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陪坐的几个幕僚晓得九爷是个恶毒性子,又有些刚愎自用的,都不敢辩驳,只顺着他的话说。
“你们是没瞧见太子爷当时的神采。”九皇子府上,永氿正在书房里与十六弟永沂,并几个幕僚闲话今晚在乾清宫的事情。
说到这里邹廷彦不免黯然,喉头发哽,寂静了半晌。
这邹廷彦是个有见地的,固然是幕僚,永沂只敬他做个先生。
邹廷彦“喷”的一笑,“十六爷讲的好笑话。”
“只要认准了这一条,十六爷,你就是进可攻、退可守。”邹廷彦的话没有说破。
内心这么想着,永沂却不肯认,只笑道:“恰是邹先生这话,我也是这么想的——管它刮的甚么风,总大不过君父去。本朝以孝治天下,我只唯父皇的旨意行事,再没有负心之处。”
他是德贵妃的第三子,倒是最不受母妃正视的一个。向来人都是心疼幺儿,却忘了人也常常最正视头一个孩子。在德贵妃这儿,头一个孩子乃是五皇子永澹,又是寄在皇太后身边养了好几年的——那份正视,从最后就不但是母子亲情了。等厥后有了第二个儿子永氿,第三个儿子永沂……倒是一个比一个更不受正视了。
两人结婚数年,豪情甚笃,从未红过脸,更育有两子一女,非常完竣。
十六皇子妃卫氏亲奉醒酒茶与夫君,又责怪他不本身保重。
永沂哪会留意这些细枝末节,又不知邹廷彦这东一句西一句到底要说甚么,只耐着性子笑道:“还要就教先生。”
十六皇子永沂笑着岔开话道:“弟弟我也不得召见,多亏九哥在里头周旋,给弟弟我谋了这个差使——弟弟这一去,定争个功绩来,不负了哥哥的恩典……”他被委派做了山东剿匪的前锋领队,这会儿眉飞色舞立下壮志,真格儿青年俊朗。
邹廷彦抬头透了口气,感慨道:“这份用心体贴,别说在诸皇子中是独一份的,便是兄弟敦睦的平头百姓家里也难找。”他家中另有一名长兄,现处所上做着小官,两兄弟豪情很不好,闹到几近老死不相来往的境地。
再开口时,邹廷彦已规复了安静,嘲笑道:“九爷瞧见十七爷跟太子爷置气,就幸灾乐祸觉得有戏可看了,倒是蠢货见地!殊不知向来恃宠而骄,我观十七爷不是笨伯。十七爷既然敢骄,那天然是太子爷宠的——你如果也听了九爷的话,觉得这便有机可乘,要将其分而化之,那就是想的太简朴了。九爷瞧着觉得人家要突破头,却不知在人家那边是稀松平常事儿……”
太子卷入风暴,那是必定之事。他五哥早早挑了头,要抽身也晚了。
邹廷彦只是一哂,“再说那润生堂,那是以做秋梨膏起家的百大哥字号,族中传人嫌端方多连太医都不肯做的——十七爷大早晨的,呼哧巴拉往药铺里跑一趟算如何回事儿?山东匪患一事突发,这一下午东宫里只怕来往议事不竭,太子爷幼有咳喘之症,这突然疲累忧心,怕是勾起了旧疾。”
望一眼窗外的鹅毛大雪,又觉无穷孤寂飘零,父母俱在,兄弟虽多,他倒是个伶仃人了。
九皇子永氿听了他这阿谀,非常受用,剔着牙斜眼笑道:“虽说是五哥那边传来的动静意义,但这宫里头的实事儿还真得我在里头办——十六弟这话说的有见地,哥哥我就托大受了。”因又斟满酒杯,与世人举杯,“为我十六弟干了此杯,盼你这一去旗开得胜,挣个别面返来!”
永沂府上普通也养了几个幕僚来宾,内里有一名邹廷彦,原是前科要考进士的,二十余岁上眼睛却渐渐看不见了,倾家荡产请医吃药只不见好,因没法再考功名,由座师举荐到了十六皇子府上,做了个清谈幕僚。
现在两人在外书房里对坐清谈,永沂把在九皇子府上的见闻一一说来。
而一旦鹬蚌相争,他这个渔翁乃至能够得利。
邹廷彦居高临下的语气,令永沂内心起了腻味。
但是永沂已经明白过来。
“以是我说,你不要想着甚么五哥,也不要想着甚么太子。”想着他五哥无用,想着太子倒是从出身上就错了,邹廷彦冷酷道,“尽管记着了,你上头只一个,那就是皇上。如此,才是你的前程。”
听话听音,这十六皇子清楚还是盼着“太&子&党”内部分化的。
十六皇子永沂吃了好几盏酒在腹中,出府时就有点上头,上了马面前另有点晃。
他却并不表示出来,只笑道:“听九哥所说,十七弟倒是为了太子禁止他带兵一事恼了。也难怪,死了的是他徒弟独子,他又恰是才露头角要争荣夸耀的年纪……”顿了顿又道,“至若十七出宫去了哪,东宫现在甚么景况——我这一回府就往先生这里来了,还没顾得上问瓶宝话。”
公然永沂固然话这么说,内心并不结壮,又提及永氿转述的十七弟与太子负气之事来,笑道:“淑妃这几年更加得了圣眷,论起来十七弟身份上也算了得。前阵子惹怒了父皇,因祸得福住进了毓庆宫,翌日论起来,这也是住过东宫的一名……也不知太子殿下如何想的……”
“山东河道上的事儿,乱成一团麻。又有五哥的人在里头,又有太子的人在里头,还死了个巡按御史孔可祯——究竟要剿的匪是哪股子权势,还难说,也一定真就只要反贼,里应外合的事儿他们也不是头一遭做了。五哥授意九哥保举了我,也不知是福是祸……”永沂皱着眉头,没了方才在九皇子府上神采飞扬的青年模样。
永沂小时候被两个哥哥撺掇着,另有些做了出头鸟的时候;自从迎娶了卫氏,妻贤夫祸少,倒把畴前那些浮滑弊端改了很多。他府上既然安闲无事,德贵妃天然更不会分神在这里。
他永沂却大可不必。他只要谨守本分,如果正统继位,总不好将他们一母三兄弟全都赶尽扑灭,新君老是要名声面子的;如果他五哥得登大宝……那就更不消说了。
瓶宝名义上是他的书童,实则是永沂府上彀罗都中各处动静的头头。
“你不晓得。”邹廷彦截口打断他,语速还是慢吞吞的,语气却很重,“你且听我说归去——十七为何恼了太子爷?你说是太子爷拦着不准他带兵。太子爷为何要拦着?十七爷山东剿匪,于太子爷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现在你接了这差事,也晓得向我抱怨,说山东河道上是一团乱麻,是沾不到手的烫手山药——这么一份又苦又伤害的差事,你上头两个亲哥哥拱着你顶上去;那边太子爷倒是拼着让弟弟着恼也要拦着……两相对比,十六爷,你现在是个甚么处境,本身内心还不清楚么?”
