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桃花开，二郎来
叮咛王十一邓五和虎儿瓶儿依计行事，王冲一人立在了院子里，半晌后，一群人急步涌入。看着这帮人清一色的青绸箭袖短打，头上的软帽都缀着一个鲜黄绒球，王冲正在积聚的战意突然一滞。
如果不是虎儿瓶儿还在，又在祭悼死者，王冲真想扯起嗓子，大吼一声：爽！
“不知二郎和虎儿瓶儿如何样了，等会进了家门，他们又会欢胜利甚么模样。唔……二郎怕还是呆呆的，不过没甚么……”
王冲嘴角直抽，瓶儿年纪虽小，听他和邓五王十一的对话，也懂了很多，清楚王何氏之死跟他很有干系。而这悼词到底是在赞他还是在损他呢？王冲没想明白。
蜀人首要尊奉三位神明，一个是江渎神，一个是梓潼神，再一个就是灌口二郎神。江渎神源于秦时治蜀水所立的江水祠，垂垂凝出了江神形象，受蜀人供奉。梓潼神么，换另一个名字就很熟谙了，恰是后代的文昌帝君。
十里渡左岸，梢公伸出撑篙上的勾环，勾住岸边的桩子，拉着渡船泊岸。船上只一个客人，个子高高，一身粗布直掇破褴褛烂，幞头软巾上线头乱蹦，看打扮就是个肮脏穷酸。可此人一扬脸，一股清俊之气溢出，便是那股肮脏也压不住。颌下半尺长须随他扬头摆动，重生出超脱之感。
这个桃花社，恰是借二郎神之名聚起来的庙社。现在二郎神已是朝廷正神，这帮人一水制式打扮，换在八十年前，那就是“作士卒装”，跟蜀州恶少一样的行动，可此时官府已经不在乎了。
王冲心神一凛：“来得真快！”
马鞭爆响，车轮咕噜噜滚转，车上的男人嘀咕着扬手一扔，褡裢落在道上，翻了几转，一条像是狍子腿的东西滚了出来，肉皮上黄黄的焦痕拼出了一个恍惚的八卦图案。
固然王冲这算法忽视了钱引与货币之间的兑换比值，并且宋朝四川一向用的是铁钱，同时四川的米价一向是比较低的，由此高估了这六十贯钱引的代价。不过对平常民人来讲，这还是是一笔横财，省吃俭用，一家人能用上两年。
王冲本不想这么虚假，可瓶儿念叨说毕竟是婶婶，如何也得祭一下，王冲当然不能说死了该死，教坏了小孩，只好被虚假了。
“邓三哥，还好还好，统统都好……”
王何氏死了，王麻子被绑去了县衙，王冲不但从王麻子佳耦家中取回了本属于他家的东西，王何氏阿谁鼓囊囊的荷包也落到了他的手里，足足六十来贯。再找到王何氏跟刘盛订的借契，王冲就明白，刘盛与王何氏分了何三耳的钱，再合股谋夺他家林院。
这几个男人扯下王彦中的褡裢，将他丢到车子上，王彦中不急着喝问，却伸手去抓他的褡裢。一团破布立马塞住了他的嘴，再被一个麻袋当头套下，面前顿时一片暗淡。
接着再笑道：“来得恰好！”
王彦中急步行在十里渡的草市上，心语切切，径直涌到嘴边。说到二郎，下认识地拍拍身上的褡裢，又欣喜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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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返来啦――！”
“桃花开，二郎来，二郎神君神威在，官民男女齐膜拜，妖妖怪怪敢捣蛋，爷爷便～～杀啊啊～～个痛快！”
墨客递来一小串钱，笑着上了岸，身上还挎着一个褡裢，鼓囊囊的，不晓得装着甚么东西。
捏捏那鼓囊囊的荷包，王冲模糊又有了上一世里，捏着鼓囊囊钱包的感受。六十来张手掌周遭，黑蓝相间，盖着鲜红官印的钱引，每张一贯，这笔财不算小。
不过此时蜀地香火最旺的可不是关帝庙，而是灌口二郎神的庙子。
“肉……我的肉！呜呜……”
不，这个期间，起码是成都府里的地痞恶棍，就是如许的。
