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色字有刀

夷女，是毒。

没想到柳泉还会观星，韩枫暗吃一惊，顺着他的手看去，见天上公然有颗星星比别的要敞亮些，也大些，并且那星星后边仿佛还带着尾巴，像在缓缓挪动着。

是扫帚星么？

韩逸之道：“我的牌位。”

“找娘的牌位？不是在灵堂里么？”韩枫一怔，暗忖爹这是老胡涂了么，如何在橱柜这边翻起了牌位。但是他刚抬脚往灵堂走，就被韩逸之一把拽住了衣角。

“啊？爹，您别跟我谈笑。”韩枫一阵汗颜，赔笑道，“爹，您要甚么牌位？”

寒铁制成的剑削铁如泥，但是遇火便会崩裂，故而比最高档的玄铁，次等的紫金，都要便宜很多。饶是如此，这一把寒铁剑恐怕也废了柳泉百金不足。

现在短剑在手，韩枫不假思考，便在剑中二寸处弹了两下。

只是……这一柄短剑交到本技艺上，也不晓得这辈子有没有效它的机遇。常日里还要贴肉藏着，防着被人发明，真不知是该感谢柳泉，还是怪他才好。

柳泉道：“你问这个啊，我在看星星呢。”

说到最后几个字，柳泉几近是闷着声音吼了出来。只是濑离河本就偏僻，他这声音倒也传不远，但是听在韩枫心中，却比白日听杜伦念那首“诗”，更让热血沸腾。

但是柳泉像是看破了他在想甚么。他低声道：“会有机遇的。必然有机遇的。”

柳泉“哎呀”叫了一声，身子一晃，几乎栽到河水中去。他转头见是韩枫，吁了口气，笑道：“是你呀，我还当是甚么人呢！”

干了一天活以后，把身上的泥土和矿灰洗洁净，是这些年青人最享用的事情，是以濑离河也成为这些年青人最欢畅去的处所。

客堂无人，厨房无人，主屋无人……那么父亲又是在灵堂了吧。

“牌位……牌位……”韩逸之含混不清地吐出了两个字，却让韩枫心中一颤。

只是他不知该如何答复柳泉，更不知该说些甚么，只感觉脑海一片空缺，模糊有个声音在一向对本身吼着：这离都满城，都只不过是个无谓的笑话。

这时已是傍晚，天气暗淡，很多人家都点起了烛火，唯有他韩家还是黑黢黢的，如同家中无人普通。

从生到死，每一步，都不是本身来做主的。而这些城中人，还每天有哭有笑，有欢乐也有愁闷，却不知这些本来一点意义都没有，他们，只不过是一群会干活的猪罢了。

韩枫已完整听傻了，想了一会儿，才问道：“这……这……难怪没人活得过五十岁。但是这里边是为了甚么呢？”

柳泉没重视他瞧着本身满面蹊跷，反皱眉问道：“我是为了你好，你不信吗？”

想到这儿，韩枫在家里再也呆不住了，只对韩逸之说了一声“我出去一会儿”，便跑出了家门。

这四个字像是道闪电，一下子把韩枫劈得醒了过来。

离都后十里开外就是代国最大的赤金矿和铁石矿，常日里他们这些男丁都要去矿洞挖矿。韩枫从小就摸着那些铁石长大，能够说也是辩白金铁的里手。

韩枫网罗着本身脑中少得不幸的那点知识，却愈发感觉柳泉有些深不成测。一样在离都，一样甚么都没学过，他如何晓得这么多事情。

柳泉常日里固然不如杜伦的墨水多，也不如卓小令机警，但内心很能藏东西，总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事情。

韩枫无法地把烛火放在了一旁的桌上，看向韩逸之，问道：“爹，您在找甚么？我帮你找。”

韩枫不由自主也跟着他往天上看，可看来看去，天上除了那一轮圆饼一样的玉轮和四周几点不较着的星光外，再也瞧不见其他的东西了。

眼不见为净。他回到本身的小屋当中，利市一翻，把白日从柳泉那边得来的物事拿了出来。

离都最西边是矿洞，矿洞往南有一条净水沟，叫做濑离河，也是常日里这些矿工们出矿后沐浴的处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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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枫听他言之凿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得仿佛你有孩子似的。祖祖辈辈这么多人，都没一个逃出去的，何况你我呢？”

“啊？”韩枫闻言惊诧，固然他对这件事也很顺从，但心中向来感觉这是打本身出世就被安排好了的事，也只是无法处之，没想到柳泉却来了这么一句。想到之前杜伦说柳泉的话，他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奇特。

韩逸之轻咳两声：“我……备着，你看我现在这个模样……咳咳咳，只怕过未几久就该用上了。”

