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马陵道万弩射庞涓咸阳市五牛分商鞅(2)

秦孝公嘉卫鞅之功，封为列侯，之前所取魏地商於等十五邑，为鞅食邑，号为商君。后代称为商鞅为此也。鞅谢恩归第，谓家臣曰：“吾以卫之支庶，挟策归秦，为秦更治，立致强大。今又得魏地七百里，封邑十五城，大丈夫得志，可谓极矣。”来宾齐宣称贺。内有一士厉声而前曰：“‘千人诺诺，不如一士谔谔。’尔等居商君门下，岂可进谄而陷主乎？”世人视之，乃上客赵良也。鞅曰：“先生谓世人之谄，试言吾之治秦，与五羖大夫孰贤？”良曰：“五羖大夫之相穆公也，三置晋君，并国二十，使其主为西戎伯主。及其自奉，暑不张盖，劳不坐乘，死之日，百姓悲哭，如丧考妣。今君相秦八载，法律虽行，刑戮太惨，民见威而不见德，知利而不知义。太子恨君刑其徒弟，怨入骨髓，官方父兄后辈，久含怨心。一旦秦君晏驾，君之危若朝露，尚可贪商於之繁华，而自夸大丈夫乎？君何不荐贤人以自代？辞禄去位，退耕于野，尚可望自全也。”商君沉默不乐。

话分两端。却说秦相国卫鞅闻庞涓之死。言于孝公曰：“秦魏比邻之国，秦之有魏，犹人有腹心之疾，非魏并秦，即秦并魏，其势不两存明矣。魏今大破于齐，诸侯叛之，可乘此时伐魏，魏不能支，必定东徙。然后秦据国土之固，东乡以制诸侯，此帝王之业也！”孝公觉得然。使卫鞅为大将，公子少官副之，帅兵五万伐魏。师出咸阳，望东进发，警报已至西河。守臣朱仓垂危文书，一日三发。惠王大集群臣，问御秦之计。公子卬进曰：“鞅昔日在魏时，与臣相善，臣尝保举于大王，大王不听。本日臣愿领兵前去，先与媾和。如若不准，然后恪守城池，请救韩赵。”群臣皆赞其策。惠王即拜公子卬为大将，亦率兵五万，来救西河，进屯吴城。那吴城是吴起守西河时所筑，以拒秦者，坚毅可守。公子卬正欲修书，遣人往秦寨通问卫鞅，欲其罢兵。守城将士报导：“今有秦相国差人下书，见在城外。”公子卬命缒城而上，发书看之。书曰：

商鞅车驾出城，已百余里，忽闻前面喊声大振，令人密查，回报：“朝廷出兵追逐。”商鞅大惊，知是新王见怪，恐不免祸，急卸衣冠下车，扮作卒隶流亡。走至函关，天气将昏，往旅店投宿。店东索照身之帖，鞅辞无有。店东曰：“商君之法，不准收留无帖之人，犯者并斩！吾不敢留。”商鞅叹曰：“吾设此法，乃自害其身也。”乃冒夜前行，混出关门，径奔魏国。魏惠王恨商鞅诱虏公子卬，割其河西之地，因而欲囚商鞅以献秦。鞅复逃回商於，谋起兵攻秦，被公孙贾追至缚归。惠文公历数其罪，叮咛将鞅押出市曹，五牛分尸。百姓争啖其肉，斯须而尽。因而尽灭其族。不幸商鞅变立新法，使秦国强大，本日受车裂之祸，难道过刻之报乎？此周显王三十一年龄也。髯翁有诗云：

