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杀三兄楚平王即位劫齐鲁晋昭公寻盟(2)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化。

灵王尚醉卧于乾溪之台，郑丹仓猝入报。灵王闻二子被杀，自床上投身于地，放声大哭。郑丹曰：“军心已离，王宜速返！”灵王拭泪言曰：“人之爱其子，亦如寡人否？”郑丹曰：“鸟兽犹知爱子，何况人也？”灵王叹曰：“寡人杀人子多矣！人杀吾子，何足怪！”少顷，哨马报：“新王遣蔡公为大将，同斗成然率陈蔡二国之兵，杀奔乾溪来了。”灵王大怒曰：“寡人待成然不薄，安敢叛吾？宁一战而死，不成束手就缚！遂拔寨都起，自夏口从汉水而上，至于襄州，欲以袭郢。士卒一起奔逃，灵王自拔剑杀数人，犹不能止，比到訾梁，从者才百人耳。灵王曰：“事不济矣！”乃解其冠服，悬于岸柳之上。郑丹曰：“王且至近郊，以察国人之向背何如？”灵王曰：“国人皆叛，何待察乎？”郑丹曰：“若不然，出走他国，乞师以自救亦可。”灵王曰：“诸侯谁爱我者？吾闻大福不再，徒自取辱。”郑丹见不从其计，恐本身开罪，即与倚相私奔归楚。灵王不见了郑丹，手足无措，盘桓于厘泽之间，从人尽散，只剩单身。腹中饥馁，欲往村落寻食，又不识途径。村人也有晓得是楚王的，因闻逃散的军士传说，新国法律甚严，阿谁不怕，各远远让开。灵王连续三日，没有饮食下咽，饿倒在地，不能行动。单单只要两目展开，看着路傍，专望一识面之人，颠末此地，便是救星。忽遇一人前来，认得是旧时守门之吏，此时唤作涓人，名畴。灵王叫道：“畴，可救我！”涓人畴见是灵王呼喊，只得上前叩首。灵王曰：“寡人饿三日矣！汝为寡人觅一盂饭，尚延寡人呼吸之命。”畴曰：“百姓皆惧新王之令，臣何从得食？”灵王感喟一口，命畴近身而坐，以头枕其股，且安眠片时。畴候灵王睡去，取土块为枕以代股，遂奔逃去讫。灵王醒来，唤畴不该，摸所枕，乃土块也。不觉呼天痛哭，有声无气。斯须，又有一人乘小车而至，认得灵王声音，下车视之，果是灵王。仍拜倒在地，问曰：“大王为何到此职位？”灵王堕泪满面，问曰：“卿何人也？”其人奏曰：“臣姓申名亥，乃芋尹申无宇之子也。臣父两次获咎于吾王，王赦不诛。臣父往岁临终嘱臣曰：‘吾受王两次不杀之恩，他日王如有难，汝必舍命相从！’臣服膺在心，不敢有忘。近传闻郢都已破，子干自主，星夜奔至乾溪，不见吾王，一起追随到此，不期天遣相逢。今各处皆蔡公之党，王不成他适。臣家在棘村，离此不远，王可暂至臣家，再作商讨。”乃以干糒跪进，灵王勉强下咽，稍能起立。申亥扶之上车，至于棘村。灵王平素住的是章华之台，崇宫邃室，本日旁观申亥农庄之家，筚门蓬户，低头而入，好生苦楚，泪流不止。申亥跪曰：“吾王请宽解。此处幽僻，无行人来往，暂住数日，探听国中事情，再作进退。”灵王悲不能语。申亥又跪进饮食，灵王只是哭泣，全不沾唇。亥乃使其亲生二女婢寝，以悦灵王之意。王衣不解带，一夜悲叹，至五更时分，不闻悲声。二女启门报其父曰：“王已自缢于寝所矣。”胡曾先生咏史诗曰：

申亥闻灵王之死，不堪悲哀，乃亲身殡殓，杀其二女以殉葬焉。先人论申亥感灵王之恩，葬之是矣，以二女殉，不亦过乎？有诗叹曰：

侈心效楚筑虒祁，各国离心复请愿。壶矢有灵侯统散，江山仍旧事全非！

话分两端。再说晋自筑虒祁宫以后，诸侯窥其志在苟安，皆有二心。昭公新立，欲修复先人之业，闻齐侯遣晏婴如楚修聘，亦令人征朝于齐。齐景公见晋楚多事，亦成心乘间图伯，欲观晋昭公之为人，乃装束如晋，以懦夫古冶子从行。方渡黄河，其左骖之马，乃景公所最爱者，即令圉人于从舟取至，系于船头，亲督圉人饲料。忽大雨骤至，波澜澎湃，舟船将覆。有大鼋舒头于水面，伸开巨口，抢向船头，衔左骖之马，入于深渊。景公大惊。古冶子在侧，言曰：“君勿惧也，臣请为君索之。”乃解衣赤身，拔剑跃于水中，凌波踢浪而去。载沉载浮，逆流九里，望之无迹。景公叹曰：“冶子死矣！”少顷，风波顿息，但见水面流红。古冶子左手挽骖马之尾，右手提血沥沥一颗鼋头，浴波而出。景公大骇曰：“真神勇也！先君徒设勇爵，焉有懦夫如此哉！”遂厚赏之。

