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噩梦
楚晴茫然地翻个身，坐了起来。
春喜简短地答复：“好。”
文老夫人虽不睬家事，但内院产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总逃不开她的眼皮子耳目。针线房这一出定然也早传到文老夫人耳朵里了，说不得还会有一顿说教等着她。
问秋扬声叮咛暮夏，“你们两个去厨房要热水，路上谨慎点，也别贪玩磨蹭，免得没到门口水就凉了。”
脑海里又闪现出梦中连绵成片的蒲公英。
楚晴看在眼里，微浅笑道：“先擦掉水珠，等换过衣服再渐渐绞，前几天不是说时髦流云髻，梳个那样的发髻好不好？”
可梦中的景象却如此地逼真，抵在喉间的那双手冷且粗糙，带着薄茧，几近教她喘不过气来。他的气味，直直地扑在她耳畔，温热潮湿……可那张面庞倒是恍惚，像隐在薄雾里，朦昏黄胧的看不清。
正考虑着，忽听外头传来狼籍的脚步声，异化着小丫环的喊叫辩论，楚晴纳罕，扬了声唤：“问秋？”
“做了个恶梦，”楚晴偶然细说，只感觉浑身高低黏糊糊地腻，开口道：“提些热水，我擦擦身子。”
问秋忙伸手探她的额头，摸到一手的湿冷，讶然道：“出这么多汗？”
二房院的文氏掌管着府里的中馈，在针线房动点手脚最轻易不过。特别文氏又是文老夫人的亲侄女，有姑姑在前面撑腰，文氏没少干这类瞒天过海的事情，只要不特别，老夫人总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晓得。
楚晴眸光闪一闪，在厅堂服侍的珍珠已扬声冲东次间喊了声，“五女人来了。”撩起青碧色的棉布帘子，将楚晴让了出来。
暮夏收了泪问道：“女人裁甚么样的褙子？”
见到楚晴出去，本来“呵呵”笑着的文老夫人笑意就淡了几分。
问秋看桶里水很多，伸手试了试，也还烫着，笑道：“把地上的水擦洁净以后，接着上午没打完的络子打两条，都经点儿心，但是女人要戴的。”
“但是……真紫色最难穿了，又挑人，穿不好灰突突的，茶青色又显老气，老夫人用还差未几。”暮夏含着眼泪还是不忿。
“嗯，”楚晴站起家，扯过浴盆中间搭着的棉帕包裹了身子。
镜子里，她粉白的脸涨得通红，胸脯一突一突地，像是受了极大的委曲。
落日斜斜地照过来，他的身上如同笼着一层金色的薄纱，让人不敢靠近。
楚晴抖开真紫色的明霞缎披在胸前，问秋则拿了素缎一匹匹地比对。
楚晴将料子放到一边，道：“等徐嬷嬷返来再细心筹议，此次再不能老躲着藏着，总得好好地露个面儿。”
进了东次间，楚晴打眼一望，哂笑了下，公然，今儿都来得早。
固然她刚满十岁，年纪尚小，端倪还未长开，可已闪现出美人的雏形，肌肤白嫩红润，柳眉纤细双唇小巧，特别一双眼眸生得极好，又黑又亮，仿佛天上的星子闪烁着动听的光芒。
温热的水驱除了浑身的粘腻，楚晴舒畅得轻叹一声，微闭了双目靠在盆沿上。
问秋兑好水，因怕冷，又特特燃了只火盆放在屋角，才扶着楚晴进了浴盆。
五人中，楚晴的色彩最好。
另有……苒苒是谁？
问秋取了鹅黄色的锦缎大氅，给楚晴披上，暮夏则提了盏气死风灯，以备着返来的路上照亮。
春喜舒口气，谨慎地节制着力道，“真紫色的明霞缎……暮夏气不过跟她们吵了起来，问秋姐姐带她们一并去了针线房说理。”
挨着炕边一字排开三把花梨木的太师椅，头一把坐着二女人楚晚，楚晚是文氏所出，本年十三岁，长相随了文氏，小鼻子小嘴巴小眼睛，看着倒是清秀，美中不敷肤色有些偏黄，似是营养不敷般。第二把椅子上坐了四女人楚暖，楚暖十二岁，生得比楚晚娇俏了很多，特别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眼角微微上挑，任是无情也动听。
问秋应着，带了春喜同去，约莫盏茶工夫，两人各抱了三匹布返来。
眼下虽只穿了件平常的青碧色衣衫，可看起来却如空山新雨般，叫人见而忘俗。
楚晴默了默，打断她的话，“算了，就用这两匹布，我们本身裁。”
楚晴看了眼屋角的更漏，已是申正时分。国公府的晚餐定在酉时，按例都要到文老夫人地点的宁安院去用。
要换的衣服早就筹办好了——月红色的中衣，青碧色云雁纹对襟褙子，月红色罗裙，都是上好的杭绸料子。
果不其然，问秋红涨着脸返来，暮夏更是，眼眶还滚着泪珠，边抽泣边嚷：“二房院太欺负人了，那匹流光缎明显就是我们的，她们却说是二女人送去的。”
还是熟谙的倚水阁，熟谙的丫环。
只这一会儿工夫，天气已暗下来，夕照的余晖透过半开的窗棂晖映出去，半边炕上映出了朝霞的红色。
楚晴笑盈盈地说：“你们女人我长得标致，任是甚么色彩的料子都能穿得出去，你信不信？”