王冲心中也微微摇摆，他也想啊，不过想的不是爹，只是王秀才这小我。一番算计下来，却出了性命，非他之前所料，正不知上面的烂摊子该如何清算，他何尝不想有人来分担？
王冲无法地低叹，谁让他已是王冲呢，身为人子，这任务他必须担负起来。
于保正解释说，按《宋刑统》关于杀人罪的条则，王麻子这环境该被判为六杀里的故杀。
这阵风在十里渡外的路口被拦住了，几个男人惊奇不定地围住了王彦中。没等他出声，对方一拥而上，将他死死按住。
“本来的王冲就是个坑爹货，王秀才也是个坑儿子的货……”
一个帽上缀着鲜红绒球的男人站了出来，背后的伴计将一面幌子呼地抖开，“华阳桃花社”五个大字鲜明入目。王冲咳个不断，他真岔了气。五个大字旁，另有一列小字：“二郎神君座下奉养”。
灌口二郎神本尊虽只是李冰的二儿子，但一面是治水的功绩，一面是降伏各色妖魔的传说，名声比他老子还清脆。王小波李顺起事，就是借灌口神祭赛大典的名义，宣称本身奉了灌口二郎神旨意。
一起上，十里渡的熟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王彦中，王彦中随口号召着，脚下不断，像是裹着风普通地掠过。
日头西沉，王家林院里，王十一捏紧了哨棍，沉声呼喝道。
“甚么破东西……”
这算是黑吃黑吧，王冲没一丝负罪感地收下了。这几天香油菜肉不竭，王冲可不会虐待自家三兄妹的肚腹，连带王十一和邓五也沾了光，典当藏书得来的五贯钱引已经花了一小半。有了这些钱，短时候内就不必为财帛忧愁了……
佳耦俩都垮台了，不即是这个家就算户绝，另有王冲兄妹在呢。固然只是堂亲，但只要运作一下……归正就是将之前王麻子佳耦谋算他们兄妹的事理倒置过来，就能将产业挪过来。不然为何村人都说王麻子佳耦这报应来得快呢？不但是报在他们身上，还报在产业上。
再被仙长送出山林，方知他已身在简州，这一担搁，到现在才回到华阳。想着本身离家大半月，之前还赶上山难，家中后代怕都觉得本身死了，心急火燎往回赶。踏上了十里渡，这才生出再世为人的感慨。
虎儿很不甘心：“我们都还没祭爹爹呢，就先祭这贼婆娘……哎哟！”
不止是这些钱，王何氏死了，王麻子杀一人伤一人，王麻子佳耦的产业就有能够落到王冲手里，固然只是一进草屋、周遭几十步的宅地加十来亩地步，总也是一份财产。
这事固然震惊蜀地，却一点没影响蜀人对二郎神的崇拜。每逢春秋祀日，民人都相聚祭拜，挥着朴刀斗乐，杀猪杀羊开席，热烈不凡。本来朝廷还一力压抑，可如何也压不住风俗，不得不从善如流，给二郎神加官进爵，十年前更封了昭惠灵显王。
王冲暗自腹诽着，别说之前的王冲不通情面，看王秀才竟然能把后代拜托给王麻子佳耦这类人，就晓得也是个没眼力价的陈腐措大。
所谓“六杀”是指行刺、故杀、斗杀、戏杀、不对杀和误杀，故杀指的是没有预谋，但却有杀心的杀人之行。普通来讲，只要执刃杀人，根基都要划到这一类。而故杀的判罚很简朴，绞或者斩。
哥哥们，你们是哪个梨园子的？把这里当戏台吗？我可没有梆子锣鼓给你们配乐啊。这桃花社，另有这二郎神君座下奉养，不感觉太扯淡了吗？你们是来打砸抢的地痞恶棍，是帮何三耳夺人家业的恶痞打手，不是梨园子啊！
“林掌柜，托福托福，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但王麻子不但杀了王何氏，情状还非常残暴，又伤了邻居，就别想减罪了，极刑如何也逃不掉。
王冲还在影象里找到了一条蜀地旧事，那是八十来年前，“蜀州恶少聚众作二郎神像，私立官号，作士卒衣装，铙鼓萧吹，日椎牛为会”，这帮人借二郎神之名图谋不轨，被知州捕杀。
