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法不救人人自救
没等他们转念脱手，又听得一句“且是直取无术，乃至事曲。你们中有人定是讼告无方，反坏了事，正有大祸等着。”
不过瞧王冲这年纪，几人还不太信，心头犯着嘀咕，就看王冲要耍啥宝。
正统士子很鄙夷讼师这一行，可投身这一行的士子却越来越多。在黉舍大兴的徽宗朝时，读书人聚于州县黉舍，大多数都无入贡太学的出息，很多干起了代写状纸乃至包办词讼的事。此事过分众多，乃至于朝廷专门下过诏令，制止黉舍生员干讼师这一行。
“你们中必然有人将得破家之难……”
这个期间的占卜之术多如牛毛，易占只是此中一种，另有甚么星相、五行、勘面望气等等。但星相为朝廷所禁，其他方术上不了台面，易占是最风行的，蜀人擅易，也格外吃这一套。当然易占分支也多，所用经籍学说跟王冲所学的易学，乃至是象数派易学都有很大差异，王冲这铜钱课放在专业占卜人士眼里，就是纯粹的蒙人。
看管没说过王冲的来源，见几小我有所行动，也存了坑王冲一把的心机，早早退出去了。王冲这话这作为，顿时在几人眼里显得高深莫测，小意一问，王冲微浅笑道：“我？我是王冲……”
“真是受不得冤枉，还能去开封府找三院，也就是之前的登闻院，现在的鼓院、检院、理检院。别怕，仁宗天子时，开封府的民妇因为丢了一只鸡，也去登闻院敲鼓，仁宗天子亲身断案，本身掏腰包赔了那民妇鸡。”
世人纷繁打抱不平，王冲却道：“我的事无妨，就是你们……”
传闻是一本书，许光凝和王仲修面面相觑，不明以是。
【1：此时对讼师和状纸铺户还没有天下性的同一办理法规，都是处所因应实际环境由官员自定的法规，虽有细节差别，共同点却很较着，承认官方代讼机构的合法性以及讼师的身份，同时停止集合办理。】
正摸不着脑筋时，王昂来了，一头汗水，手里捏着本书。
“大过，栋桡，利有攸往，亨。九三，栋桡，凶……这是中下卦，还得了恶爻。”
“证据……要备案牍，总得有证据。本朝立法，无证不罪。便是昔日乌台诗案，也总得有诗文能攀附上时景。茂崖勿慌，叔兴当无大碍。”
却见王冲伎俩有模有样（跟顾八尺学的），卦辞随口道来（就只是易经原文罢了），这几人顿时寂然起敬，本想夺王冲寝具的动机也撤销了，都乖乖地静候下文。
“谁要算？算休咎？罢了，就为你们统统人占一课。”
王冲这话出口，有人就嗤笑出声，已进了班房，个个都是破家之难，还用得着你算？这小子唬人也不会。
王冲对他们另有指导：“不满判罚，可级级争诉。县里未决，可诉至府里，府里不决，还可诉至监司。转运司、提刑司、提举常平司都可诉。再不决，还能上诉到御史台乃至朝省。真是比窦娥还冤，窦娥是谁？别管……”
有人问：“小民的案子，县尊老爷和大府都判过近似的，小民感觉上告有望，想告到监司去，可听人说，这是越诉，监司不接的，是不是真的啊？”
这是对刑案嫌犯人而言，在场另有刑案受害者，因不满判罚成果上诉，成果被当作待勘之人，也进了班房。
至于越级上访，倒是不答应的，宋法规定了上访法度：“先科越诉之罪，却送本属州县，据所诉以理辨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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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瞧瞧，宋时官府断案，必必要审判分离，不但官员跟犯人有亲仇乡贯等躲避轨制，连审案官判案官之间有特别干系也要躲避。有审案判案权的部分又不止一个。在这个衙门得不到公道，还能去另一个衙门争夺。
“如果没能洗脱委曲，抱定了决计，还能够去邀车驾，也就是拦驾喊冤，不过这事就得受点皮肉之苦了。放心，也不是甚么大事，得不了徙罪。毕竟你等戋戋小民，也不太能够拦到官家的车驾。”
许光凝叹道：“为护大局，只能有所舍弃了。大不了到时以幼年为名，脱手替王冲减减罪罚。”
见这几人神采变幻，眼中凶光消逝，代以哀苦苍茫，王冲心道蒙对了。
王冲抒发着陈腐的感慨，垂垂进入了梦境。看管出去时，就听睡袋里响着微微的鼾声，那几人像是保护财宝普通分伺摆布，一时呆住。
这是甚么！？