问秋不假思考地答复：“必定比我们晚，我从大房院出来曾看到二女人房里的喜鹊抱着两只长匣子急仓促地从盈翠阁出来……可簿子上却写着是明天申时送去的。”
楚晴猛地展开眼睛，醒了。
楚晴把目光投向问秋，“二女人的布料是甚么时候送畴昔的？”
是个春季傍晚。
问秋附和地点点头，将用不着的布料仍送回了库房。
“不忙，”楚晴在椅子上坐定，捧着酸甜爽口的秋梨水喝了口，指着暮夏，“你先下去把脸洗洗。”
那么茫无边沿的一大片，既不当饭吃，又欠都雅，竟有人特特地种了阿谁？
文老夫人坐在大炕正中，穿件秋香色的褙子，额前笼一条一样色彩缀着玳瑁的额帕，满面笑容。中间穿戴玫瑰紫云肩褙子的文氏正眉飞色舞地说着甚么，明显是在凑老夫人的趣。世子夫人明氏也含了笑，悄悄捶打着文氏肩头。
问秋听到这边有了动静，窸窸窣窣地过来，轻声地唤：“女人醒了？这一觉可睡得久，再躺下去怕是夜里要走了困。”一边絮絮地说，一边撩起帐帘，挂在床侧的银钩上。
喧闹而宁静。
因是背对着门口，瞧不见他的模样，却模糊能感受出有寒意从那高大的背影丝丝缕缕地披收回来。
次间开着窗，有清风缓缓袭来，楚晴不由打了个寒噤。
问秋与暮夏识相地留在内里。
一句话说的几人都开了颜，暮夏更是一个劲儿地点头，“信，信！”
两人齐齐应了，暮夏自去寻了抹布擦地。
真紫色果然难搭配，配大红显得土气，配湖色显得暗淡，配鹅黄倒是光鲜，却又嫌太耀目，配红色倒是素净，但是要在国公爷寿辰那天穿，太素净了讨人嫌……试了五六种色彩，终究选定了。
卫国公府邸是太~祖天子时赐下的宅子，位于寸土寸金的簪儿胡同，占地颇大，分红东西中三路，宁安院在中路的正中间，离楚晴居住的倚水阁差未几一刻钟路程。
主仆三人默不出声地朝宁安院走，进了门口，翡翠笑着迎上来屈膝施礼，“五女人来了，老夫人在屋里呢……今儿可都来得早。”
“就是，”春喜气极，一时节制不住扯断了两根头发，忙赔罪，“奴婢失手，扯痛女人了。”
“换成甚么了？”楚晴没多计算头发，持续问。
春喜服侍着她一样样穿好，心境垂垂平复下来，“针线房把女人送去的布料退了返来，说老夫人加了两条额帕，国公爷要护膝和道袍，都是急活计，前头另有二女人和四女人的衣裳，怕迟误了女人，并且……退返来的底子不是先前送去的料子。”
入目是绣着虫草的姜黄色帐子，隔着帐帘，能够看到大丫环问秋坐在临窗的炕上做针线，小丫环暮夏跟半夏头挨着头靠在一起遴选前几天晒干的桂花。
入了秋的气候就是如许，正中午分还暖得像春季，可太阳一落就刮风，这风也不似春日的风那般温润，而是带着萧瑟的寒意。
蒲公英中心，有座不大的宅子。宅子才三间，黑漆漆的木门，□□墙青屋顶，院中一棵梧桐树直立矗立。
春喜忙出去替她绞头发。
问秋是送过布料以后才去的大房院，可见是盈翠阁的人得了动静后临时生出改换布料的主张。
为制止混乱，各个院子往针线房送布料都是要记下来留底的，眼下留底的簿子也被改换了。如此一来，人证物证样样齐备，就是闹到老夫人那边也理亏。
楚晴叹口气，将瓷碗里的秋梨水一气喝尽了，才道：“这事前搁下吧，你到库房找几匹素缎出来，祖父的寿筵首要，不能把这事担搁了。”
问秋到底是年纪大些，虽是气着还能保持了沉着，“钱婆子说我们送去就是这两匹明霞缎，中间的绣娘也证明了，又寻了簿子来查，上面也清清楚楚地写着一匹真紫色一匹茶青色明霞缎，真紫色裁褙子，茶青色做裙子。”
“问秋姐姐在院子里，女人洗好了吗？”是春喜的声音。
方才不过是个梦。
国公府共五位女人，大房院只要两个嫡子并无女儿，大女人楚晓、二女人楚晚和四女人楚暖都是二房院的，三女人楚映是三房院的，楚晴则是四房院的，行五。
印象里，没有谁叫这个名字。
楚晴挑眉，“流光缎没了？”
楚晴垂眸，低声道：“去也是白跑一趟。”
“姐姐放心便是。”暮夏将桂花收进青花瓷的罐子里，与半夏手拉动手儿走了出去。
暮夏赧然，用袖子擦了腮边的泪，红着脸跑下去了。
时候尚早，楚晴考虑半晌，起家道：“这就往宁安院去吧。”
一面小小的镜湖，湖中莲花已败，只留数片残叶兀安闲秋风里瑟瑟。沿湖是成片蒲公英，花早谢，叶已枯，却仍有红色的绒球固执地挂在茎端。
摆布逃不过，那就早点受着。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两人吃力地抬着一桶水摇摇摆晃地进了净房。
树下站着位身着黑衣的男人。
暮夏抽抽哒哒隧道：“可昨儿选料子的时候大师都瞥见了，是女人先挑的那匹玫红色的流光缎……”
蓦地，男人高耸地转过身，手指扼住她的脖颈，目光幽深冷厉，薄唇微启，话语低却清楚，“苒苒，不准再躲开……我不会罢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