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风起
俄然由远及近传来清楚可听的马蹄声,笃笃作响,打断了说话。管事排闼出去检察,劈面碰上秦卓,连敬亦步亦趋跟在二人前面。
班头本是骑马来的,管事一边儿看着,他也不敢上马,连轮作揖后牵着马缰蹑手蹑脚要往前走,妇人俄然热切隧道,“村庄里路滑不好走,当家的,你打个灯笼去送送官爷。”
佃农佳耦拢手并脚站在管事手边,谛听着,两人盗汗直冒内心犯嘀咕。
书丹低声训了她一句,说话声渐小,嗡嗡地,听不见了。
二人沉默不语,路过偏屋门前时,书鹊蓦地探出身子,号召管事,“岩伯,这妇人懒怠,水缸里放了几日的水打上来,尽是砂砾,把我们带的银盆底上都划了道子。”
佃农哎了声,将卡在窗户上的灯笼杆子取下来,进厨房点灯。佃农忐忑地瞥一眼连敬,看他双目直视着烧得正旺的柴火并无反应,便出了屋去。
半晌后秦卓前脚赶后脚跑了出去道,“是郡上快班里的捕役们,外出拿人返来打这儿过。官道不走,偏从村庄里穿,这些捕役行事真是张狂。”
书鹊遂意味深长地睇着连敬,递上去个荷包,“女人喜清净,不肯与外人同处,先生既安息好了,不如速速赶路去吧。”
连敬乱得很,连一点客气称谢的心机都没有了,他下认识左手扶上腰带,右手撩着袍角跨出门,管事看得明白,心下惴惴。
妇人这才发觉到本身的处境和职位,双腿战战,急张拘诸地卑躬屈膝,“民妇这就去打新水来!”说着,摸黑担着水桶,健步如飞地去了。
“拿人?”秦逸晋如释重负地坐下,随便问道,“是出甚么案子了吗?”
连敬道,“我只是辽东府上面郡里的,夫人少说是辽东府上的显赫大师,不能与夫人乡里同谈吐之。”
放之昔日秦逸晋都不睬会这些,但今儿带着秦侞暮,脑筋里始终绷着一根弦,他原地转了两圈,屋角里躺在门板上的秦深劝道,“管事在院外守着呢,万不能出事儿。”
也不算胡乱言语,连敬的浑家本籍就是辽东府上。
佃农佳耦将正屋拾掇了腾出来给秦逸晋,秦侞暮就歇在中间的偏屋里。之前秦深说上郡里堆栈留宿,都怕秦侞暮内心不痛快不肯承诺,现在这地儿是连堆栈都比不上了。可秦侞暮没吱声,两个丫环不敢异言,闷着头各行其事。
秦侞暮慢声道,“虽是落魄了,但人家自有气骨,不成妄论。”
院子不大,三人之前扯闲话,连敬坐在厨房灶头边听得一清二楚,中间的管事难堪地捋着髯毛,出言扳话,“敢问先生是那里人士?”
连敬低头肚里打稿,接着往书鹊身后扫了眼,一咬牙一夹眉,从亵衣中摸索出枚玉佩塞给书鹊,“大风起,望避之。”
秦侞暮深思半晌,坐着没动。
待人走远不见影后,妇人也不回柴屋去,拿绣篮坐去了厨房,凑在火光下纳鞋底儿,一面与管事赔笑。
话说不下去了,因为院内院外站着的人都傲视着她,有如看蝼蚁普通。
妇人挠腮撧耳走出来,半吞半吐,“实在是夜里井边湿滑,当家的又出去了,独我一个妇道人家,只要委曲下姑……”
书鹊吐了吐舌头,另起一话,“算盘打的噼啪作响,好端端的马车跑着,走了一起没出题目,不过停了一会子我去拿了个大氅就散架了,我拿的阿谁大氅就那么重了?倒叫二房看了这么大个笑话去,幸亏还讲点脸面,挑个荒郊田野没个路人的时候。”
他冒然提及三女人,管事刚心生不满,知他是因为方才与三女人照面未曾施礼之事心存介怀,又豁然含笑,挥挥手道,“先生不必拘泥,乡君性子澹泊,必不会见怪先生。”
大齐本就对士人礼遇有加,况连敬还如此谦逊,管事畅意笑着,“左不过是一个知府管着,提及我们大夫人娘家冯府,你们郡上的人也该都晓得的。”
连敬是沾了秦逸晋的光才有这灶前一个矮桩坐,天然不会拂管事的面,“鄙人本籍辽东府少时在京都里肄业,听少爷女人说话,仿佛是隧道的冀鲁官话。”
妇人的架式有点不依不饶,管事挑眼瞅了连敬,考虑半晌,得救道,“我与先生同去。”
班头是识得好物的,这个管事穿的缎子在郡里的布料铺子上卖二十两一匹,他婆娘年前跟掌柜的好一顿磨说,八两银子买了半匹,给他做了身短装过年。
班头点头哈腰地谄笑,“是是是,现在流民四窜,到处扒窃打斗肇事儿,小的们也怕流民躲进村里来祸害,不防冲撞了朱紫,这就走这就走。”
班头暗自嫌烦,不好显出,“这路常走着,倒不消相送。”
书鹊从马车上搬来被褥铺床,书丹服侍秦侞暮披发,感慨着,“这世道,落魄士人还比不上肩能担米的农户。”
连敬坐了会子,站起来,妇人几近是同时猛地起家,几乎掀翻脚边上的绣篮,喝止,“你哪儿去?”
秦卓摇点头,“不大清楚,管事在外头和班头说话,我听了两句,仿佛是在捉甚么流民。”
妇人接话,“官爷们日夜里驰驱辛苦了,我们也得报恩不是。”
佳耦二人的神采在灯笼自下而上的光照里非常诡谲。班头恍似顿悟了甚么,沉了眉不再推拒,别身让佃农前走几步带路。
连敬眼一抬,大齐只要诰命加身才气称之夫人,加上那两位少爷女人一口京话,难不成是哪位京官子嗣?
连敬面色如霜,口气里带着本身尚未发觉的锋芒,“出恭!”
管事笑道,“是,少爷和女人自小京都长大,只会说冀鲁话。不过说来,我们府上大夫人与你乡里是一处。”
冯府?辽东府这个处所上有几个冯府?还与京官联婚了?连敬先是愣了下,忽而内心激抖擞来,面上按捺住道,“管事说的但是冯户书府上?”
管事皱眉甩动手腕赶班头走,“院儿歇着朱紫,别在这儿喧闹。”
书丹也闻声动静,刚抬脚出了去,就瞥见连敬仓猝混乱的夺步逃进厨房里,赶紧附耳报过秦侞暮。
连敬豁然问道,“大胆妄问一句,方才那位女人但是府上乡君?鄙人原觉得不过平常世家女人未曾上心,若真是乡君,身带品级,鄙人拒而不礼,大为失敬!”
“那可不是。”书鹊好生捻了被角,拍了拍道,“光京都里客岁下秋闱的人数不是算过了么,积年里最高的。现在家家都想出个读书人灿烂门楣,秀才更是各处爬,都不值价了。”
管事叠声道,“是了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