,疾如腾云。
“甚么话?”韶华颤声问。
“高猛大将军病逝了。”韶华哀痛隧道,继而又愠怒,“高大将军殁后,萧良以保护春狩次序为来由,调遣大量乌衣军进入玉京,管束了京畿营,囚禁了你哥哥上官武,逼迫圣上封他为大将军……”
韶华昂首,恰好对上云风白密意的目光,和顺而熟谙。
“不必了。我连夜修书一封,明日便让他带回玉京吧。”
韶华突破了马车中的沉默,“九王爷,我有一件事想和你筹议。”
云风白低头,吻去韶华颊上的泪水。他的吻,落在韶华的颊上,轻如蝶翼,落在唇上时,却变得炽热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