铺户一定是讼师，讼师也一定亲书状纸。大多数老百姓都没才气自写状纸，多是找铺户写。同时也没才气另找讼师出主张，铺户也就公事公办，不会给更多“法律办事”。
别的，审案判案也夸大独立性，几朝敕令都规定，“勘事不得奏援引圣旨及于中书取意”，并严禁“监司于所部刑狱令承勘官司禀受推鞫”，要求“州县尽公据实依法断遣”。也就是说，查案判案不能依从下级的指令，这一点在徽宗赵佶公布的《政和敕》里也作了夸大。
厅堂里一片寂静，红烛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楚可闻。
王冲裹着睡袋，捧着小炭炉，在这班房里悠悠当起了判官。
王冲指导被控刑案的嫌犯，并不担忧会助了恶人，犯有大恶之人不成能呆在经理院的班房里。真有小恶之人，王冲也只是指导了诉讼流程，让官老爷多些费事罢了。对这些嫌犯来讲，但愿就在这些流程里。
“提刑司告张浚宣讲元佑禁术，已拿他入监，他把这书给了门生，肄业生务要呈送大府！”
“王二郎你为何也入了班房？”
就在此时，家仆入禀，听了动静，许光凝眉头深锁：“傅尧如何动得这么快，不等卢彦达把此案作出端倪就上奏？莫非卢彦达已说通了他，要自朝堂借力？”
所谓铺户，就是“钞状书铺户”。此时官方告状应诉，能够自写状纸，也可拜托别人。代写状纸的就叫铺户，官府发印专门办理，写状人也会系籍在册【1】。
“卢彦达舞剑，意在许光凝啊，就不知许光凝到底是劈面而上，还是拉别人挡枪？”
王仲修目光闪动：“学士的意义是……”
一番指导下来，这几人对王冲尊崇有加，对将来顿时充满但愿，而王冲也对本身这一案充满了但愿。
许光凝点头：“卢彦达是从晒书会一事上得了念想，王冲是黄庭坚之侄，又是苏氏外门子侄。他父亲是程门弟子，与之会文的府门生员张浚也是程门弟子，赵梓更是程门亲传。当日又有邵伯温露面，宋钧是蜀学名流，王冲所言的知行论，又是道学主论……”
如果在蜀地跟卢彦达相争，将他赶出朝堂的蔡太师又会惦记上他，有太多机遇进言官家，让他持续留在蜀地，乃至转到其他处所。
款项铛铛作响，那几人却不敢再凑过来了。宋人有三好，好饮好赌好占卜，在平头老百姓眼里，会占卦之人比读书人还矜贵，平常不敢获咎。
成都知府宅邸，烛架上儿臂粗的红烛成排，映得厅堂通亮。
话题转回本身身上，噗通一阵响，这几人全跪下来了：“二郎/小秀才/学谕！为小民作主啊！”
这些人还算不上罪犯，多是应诉待勘之人。宋人善讼，不是汉唐期间的草头小民，情愿随便被揉捏。循着国法，总要抗争。只是并非大家都懂国法，大多得托知法人，特别是读书人，而得不得方法，就非他们所能深知的了。
“叔父，大府……”
而他如果不争，回朝堂的但愿又多了一分，一旦归去，以他翰林学士的身份，在朝之位翘首可待。须知蜀帅，也即成都知府，少有任满三年的，越年已算守蜀有日。为了能回朝堂，他许光凝就必须装孙子。
“华阳四神童之首的阿谁王冲王二郎？”
感觉这态度太伤老友的心，许光凝突破沉默，画蛇添足地解释着，还把赵梓拉了出来。
许光凝如果这态度，卢彦达也该满足了。许光凝保一部分，宇文鲜于那几家又是蔡太师一脉，不太好动，但另有一多量本地士人，将这些与旧党有密切勾连的士人挖出来，也足以做出阵容，入了蔡太师的眼。
“莫乱，一个个来，先说说案子，再说说铺户代你们写的状纸内容。”
“烧了王相公家牌坊的阿谁王冲？”
可惜易学毕竟是易占的根脉，就如道家与玄门的干系，凡夫俗子哪能辩白得这么细心。再加上王冲自讼法一途入口，不被哄住的真不是普通人了。
“茂崖说得是，卢彦达就是看着这王冲根脉在苏黄，朝中又无依凭，才敢以其为案骨，追索别人。”
当然，王冲只是信赖卢彦达没那么大本领，能够硬生生办出一桩谋逆案。但以县学谤讪案动手，掀起一场打击旧党残存的案牍，这就属于党争范围，平常的法文法规就难起效力了。
“此时不争，为的是今后能争，你看华阳知县赵梓，不也是普通心机……”
王冲持续策画着，许光凝能反击当然最好，如此便能坐等消灾，不过……本来很靠近的赵梓都没了节操，许光凝自不值得他信赖。
“当了县学学谕的阿谁王冲？”
越级上访？王冲下认识地要点头拥戴，上一世都是峻厉打击的工具，九百年前如何能够答应呢，何况已经给了你这么多申述的机遇了。
“翻异就有了申冤的机遇，当然，翻异也不是无穷的，翻异别推只限三推，也就是第三次审案时，不管成果是甚么都得履行。但三推也不是绝对的，有确实铁证者，不限三推。”
