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古怪的契书
吃饱了墨的细毫在手，老书手将契书上的事由笔墨抄了一遍，看看何三耳和忍不住也凑到边角的刘盛，笑吟吟地问：“还没看出来？”
算起来亏了一百三十贯啊！能够买好几十亩地步了！
王何氏撑脸笑着，她催着驴车一起急赶，颠得钗簪混乱，脸上的粉脂也早被汗糊了，这一笑实在渗人。
坐上驴车，王何氏越想越憋闷。
何三耳端坐檀木交椅，正在核阅刘盛递来的契书，闻言向刘盛递了个凌厉的眼神，再风轻云淡隧道：“待明日去县衙过了契，我会跟太爷说说。”
粗粗看去，这契书的笔法倒是不错，可细细一品，文法生涩，遣词用字也很别扭，意义固然能看得明白，连刘盛这类精通笔墨的人，却也找到了一个错字。
看何三耳的态度，就知之前遭了刘盛对付，本来高高推起的等候轰然垮塌，已经到手的七十贯底子填不满心中突然陷出的大坑。
“这王二郎脑筋毕竟还是坏的，之前的学问全没了，写个字据也奇奇特怪，竟然另有错字！该是君子君子，不是真人君子，他还想进学？不怕被文翁祠的牌匾再砸一次？”
一个鬓发灰白的老秀才呈现，淡淡向何三耳拱手，何三耳吃紧将契书递畴昔。这老秀才实在只是个积大哥书手，在王相公家包办产契之事，算是帐房里的一员。何三耳拿捏不准这份契书，请来这位书手参详。
如果在签下借契之前，就已让王二郎把林院让给了他们佳耦，那么就是他们直接卖给刘盛，到手的就该是二百贯……
不费吹灰之力就得来了林院，不但先已得了七十贯，入王相公家的事也有了希冀，王何氏自认不是把事作得太绝的人，也有了“帮帮”王二郎的美意。
“早知王二郎这么好说话，就不该先找何三耳……”
再想下去，烦恼一股股自坑中喷出来，如果早知王二郎是这般大善人，又这么轻易被利用，她何必向刘盛签下那份借契！？那上面写的但是二百贯，她只得了七十贯！
何三耳和刘盛同时点头，却见老书手落笔，在那八列事由笔墨里画起了圈。一列圈一个，头四句从第一字圈到第四字，后四句又倒着圈。待最后一个圈落在第八列最后一字上时，何三耳重重抽了一口气。
王何氏咬牙瞪着刘盛，刘盛冷着脸不理睬，就比了个送客的手势。再瞅瞅堂中摆布的家仆，心知讨不得好，心中翻滚着汩汩苦水，无法地出了庄子。
王何氏愣住了，这态度她怎不明白，压根没当真呢！
这一看，目光始终没体例从王二郎这份契书上挪开，这契书用词古怪，仿佛藏着甚么东西，给何三耳的感受就像是捏着一团含有钢针的丝棉，让他总不敢用力。
白日王冲立契后，她与王麻子两人本还镇静不已，回家时两人手牵手地笑个不断。回到家中，王麻子发起给王二郎二十贯，让王二郎能安设好三郎小妹，再去灵泉找王秀才。她竟然还点头了，只是把数量改作了十贯。
“翻天了你！你这贼王八，反正就赖在我身上……”
将近傍晚时，这张让渡契书已到了刘盛手里。刘盛磕磕巴巴地读完，点头晃脑，感喟不已。
“这契书，有古怪……”
何三耳先是一惊，再豁然道：“怕是笔误吧，现在的王二郎，脑筋可不好用了。”
王何氏心头滴血，痛彻骨髓。
华阳县衙几个押司，户案的前后行手乃至贴司，何三耳已是熟得不能再熟。并且这桩以债务包裹的买卖，既有让契，又有借契，王何氏也是个欺软怕硬的愚妇，该没胆量闹腾，这事即便以公论公，也不会有甚么费事。
老书手摆出一副读书人的架式批评起来，倒也不是装样，华阳王氏乃衣冠盛族，便是一个书手，拿出去也能抵得秀才，何况是积大哥书手。
终究，老书手眉头伸展开，先嘿嘿一声，再哈哈笑了起来：“成心机，这王二郎……成心机！拿纸笔来！”
待她回过神来，何三耳已起家进了内堂，举步要追，被刘盛拦住了：“明天一早记获得县衙前侯着，再要三叔等，可就不是小事了，天气已晚，姨娘请回吧！”
“华阳王二郎的亲书？嘿……如何这般怪涩，既是对仗，却无骈韵？字倒是不错，当得起神童的名号。”
不过细心一算，除了刘盛之前给的七十贯，真正的好处还没拿到。固然被何三耳一身织锦缎袍子闪得膝盖发软，王何氏还是壮着胆量再提她的报酬。