一日，宣王宴于雪宫，盛陈歌女。忽有一妇人，广额深目，高鼻结喉，驼背肥项，长指大足，发若秋草，皮肤如漆，身穿破衣，自外而入，声言：“愿见齐王。”军人止之曰：“丑妇何人，敢见大王！”丑妇曰：“吾乃齐之无盐人也，复姓钟离，名春，年四十余，择嫁不得。闻大王游宴离宫，特来求见，愿入后宫，以备洒扫。”摆布皆掩口而笑曰：“此天下强颜之女子也！”乃奏知宣王。宣王召入。群臣侍宴者，见其丑恶，亦皆含笑。宣王问曰：“我宫中妃侍已备，今妇人貌丑，不容于乡里，以布衣欲干千乘之君，得无有奇能乎？”钟离春对曰：“妾无奇能，特有切口之术。”宣王曰：“汝试发隐术，为孤度之。若言不顶用，即当斩首。”钟离春乃扬目炫齿，举手再四，拊膝而呼曰：“殆哉，殆哉！”宣王不解其意，问于群臣，群臣莫能对。宣王曰：“春来前，为寡人明言之。”春顿首曰：“大王赦妾之死，妾乃敢言。”宣王曰：“赦尔无罪。”春曰：“妾扬目者，代王视烽火之变；炫齿者，代王惩拒谏之口；举手者，代王挥谗佞之臣；拊膝者，代王拆游宴之台。”宣王大怒曰：“寡人焉有四失？村妇妄言！”喝令斩之。春曰：“乞申明大王之四失，然后就刑。妾闻秦用商鞅，国以强大，不日出兵函关，与齐争胜，必首受其患，大王内无良将，边备渐驰，此妾为王扬目而视之。妾闻‘君有诤臣，不亡其国；父有诤子，不亡其家。’大王内耽女色，外荒国政，忠谏之士，拒而不纳，妾以是炫齿为王受谏也。且王等恭维取容，蔽贤窃位，驺衍等迂谈阔论，虚而无实，大王信誉此辈，妾恐其有误社稷，以是举手为王挥之。王筑宫筑囿，台榭陂池，殚竭民力，浪费国赋，以是拊膝为王拆之。大王四失，危如累卵，而偷目前之安，不顾异日之患。妾冒死上言，倘蒙采听，虽死何恨！”宣王叹曰：“使无钟离氏之言，寡人不得闻其过也！”本日罢宴，以车载春归宫，立为正后。春辞曰：“大王不纳妾言，安用妾身？”因而宣王招贤下士，冷淡嬖佞，散遣稷下流说之徒，以田婴为相国，以邹人孟轲为上宾，齐国大治。即以无盐之邑封春家，号春为无盐君。此是后话。

自商鞅之死，百姓歌舞于道，如释重负。六国闻之，亦皆相庆。甘龙、杜挚先被撤职，今皆复官。拜公孙衍为相国。衍劝惠文公西并巴蜀，称王以号令天下，要各国悉如魏国割地为贽，如有违者，即出兵伐之。惠文公遂称王，遣使者遍告各国，都要割地为贺。诸侯俱踌躇未决。惟楚威王熊商，任用昭阳，新败越兵，杀越王无疆，尽有越地，地广兵强，与秦为敌。秦使至楚，被楚王叱咤而去。因而洛阳苏秦挟“兼并”之策，以说秦王。不知苏秦如何说秦，且看下回分化。

后蒲月，秦孝公得疾而薨。群臣奉太子驷即位，是为惠文公。

商鞅自大先朝旧臣，出入傲慢。公子虔初被商鞅劓鼻，积恨未报，至是，与公孙贾同奏于惠文公曰：“臣闻‘大臣太重者国危，摆布太重者身危。’商鞅立法治秦，秦邦虽治，然妇人老练，皆言商君之法，莫言秦国之法。今又封邑十五，位尊权重，后必谋叛。”惠文公曰：“吾恨此贼久矣！但以先王之臣，反形未彰，故姑容朝夕。”乃遣使者收商鞅相印，退归商於。鞅辞朝，具驾出城，仪仗步队，犹比诸侯。百官饯送，朝署为空。公子虔公孙贾告密惠文公，言：“商君不知悔咎，僭拟王者仪制，如归商於，必定谋叛。”甘龙、杜挚证成其事。惠文公大怒，即令公孙贾引军人三千，追逐商鞅，枭首回报。公孙贾领命出朝。当时百姓连街倒巷，皆怨商君。一闻公孙贾引兵追逐，攘臂相从者，何止数千余人。