可在脑筋里翻过《政和敕》，王冲讶异地发明，这一条被打消了……
翻异就是昭雪，录问、判案和行刑都是分歧衙门，寻着此中一个昭雪，就能获得重审机遇，在此时叫“翻异别推”。
王冲在指导这些人的同时，本身也上了一堂宋朝法律课，心中非常感慨，此时老百姓的律法报酬已经非常高，高到了跟九百年后都能一比的程度。
“官府公然是暗无天日，连小秀才你都要遭这一难。”
王昂顾不得跟叔叔酬酢，将一本书递给许光凝。
许光凝此时气色已缓，已有了计算：“以是，当务之急，是断开与这根案骨的粘连。”
王仲修一家许光凝当然要保，而其别人，邵伯温是果州知州，不属本路，本就是贬官，卢彦达不成能如何动他，但宋钧、王彦中等即将被连累出来的本地士人，卢彦达要洗濯他们，许光凝不肯周护。
许光凝这成都知府还身兼本路兵马钤辖，军驿铺也归他管，走马接受递甚么东西，不是太隐蔽的话，驿铺也会跟他知会一声。
“凡是定案，结案录问、判案科罪和行刑前，主官都恰劈面问你是否翻异，如果主官不露面不亲问，这案子不管如何判都不作数。而只要你答想翻异，这案子就能重新审过，这一点你们且记好。”
他点头苦笑道：“王冲这小儿，虽是有才有德，却更像是个灾星。”
王仲修惊诧，许光凝这话的意义很较着，他不筹办跟卢彦达这帮人在这一案上争到底。
一个个案子听过，一份份状纸梳理过，王冲也顺次作了指导。他不是积大哥吏，法文也只知外相，自不成能深切案子。但他记得讼法，能给他们点出诉讼的流程题目。
王仲修不再出声，他已明白了，许光凝不肯出头的启事很简朴，他想回都城，想回朝堂！
固然法文条令只是纸面上的，可这一套纸面上的东西却非全然都是情势，不然王冲也不至于在广都印书坊看到那么多法规编敕。他不熟谙法学，自不清楚，有宋一代，法文增改就是朝廷要务，是因应社会实际所需，可不是空洞的品德文章。
许光凝这话令王仲修几近顿足：“学士，我是替你，替蜀人忧心哪！卢彦达清楚是图谋翻搅起又一场案牍，穷治元佑元符余党！学士你虽不在此列，可难逃遮荫之罪！”
王仲修不知是恼还是憾，叹道：“当日他父愿入我王家属嗣，或许就没这场祸事了。”
许光凝拈着髯毛，吐出一句话：“茂崖，我帅蜀已越年了。”
王仲修不甘隧道：“学士，你是蜀帅！怎能让这般小人欺到面前！？提学如此作为，监司莫非不会群起仿效！？”
家仆道：“驿铺说，就是送本书。”
比起威胁之下，乃至被揍得鼻青脸肿才道出身份，此时亮明来源，气势就不普通了。那几人都下认识地退了几步，不敢近到王冲身前三尺。
以是，占卜只是袒护，王冲既已推测入监，天然已有所策画，而真正用来包管安然的手腕，倒是讼法。
“大腿……毕竟还是得长在本身身上啊。”
《政和敕》规定，不但提点刑狱司能够直受刑案重议，提举常平司、提学司也能够受案，也就是说，越级上访是答应的，乃至是鼓励的。
几小我明白过来，跟刚才王冲起课占卜的形象一对比，暗道幸运，还好没冒然脱手。
摆着一个现成的讼师，他们天然不肯放过。
宋时讼师已经鼓起，后代言朱门逼迫寒户，有“邓思贤不能讼，包龙图不能察”之语，这邓思贤在仁宗朝时就很着名了，连沈括都在《梦溪笔谈》里提上一笔。他出了一本专门教人如何打官司的书，名字就叫《邓思贤》。而以其为代表的“讼学”，更流行于两宋。
正巧，王冲知法，《宋刑统》和各种法规编敕他天然不成能记全，但讼法相干的东西却在脑筋里能找到，也是拜程世焕的印书坊所赐，印书坊也常常帮广都县衙印东西。
王仲修一问，才知是傅尧动用了马递，向汴梁发了“申奏奥妙急递笔墨”。自哲宗朝起，走马接受日趋权重，已可按劾守臣将帅。到了本朝，更隐踞传闻奏事之权。但平常也只用脚递奏文，只要告急事件才会用到马递。
王仲修神采孔殷，许光凝一脸乌青，正负手深思。
讼师一行在江西、福建乃至全部江南都很发财，蜀地也已鼓起。当然不都叫讼师，有叫“佣笔人”，有叫“茶食人”的，主体是落魄士人、干人、胥吏亲族乃至印书坊卖书铺的伴计。
王冲点头道：“没错，我就是阿谁王冲。”
这作派一摆出来，凑过来的几人都愣住了。
“叔兴在府学的老友张浚已被叫去提刑司问话，卢彦达之心昭昭，学士，不能坐以待毙。”
接过这本并不厚的册子，纸张极新，墨香扑鼻，许光凝一看书名，《景数集解》，心中迷惑更浓如书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