虎儿虽规端方矩施礼，嘴里也嘀咕道：“为甚么还要祭悼贼婆娘？她底子不配作我们的婶婶！”
蜀地久安，蜀人充足，成都府的会社不比东京少。毕竟东京是天子脚下，管治峻厉，成都府这里天高天子远，会社如野草普通尽情发展着。
王冲不是很清楚此时的物价，这几日柴米油盐还是邓五在筹措采买，就大抵听过米价仿佛是八十文一斗，一斗大抵有十来斤的模样，算起来八文一斤。按一斤米五元群众币折算，这六十贯就相称于三四万元群众币……不小一笔财了。
小女人低头合掌，虔诚地念叨：“婶婶啊，上辈子你定是作了太多好事，这辈子不晓得积德积善，还要持续作歹，成果遭了报应。二哥不是害你，是帮你超度，愿你在地府之下早早改过，投胎作个好人……”
“谢过船家……哈哈……”
在成都府这里，地痞恶棍的会社很多都托于庙社，这些庙子多是供奉官方神明。孔庙一类跟官府干系密切的庙子，官府自不会让民人聚起庙社，托名乱政。而后主祠、武侯祠一类的庙子又太严厉，聚不起俗人。因而大大小小的关帝庙、娘娘庙背后，就立起了一个个庙社。
那一刻，王冲一肚子吐槽涨得满满的，他不敢信赖本身的眼睛，何三耳或是刘盛找来了一个梨园子对于他！？
王冲如何会拿到王麻子佳耦的财产呢？因为王麻子根基没活路了。
万幸上天庇佑，他这一迷路，却把仙长找到了。仙长隐居在山林里，本已不涉世事，耐不得他诚恳苦求，承诺脱手互助。褡裢里的一块灵肉，就是仙长发挥法力，自诸天之界请下归灵魂气附成的。
王彦中在灵泉县武侯山寻觅传说中法力高强，尤善招魂的仙长。不幸赶上了山崩，同业的人伤了好几个，他也摔下了山崖。尚幸山中林木深幽，倒没受甚么伤，只是迷了路，就在山中打转。
虎儿摸着脑袋，委曲隧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只是想爹爹了。”
梢公拎着钱，望着墨客那矗立背影，呆了好一阵，俄然拍着大腿哎哟一声：“这不是三家村的王彦中王秀才吗！竟然活着返来了！”
这中年墨客抬头长叹，闻者顿觉沧桑入心。
这个期间，会社大兴，农夫有耕牛社喜丧社，文人有诗社文社，还行科举制时，又有专门针对测验的科考社，乃至女子都有织社绣社花社胭脂社。而蹴鞠社，关扑、博彩、斗鸡斗蛐蛐社一类的贩子会社更是不计其数。理所当然的，地痞恶棍也有本身的会社，实在也就是后代的黑～道帮派。
正想作调子侃，影象中的一些片段俄然涌入脑海，王冲恍悟，本来是本身孤陋寡闻了呢。面前这帮人并非伶人，就是正牌的地痞，他们这番作态也非唱戏，就是这么为非作歹的。
有仙长请下的灵肉，二郎的灵魂定能招返来……
点起三柱香，王冲领着虎儿和瓶儿向写着王何氏名字的牌位鞠躬，王何氏只是他们的堂婶，没甚么烦琐的祭礼。
愁闷散去，至于前路茫然，车到山前必有路，王冲很光棍地想着，然后一股窃喜涌上心头。
那帽上缀着红绒球，像极了京剧里豪杰豪杰打扮的男人将铜头棍向地上一戳，唱出了一段不伦不类的收场白。
话音未落，脑勺就遭了瓶儿一个暴栗：“爹爹又没死！如何就要祭了？三哥你用心咒爹爹啊？”
“罢了，待此事告终，就去灵泉找人吧，不管死活，总得有个交代。”
“黄婆婆，长辈安好，有劳体贴……”
瓶儿严厉隧道：“爹爹从小就教我们念孝经，不管婶婶是个甚么人，跟我们有甚么过节，她老是婶婶，是我们的亲人，亲人去了，莫非不该祭悼吗？”
“二郎，他们来了！”
王麻子是用剪刀杀人，杀的还是本身老婆，这两条都能减罪。前者好了解，剪刀毕竟不是凶刃，后者却让王冲充分体味到了九百年前的性命观，性命是分品级的。老婆杀夫，属于十恶之罪，即便只是故杀而不是行刺，也要罪加多少等。可丈夫杀妻，大多都会减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