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卜卦
天井里的氛围一时候有些冷凝,直到端清摇点头:“交浅言深,是贫道之过。”
“百鬼门主的承诺,现在已经如此轻易得了吗?”端清看着他,“一诺千钧,这句话说得轻易,偶然候却会支出更沉重的代价。”
这是一曲《送魂》。
端清摇点头:“贫道这点微末伎俩,不敷以献丑,刚才妄言也是观公子身上武息不稳,这才出言提示,何谈见教?”
“道长公然是知事之人。”楚惜微勾了勾唇,“鄙人不是君子,但言出必行,不晓得长意下如何?”
自称“端清”的道人公然没在楚惜微身边逗留,仿佛只是相逢了无关紧急的人,转眼就与他擦肩而过,倒是楚惜微出言留步:“请等一下。”
楚惜微凝神看去,水池边公然立着位道人,正背对着他手按箫管,如霜如雪的白发被一支乌木簪松松挽起,对男人来讲显得颀长肥胖的身材笼在一袭吵嘴错落的道袍下,仪态安闲天然,仿佛不是来祭丧,而是送别一名萍水相逢的路人。
楚惜微点头,循声而去,踏过一起焦土烂瓦,终究走到了昔日潜龙榭地点。
启事无他,叶浮生又昏畴昔了。
楚惜微点头应下,就听端清道:“请公子将厉锋交于贫道。”
谢离看着他分开,又转头看看棺木和满地废墟,天光流泻出一缕,拉长了他小小的影子。
山庄里的尸身早被闻讯赶来的武林人士清理出来,谢重山的尸身滑入水中,捞起来时倒还完整,只可惜谢无衣一代英豪,却葬身火海,最后连具全尸也拼不起来。
端清拂尘一扫,荡开烟尘,语气平平平淡,“叶者,反古也,是为旧,想必公子与此人都耽于旧事,可贵向前,如此迟疑实在不该。又一言,叶飞叶落,前者飘零不定,后者归根沉泥,本是平生颠沛、至死方休的命局,现在落入公子手里,此人的命已经不属于本身,而操握在你,公子的设法摆布着他的命数,而贫道说的不算。”
反而是谢离叫住了他,小少年的嗓子哭得沙哑,声音听起来多了几分红熟:“楚公子,断水刀……给你。”
楚惜微不接,只是看着他黑乎乎的发顶:“就这么给我,甘心吗?”
楚惜微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低声问道:“内里除了谢离,另有何人?”
“多谢。”端清提步,俄然一顿,从腰间解下银壶递给楚惜微,“公子行了便利,贫道身无长物,便以此酒相赠。日月分歧天,山川有相逢,再见。”
楚惜微一走到这里,就听得一声几不成闻的动静,那是二娘在示警。
谢离仍失魂落魄地跪着,不晓得是听出来了还是没有,楚惜浅笑道:“道长善卜?”
端清不作答,楚惜微便当他默许,道:“我想请道长为一小我算命,只不过我没有他的生辰八字,姓名也不便奉告,道长可有体例?”
端清考虑半晌,道:“我算不得。”
端清道:“昔年与谢老庄主一面之缘,算不得友情,只是刚好路经此地,闻说不幸,遂来拜祭。”
此人完美得仿佛不带人气,冰冷得也仿佛不近情面。
“山野散修,略懂罢了。”端清看了他一眼,“公子心有郁结,大喜大悲最是伤身,还请放心一些,不然不但于己倒霉,也恐累及旁人,偶然候随心率性一定不是件功德。”
“为何?”
“鄙人说了言出必行,天然不会践约。”楚惜浅笑了笑,向二娘使了个眼色,后者会心而去,“只是将厉锋交于道长,便是将葬魂宫的虎伥递了畴昔,道长方外之身,恐怕要沾上不需求的费事。”
霜雪般的人影消逝在面前,楚惜微手握银壶,看了看已经不再抽泣,正在清算棺木的谢离,想了想,到底还是没说甚么,就筹办归去了。
尸骨被安设在上好楠木棺里,谢离满身抖得像被寒冬冷缩的鸡崽子,颤巍巍地伸手去推棺盖,也不知是力量小,还是胆量不敷大,只虚虚推开了一道裂缝,就再也没能持续,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伏在棺上嚎啕大哭,身边一盏灯火明灭,映着满目苦楚废墟。
端清道:“不然,贫道不过由人观事,妄自推断。既然买卖达成,那么也请公子应贫道一事。”
叫完一声“阿尧”,仿佛放下心头一块大石,悠长绷紧的弓弦突然松弛,奇痒与剧痛都压不住囊括而来的怠倦,是以他脑袋一歪,干脆利落地沉入黑梦境,这一次不是认识沉湎的圈套,而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憩息。
白发道人眼里含着一抔高山寒雪,面上凝着一片幽潭静水,就连说话,也像断冰切玉般冷酷:“贫道端清,打搅了。”
他从背后解下那把承载断水山庄多年基业的宝刀,双手捧着,谨慎翼翼地递给楚惜微。
端清不置可否:“公子是要毁诺?”