时蔡公引着斗成然、朝吴、夏啮众将，追灵王于乾溪。半路遇着郑丹倚相二人，述楚王如此恁般，“今侍卫俱散，单身求死，某不忍见，是以去之。”蔡公曰：“汝今何往？”二人曰：“欲还国中耳。”蔡公曰：“公等且住我军中，同访楚王下落，然后同归可也。”蔡公引雄师寻访，及于訾梁，并无踪迹。有村人知是蔡公，以楚王冠服来献，言：“三日前，于岸柳上得之。”蔡公问曰：“汝知王存亡否？”村人曰：“不知。”蔡公收其冠服，重赏之而去。蔡公更欲追随，朝吴进曰：“楚王去其衣冠，势穷力敝，多分死于水沟，不敷再究。但子干在位，若发号施令，清算民气，不成图矣。”蔡公曰：“但是如何？”朝吴曰：“楚王在外，国人未知下落，乘此民气不决之时，使数十小卒，遁辞败兵，绕城相呼，言：‘楚王大兵将到！’再令斗成然归报子干，如此如此。子干、子晰，皆脆弱无谋之辈，一闻此信，必错愕他杀。明公缓缓整旅而归，稳坐宝位，高枕无忧，岂不美哉？”蔡公开之。乃遣观从引小卒百余人，诈作败兵，奔回郢都，绕城而走，呼曰：“蔡公兵败被杀，楚王大兵，随后便至！”国人信觉得实，莫不惶恐。斯须，斗成然至，所言不异。国人益信，皆上城了望。成然奔告子干，言：“楚王甚怒，来讨君擅立之罪，欲如蔡般齐庆封故事。君须早自为计，免致受辱，臣亦逃命去矣。”言讫，奔狂而出。子干乃召子晰言之，子晰曰：“此朝吴误我也。”兄弟相抱而哭。宫外又传：“楚王兵已入城！”子晰先拔佩剑，刎其喉而死。子干慌迫，亦取剑自刭。宫中大乱，寺人宫女，相惊他杀者，横于宫掖，号哭之声不断。斗成然引众复入，打扫尸首，率百官驱逐蔡公。国人不知，尚疑来者是灵王；及入城，乃蔡公也，方悟前后报信，皆出蔡公之计。蔡公既入城，即位，改名熊居，是为平王。昔年共王曾祷于神，当璧而拜者为君，至是果验矣。国人尚未知是灵王已死，情面汹汹，尝中夜讹传王到，男女皆惊起，开门外探。平王患之，乃密与观从谋，使于汉水之傍，取死尸加以灵王冠服，从上放逐至下贱，诈云已得楚王尸首，殡于訾梁，归报平王。平王使斗成然往营葬事，谥曰灵王。然后出榜安抚国人，民气始定。后三年，平王复访求灵王之尸，申亥以葬处告，乃迁葬焉。此是后话。

枉竭民脂建二城，留将后主作情面。早知故物仍还主，何必当时受恶名。

平王宗子名建，字子木，乃蔡国郧阳封人之女所生，时年已长，乃立为世子，使连尹、伍奢为太师。有楚人费无极，素事平王，长于贡谀，平王宠之，任为大夫。无极请事世子，乃觉得少师。以奋扬为东宫司马。平王既即位，四境喧闹，颇事声色之乐。吴取州来，王不能报。无极虽为世子少师，日在平王摆布，从于淫乐。世子建恶其谄佞，颇冷淡之。令尹斗成然恃功专恣，无极谮而杀之，以阳匄为令尹。世子建每言成然之冤，无极心胸害怕，由是阴与世子建有隙。无极又荐鄢将师于平王，使为右领，亦有宠。这段情节，且暂搁起。

既至绛州，见了晋昭公，昭公设席享之。晋国事荀吴相礼，齐国事晏婴相礼。酒酣，晋侯曰：“筵中无觉得乐，请为君侯投壶赌酒。”景公曰：“善。”摆布设壶进矢，齐侯拱手让晋侯先投。晋侯举矢在手，荀吴进辞曰：“有酒如淮，有肉如坻。寡君中此，为诸侯师。”晋侯投矢，果中中壶，将余矢弃掷于地。晋臣皆伏地称：“千岁。”齐侯意殊不怿，举矢亦效其语曰：“有酒如渑，有肉如陵。寡人中此，与君代兴。”扑的投去，恰在中壶，与晋矢相并，齐侯大笑，亦弃余矢。晏婴亦伏地呼：“千岁！”晋侯勃然变色。荀吴谓齐景公曰：“君讲错矣！本日辱贶敝邑，正以寡君世主夏盟之故。”君曰‘代兴’，是何言也？”晏婴代答曰：“盟无常主，唯有德者居焉。昔齐失霸业，晋方代之。若晋有德，谁敢不平？如其无德，吴楚亦将迭进，岂惟敝邑！”羊舌盻曰：“晋已师诸侯矣，安用壶矢？此乃荀伯之讲错也！”荀吴自知其误，嘿然不语。齐臣古冶子立于阶下，厉声曰：“日昃君劳，可辞席矣！”齐侯即谦谢而出，次日遂行。羊舌盻曰：“诸侯将有离心，不以威胁之，必失霸业。”晋侯觉得然。乃大阅甲兵之数，总计有四千乘，甲士三十万人。羊舌盻曰：“德虽不敷，而众可用也。”因而先遣使如周，请王臣来临为重，因遍请诸侯，约以秋七月俱集平丘相会。诸侯闻有王臣在会，无敢不赴者。