可新到任的赵知县是个变数，之前对江楼相会，看不出对王邓两家相私有甚么特别态度。如果这桩小事入了赵知县的眼，难说不会变作大事。
王麻子也发作了，低声嘶吼道：“我倒是想跑呢，你让我跑吗？说我露面就会好事，现在到底是谁好事！？又是谁说得王二郎让了林院？是你？”
再听王麻子抱怨她太太草率，满腔烦恼化作烈火，王何氏发作了，一指头就戳上了王麻子脑门。
“这契书是本日立的？甲午年甲申月甲戌日？该是甲戌月甲申日啊，申月是八月，上一个甲申月是政和元年，下一个甲申月是六年后……”
老书手推算起天干地支，也就是读书人熟谙这套，平凡人哪懂这个。
但王二郎曾经读书破万卷，哪是那些勉强会认会写几百个字的书手字识能比的？这份王二郎亲书的让契，还出了连刘盛都能认得的错字。这只申明，王二郎的才学，已经跟着文翁祠的匾额一同碎了。
“贼婆娘！不要再叫我贼王八！”
“老天爷有眼，给我们家送来这么一号大善人！”
夜色初上，华阳王氏一族地点的禹泽庄里灯火阑珊，自何三耳地点的小庄子看畴昔，有如夜幕中透出的漂渺瑶池，观者无不如出尘般心定。
整件事情很顺利，顺利得都没动用她与刘盛商讨出的体例，就靠王麻子一哭一跪，竟然就拿到了林院，王何氏另有些恍忽，恐怕是在梦中。
可何三耳的心却如何也安不下来，王二郎所写的那份让契就在他手里，一会展开细细品读，一会捏起皱眉沉吟。
这张契书透着浓烈的读书人酸气，非要写上一段事由抒发心志，还硬凑得对仗工致。一句话一列，八列字占去了契书上半部分，下半部分注了然林院环境，再有王冲和中人的画押。
“叔婶我之长辈，怎忍坐视受逼身债，过让林院以全人伦，措置权分尽归堂叔王全统统……”
“该是如此……”
老书手也点头，笔误说得通，不会太影响过契。
待她回到家中，王麻子竟也是一脸懊丧地冲着她嘀咕。王麻子也想明白了，哪需求借何三耳的力呢？骗住王二郎不就是他一番话加一跪罢了？
“入相公家？唔……”
何三耳能多年筹划王相公家外事，还替邓相公家办事，目光以外，谨慎从未丢过。这么一来，何三耳就得提足了精力，看这事是不是另有甚么隐患。
接着老书手有所发明，皱起了眉头。
接着他再看那段对仗工致的让契事由，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看到最后，将契书颠来倒去，像是能抖出甚么鬼物普通。何三耳在一边也放轻了呼吸，而缩在前面的刘盛，一颗心更是倒置几次，老是落不安宁。
两人厮打起来，乒乒乓乓之声穿透草屋，惊得邻居的看门狗也汪汪吠个不断。
呵住凑热烈的狗，邻居瞅着王麻子佳耦的草屋，点头不止：“晌午还好好的，这会如何又闹起来了？这对贼男女……真是不得安生！”
民人立契，没那么轻易找到秀才一级的人物代书，多是找粗晓文墨的书手字识捉笔。是以错字连篇的环境极其遍及，但只要不碍左券之义，大师也就不太当回事。
可现在，王何氏的表情完整坏了。
王何氏既已拿来王二郎的让契，而刘盛之前也已跟王何氏立下了借契，那就只剩下一件事，去县衙户案，以这两份契书为据，把已属于王何氏的这处林院，用还债的名义过到他何三耳名下，立下赤契。
这里是王相公家庄院外的一处小庄子，何三耳为便利办事，别的购置了这处私宅。刘盛很取信誉，她拿来了林院的让渡契书，刘盛就引她来见了何三耳。
“杨先生来了啊，看看这份让契……”
“等等，确切有古怪……”
当时她也跟王麻子一样，对王二郎赞不断口，如许的大善人，或者说是大傻呆，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还当本身是读书人嘛，免不了的，何……三哥，这事是不是就安妥了？入王相公家的事……”
“还不是你异想天开，入王相公家？入你娘！不是你嚷着这事，我何必低声下气去求人？你倒是就动动嘴皮，我这几日跑得腿都快断了，还来怪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