他不动声色地往二娘藏身之处看了一眼,耳边箫声竟然还是未绝,乃至不闻短促不继的破音,足见此人一口内息绵长,可谓骇人。
说话间,他将玉箫悬回腰间,和一只巴掌大的银壶挂在一起,腕捉拂尘,抬步就向楚惜微走来。那一刻藏在暗处的二娘下认识绷紧了身子,却被楚惜微表示不要轻举妄动。
楚惜微摇了点头,抬脚正要进入,却忽闻一阵箫声起,吹落穹空点点碎星,幽深意远,不断如缕。
暗处守在此地的部下现身,单膝跪隧道:“回尊主,一炷香前驰名白发道人来此祭奠,我等不便利现身,便只能看他出来,二娘已经跟上了。”
他这边考虑,端清的目光落在谢离身上,开口道:“少庄主幼年失亲,半生颠沛,是命途多舛之相,但是险中求胜,此后自有作为,谢庄主在天之灵当可放心。”
楚惜微活了二十来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物,还是第一次瞥见,光是风华面貌就能让贰心悸的人。
“多谢道长赠言,是鄙人一时想岔,先向道长赔罪。”楚惜微拱手道歉,又道:“只是鄙人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道长不吝见教。”
他走得急快,几乎撞上端药返来的孙悯风,鬼医对着他的背影打量了好一会儿,点头道:“比女儿家的脾气还大,赶上葵水不顺了吗?”
但是观此人形貌,顶多不过而立罢了。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光阴催。
楚惜微目光一凝:“这等奸恶之人,不值得道长脏手。”
就这么短短一句话,要让几代人用血肉筋骨来承,终究玉石俱焚,至死方休。
楚惜微想了很多次相逢的场景,可真事光临头的时候,一个也没有上演。
跟在他身后的两个部属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只能看天看地,活当灌了一耳朵西北风。
抽刀断水,今后怕是真的断了。
“冒昧相询,道长是与断水山庄有故?”楚惜微只觉脚下空中仿佛另有火焰灼烤后的余热,悄悄皱了皱眉,说话时笑意不减,“偌大基业一朝倾颓,实在令人唏嘘。道长如果故意来此,不如多留些光阴。”
光看他背影,像个年过百岁的白叟,但是观其脸孔,却不过是白梅盛绽般韶华初露。
此时距夺锋会惊变已颠末端两天,全部古阳城全面戒严,到处可见剑拔弩张的武林人士,布衣百姓噤若寒蝉,平常出行都不敢多看多谈,唯恐一不谨慎招惹了祸事。
楚惜微垂眸,恰到好处地掩去眼中一闪而逝的精光:“若道长肯应,非论对错,鄙人皆可应下道长一件事。”
仿佛一个孩子,在这一刹时长成了大人。
楚惜微踏着东方未明的细碎黯光走来,断水山庄的火势早已毁灭,只留下断壁残垣被覆盖在夜色下,匾额早已碎裂,门前的玄武石碑塌了半边,再不复昔日风景。
工夫弹指,流年顷刻。
楚惜微沉默,半晌才道:“道长神机奇谋。”
楚惜微眯了眯眼睛,谢重山这三年被禁庄内,但是之前也有多年未出古阳城,那他与这道人的一面之缘……怕起码是有十年之久了。
楚惜微顶着一脑门官司出了门,在路上漫步了一会儿,就渐渐收敛了肝火,他不想转头归去,又不肯意跟没头苍蝇一样乱窜,就干脆去了断水山庄故地。
普通的算命先生闻说此言都会糊他一脸花签,端清看了他两眼:“那就请公子给写个字吧。”
那构筑高雅的长廊早已付诸一炬,只剩下一个水池还残留当日风景,泥水浑浊不堪,时不时能够看到被热浪蒸死的鱼虾和浸泡在内里的修建残骸。
一顷刻潮起潮落,一刹时翻山覆海,但是瞬息又转入低谷,声声如泣,仿佛忘川绕过人间,终究归于何如。
“呵,我等着。”楚惜浅笑了笑,伸手拿起断水刀,就像拿起不敷轻重的一把凡铁。
楚惜微很有耐烦地等他吹完这支曲子,曲终以后,道人转过身来,暴露一张神情寡淡的脸。
端清侧过甚:“有事?”
一曲《送魂》毕,只微顿了一下,就换了支曲子,这一次是《往生》。
“爹说了给你,那就要给你。”谢离抬开端,“我说过要拿返来,将来也必然会拿返来。”
言尽于此,楚惜微也不再多谈,道:“我的部属正将厉锋带到西城门,还备下了车马送道长一程,请。”
“贫道自知。”
他气急废弛地想把人晃醒,但是看到那张疲色深深的脸,又很不是滋味。在原地迟疑了半晌,楚惜微端着一张乌云罩顶的脸给他涂药包扎,然后一甩袖子出了门。
楚惜微顿了顿,道:“叶。”
楚惜微内心“格登”一下,脸上笑容不改,袖子里的手渐渐收紧了。
徒留楚惜微坐在床边气沉丹田,好不轻易忍住了一口老血。
广寒玉树,风仪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