却说司马督等围徐，久而无功，惧为灵王所诛，不敢归，阴与徐通，列营相守。闻灵王兵溃被杀，乃得救班师。行至豫章，吴公子光，率师要击，败之，司马督与三百乘悉为吴所获。光乘胜取楚州来之邑。此皆灵王无道之而至也。

茫茫衰草没章华，因笑灵王昔好奢。台土未乾箫管绝，不幸身故野人家。

再说楚平王安集楚众，以公子之礼，葬子干、子晰。录服从贤，以斗成然为令尹，阳匄字子瑕，为左尹，念薳掩、伯州犁之冤死，乃以犁子郤宛为右尹，掩弟薳射、薳越俱为大夫。朝吴、夏啮、蔡洧俱拜下大夫之职。以公子鲂敢战，使为司马。时伍举已卒，平王嘉其生前有切谏之美，封其子伍奢于连，号曰连公。奢子尚亦封于棠，为棠宰，号曰棠君。其他薳启疆、郑丹等一班旧臣，官职仍旧。欲官观从，从言其先人开卜：“愿为卜尹。”平王从之。群臣谢恩，朝吴与蔡洧独不谢，欲去官而去。平王问之，二人奏曰：“本辅吾王发兵袭楚，欲复蔡国，今王大位已定，而蔡之宗祀，未沾血食，臣何脸孔立于王之朝乎？昔灵王以贪功兼并，致失民气，王反其所为，方能令民气悦服。欲反其所为，莫如复陈蔡之祀。”平王曰：“善。”乃令人访求陈蔡以后，得陈世子偃师之子名吴，蔡世子有之子名庐，乃命太史择吉，封吴为陈侯，是为陈惠公，庐为蔡侯，是为蔡平公，返国奉宗祀。朝吴蔡洧随蔡平公归蔡，夏啮随陈惠公归陈。所率陈蔡之众，各从其主，厚加犒劳。前番灵王掳掠二国重器货宝，藏于楚库者，悉给还之。其所迁荆山六小国，悉令还归故乡，秋毫无犯。各国君臣高低，欢声若雷，如枯木之再荣，朽骨之重生。此周景王十六年龄也。髯翁有诗云：

至期，晋昭公留韩起守国，率荀吴、魏舒、羊舌盻、羊舌鲋、籍谈、梁丙、张骼、智跞等，尽起四千乘之众，望濮阳城进发。连络三十余营，遍卫地皆晋兵。周卿士刘献公挚先到。齐、宋、鲁、卫、郑、曹、莒、邾、滕、薛、杞、小邾十二路诸侯毕集，见晋师众盛，大家皆有惧色。既会，羊舌盻捧盘盂进曰：“先臣赵武，误从弭兵之约，与楚通好。楚虔无信，自取陨灭。今寡君欲效践土故事，徼惠于天肹子，以镇抚诸夏，请诸君同歃为信！”诸侯皆昂首曰：“敢不服从！”惟齐景公不该。羊舌盻曰：“齐侯岂不肯盟耶？”景公曰：“诸侯不平，是以寻盟；若皆用命，何故盟为？”羊舌盻曰：“践土之盟，不平者何国？君若不从，寡君惟是甲车四千乘，愿请罪于城下。”说犹未毕，坛上鸣鼓，各营俱建起大旆。景公虑其见袭，乃改推却曰：“大国既以盟不成废，寡人敢自外耶？”因而晋侯先歃，齐宋以下接踵。刘挚王臣，不使与盟，但监临其事罢了。邾莒以鲁国频频侵伐，诉于晋侯。晋侯辞鲁昭公于会，执其上卿季孙意如，闭之幕中。子服惠伯私谓荀吴曰：“鲁地十倍邾莒，晋若弃之，将改事齐楚，于晋何益？且楚灭陈蔡不救，而复弃兄弟之国乎？”荀吴然其言，以告韩起。起言于晋侯，乃纵意如奔归。自是诸侯益不直晋，晋不复能主盟矣。史臣有诗叹云：

章华霸业已沉湎，二女何辜伴穸窀。堪恨暴君身故后，余殃犹自及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