“旁的贺礼非论,总有一样君子兰是稳定的。”邹廷彦语气铿锵,又持续道,“甚么样的东西值得十七爷亲身从花房铺子里送回宫里?还装的严严实实,保护里我们的眼线连看都未曾瞥见。太子爷的寿诞就在这几日了吧?”
永沂听他阐发的入情入理,不由悄悄看了他一眼,心道:这盲眼墨客如此知民气——幸亏是入了我门下。
邹廷彦现在在他府上用饭,所谓食君俸禄、忧君之事,不得不点拨于他,因缓缓问道:“十七爷与太子置气,你可知是为何?十七爷负气出宫,你可知他去了那边,这会儿可曾归去?若归去了,毓庆宫里这会儿是何景况?”
但是一番分解后,再听这话,永沂的感受更加深切了。
比起上头俩一母同胞的哥哥来,这十六皇子永沂倒算是第一个真副本身立起流派来的。
这话儿邹廷彦方才也说了一遍。
永沂浑身一颤,目光从窗外飞舞的鹅毛大雪上收回来,落在面前这目盲青年身上。
邹廷彦如老衲入定般对窗坐着,沉声道:“十六爷不必去问了,瓶宝一返来,我就叫他来问过了。十七爷出宫后,先是往蔡世远家绕了一圈,又在城墙根站了半响,回宫路上,往东街花房取了不知何物,用马车拉回宫中;过天桥时,又亲身进了润生堂,不知买了何物。”
永沂被他笑得内心不悦,因抿唇不语。
“三年前秦将军奉皇命下南海,十七爷拜托于他,传闻半年前秦将军返来,往十七爷那边走了一趟,旁的甚么都没送,只送了一盆君子兰。得了这君子兰,十七爷才在东街上开了花房铺子。你可知自七八年前起,每到东宫寿诞,十七殿下的贺礼是甚么?”
龙虎相遇,终有一搏。
他只感觉今晚喝下去的酒水都化了冰,从骨头里往外渗着寒意。
永沂醒酒茶下肚,略复苏了些,赔笑于老婆道:“再不敢了。”哄她睡下,才往外书房而去。
才撤了筵席,酒足饭饱,永氿坐了首位,一边捏着瓜子闲磕牙,一边挤鼻子弄眼笑道:“好家伙,从今儿起爷才算是服了我那十七弟。人说兔子养大了会咬人,不成想,养个弟弟也是普通的……”约莫是想到兔子的双关语,永氿笑得有点不怀美意,“打我记事儿起,还从未见过谁敢这么不给太子爷脸面的——就是父皇,虽说这二年不显了,畴前可都是把太子爷捧在手心,恐怕在外头扫了他在大臣眼里的面子严肃……”说着就啧啧感慨。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邹廷彦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他的声音偏降落,语速极慢,每个字都像是细心考虑后才出口的,“十六爷,你不要想甚么五爷,又甚么太子。你上头只要一小我,那就是皇上。”
永沂笑道:“太子爷与十七弟豪情好,这大师都晓得……”
永沂已是听得愣住。他固然接了这差事也感觉毒手,但到底还年青气盛感觉能掌兵老是好的,这会儿让邹廷彦叫破了,不由越想越是心寒。
永沂笑道:“倒没瞧出来,十七弟另有如许风雅的时候。”
邹廷彦这一笑,仿佛来了谈性,自抱了暖手炉,摸着椅背起家踱步到窗前,敛容缓缓道:“实不瞒十六爷,我是个走一步、看三步的本性。说句托大的话,这红城里的事儿,你是当局者迷,只怕一定有我这得志墨客看得清楚。”
幸亏他的王府离九皇子府并不远,只隔了一条街。
永沂摸不着脑筋,只笑道:“十七弟倒好兴趣,负气出宫还记得查铺子。”他倒是晓得永嗔在宫外开了几家铺子。
他们是定要分个存亡的。
邹廷彦目盲心亮,在这府上待了三个月早看出十六皇子是个心机活络的,今见他在本身面前还要讳饰说些言不由衷、冠冕堂皇的话,也只微微一笑,摸到桌上凉茶,呷了一口,淡淡道:“十六爷明此心志,则可保平生繁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