相国不忘夙昔之好，举齐桓故事，以衣裳易兵车，安秦魏之民，明管、鲍之谊，此卬志也。三日以内，惟相国示期，敢不服从。

至期，侵晨，卫鞅先令人报入城中，言：“相国先往玉泉山伺侯，随行不满三百人。”公子卬非常信赖，亦以车载酒食，并乐工一部，乘车赴会，人数与卫鞅相称。卫鞅在山下相迎。公子卬见人从既少，且无军火，安然不疑。相见之间，各话昔日友情，并及本日通和之意。魏国从人，无不欢乐。两边俱有酒菜，公子卬是地主，先替卫鞅把盏。三献三酬，吹打三次。卫鞅使军吏席上报时，即命撤了魏国筵席，另用本国酒馔。两个侍酒的，都是秦国驰名的懦夫，一个唤做乌获，力举千钧，一个唤做任鄙，手格豺狼。卫鞅才举初杯相劝，以目视摆布，便去山顶上放起一声号炮，山下亦放炮呼应，声震陵谷。公子卬大惊曰：“此炮何来？相国莫非见欺否？”卫鞅笑曰：“暂欺一次，尚容告罪！”公子卬心慌，便欲奔逃。却被乌获紧紧帮住，转动不得。任鄙批示摆布拿人。公子少官带领军士，拘获车仗人等，端的是滴水不漏。卫鞅叮咛将公子卬上了囚车，先递回秦国报捷。却将所获随行人众，解其束缚，赐酒压惊，仍用本来车仗，教他：“只说主帅赴会返来。赚开城门，另有重赏；如若不从，立即斩首！”那一行从人，都是小辈，谁不怕死，尽皆依允。却教乌获假作公子卬坐于车中，任鄙作护送使臣，单车随后。城上认得是自家人从，立即开门。那两员勇将，一齐发作，将城门一拳一脚，打个粉碎，关阖不得，军士上前者，都被打倒。背后卫鞅亲率雄师，飞也似赶来。城中军民乱窜，卫鞅纵军士乱杀一阵，遂占了吴城。朱仓闻知主帅被虏，度西河难守，弃城而遁。卫鞅长驱而入，直逼安邑。惠王大惧，使大夫龙贾往秦军行成。卫鞅曰：“魏王不能用吾，吾故退隐秦国。蒙秦王尊为卿相，食禄万钟，今以兵权托付，若不灭魏，有负重托。”龙贾曰：“吾闻‘良鸟恋旧林，良臣怀故主。’魏王虽不能用足下，然父母之邦，足下安得无情？”卫鞅深思半响，谓龙贾曰：“若要我班师，除非将河西之地，尽割于秦方可。”龙贾只得应诺，回奏惠王。惠王从之，即令龙贾奉河西舆图，献于秦军买和。卫鞅按图受地，奏凯而归。公子卬遂降于秦。魏惠王以安邑地近于秦，难守，遂迁都大梁去讫。自此称为梁国。

卫鞅得了回书，喜曰：“吾计成矣！”复令人入城订定日期，言：“秦兵前营已撤，打发先回，只等会过元帅，便拔寨都起。”复以旱藕麝香遗之曰：“此二物秦地所产，旱藕益人，麝香辟邪，聊志旧情，永觉得好。”公子卬谓卫鞅爱己，益信其无他，答书谢之。卫鞅假传军令，使前营尽撤，公子少官带抢先行。却悄悄叮咛，一起只说射猎充食，在狐岐山白雀山等处，四散埋伏，期定是日午末未初，齐到玉泉山下，只听山上放炮为号，便一齐杀入，将来人尽数拿住，不准泄漏一人。

鞅始与公子相得甚欢，不异骨肉。今各事其主，为两国之将，何忍治兵，自相鱼肉？鄙意欲与公子相约，各去兵车，释甲胄，以衣冠之会，相见于玉泉山，乐饮而罢，免使两国肝脑涂地；使千秋而下，称吾两人之友情，同于管、鲍。公子如肯俯从，幸示其期！

公子卬读毕大喜曰：“吾意正欲如此。”遂宠遇使者，答以书曰：

商於封邑未经年，五路分尸亦不幸！惨刻向来凶报至，劝君熟读《省刑》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