蓦地间，贰心头一亮。

“这些数字，你晓得我查了多久，又查了多少么？自一百年前，夷女开端往离都送来以后，统统的我都查过，没有能例外的。”

柳泉见他神情板滞，回击一拳打在他肩头，笑道：“想甚么呢？一个劲的发楞。那寒铁剑你收好了，等今后我们逃出离都，用得着。”

韩枫看他言谈如常，也粲然笑了起来，同时又把方才的问话重新问了一遍。

韩枫很少见他如许，便也没有叫他，只悄悄地看着他，只觉明天的柳泉，跟常日里仿佛有很大的分歧。他双手环绕在胸前，拧眉看着那河水，像是要把河水瞧穿似的。也不知他是在想甚么事情，竟然这般困扰。

“逃出离都？”韩枫没想到本身公然猜中了，不由欣喜交集，连声问道，“如何逃？”

那些欠我的，欺我的，一个不落，我都要讨返来！

是啊，本身这一辈子并没做错过甚么，为甚么要受人如此欺负？

不知甚么时候，柳泉的手扶在了他的肩上：“我刚猜透这一点的时候，也跟你一样，但现在已经好多了。只是这件事不能说出去，如果被太多人晓得，那么外边的人天然也就晓得，到时，我们连逃的机遇都没有。”

韩枫进屋前掸了掸身上的风沙，随后探头看向屋内。

韩枫心中一阵感慨，想他本日郁郁不乐，本身也没有多劝几句，实在过意不去。

这短剑的料子竟是极好的“寒铁”，难怪触手不温，如冰如雪。铁石矿中极少遇见寒铁，常常大如山的铁石矿，才气提到小拇指大小的一点寒铁矿。传闻山底有冰河，也有火河，铁石矿在火河当中被烧融，再遇冰河凝练，而后经山石排挤，百亿年后才气构成寒铁。

颤声嗡嗡，声如蜂鸣。

“以是，韩枫，你是想在城里边中毒，还是跟我一起闯出去？等闯出去以后，我就要把这天捅个洞穴！那些欠我的，欺我的，一个不落，我都要讨返来！”

韩枫听他这么说，也不知该如何接话。他静了一静，就听韩逸之又道：“孩儿啊，本年的夷女该送来了。”

他真的是在发楞，就连身边多了小我也没有发觉。

那公然是一把兵器，并且还是一把短剑。

韩枫正想着事情，却听屋门“咔咔”响了几声。

他的小屋点着烛火，而连着的外屋却没有亮光，是以从他的目光往外看，统统都是乌黑的，辨了半天，才瞥见外屋里有个佝偻着的身影，正一步一步地往橱柜方向挪。

看外屋暗淡，韩枫恐怕父亲被凳子绊着，忙拿着烛台走了畴昔。

百金，照他“大司徒”的话说，那是帝都富户平生的积储了。

他并不是个傻子，只是想事情不像柳泉那样喜好钻牛角尖，但是现在柳泉已经把话说得这么较着，他天然也就明白了过来。

韩逸之两手哆颤抖嗦地，在橱柜上不知摸索着甚么。他不点灯，乃至瞥见儿子拿着烛火走得近了，还别过了脸去，像是怕被灯火晃着。

韩枫非常不解：“看星星？这有甚么都雅的。”

柳泉笑笑，伸手一指天涯，道：“你看那颗最亮的……再过一阵子，它就要到天顶了。到时，该是乱世了。”

可贵柳泉脱手风雅一次啊。

而柳泉的神采，却比水还要寒了好几分。

他忙把寒铁剑放回了袖中，昂首往屋外看去。

柳泉又是一笑。他静了静，过了一会儿，像是盘算了主张，终究开端讲了出来：“你啊，白活了这么二十几年。杜伦也是，别看他认几个字，但满脑筋里装得还是一团浆糊。二十几年，离都来过四次夷女，也来过数不尽的罪犯，你没瞧出来有甚么不对劲么？”

韩枫正为这件事情恶心，听韩逸之提起，只觉浑身高低都起鸡皮疙瘩：“爹，说这个干甚么？我……”他想说不肯，刚要开口，却觉袖中一凉，恰是那把寒铁剑贴在了肉上。

俄而，韩枫终究耐不住性子，开口问道：“柳泉，你看甚么呢？”

柳泉越问，韩枫就越是不明白，他只是点头，愣愣地看着柳泉，等着听他持续讲下去。

韩枫道：“我……我不晓得。为甚么不能碰？离都也没别的女人了。”

柳泉道：“我也不晓得。不过在离都这些年，我也呆得腻了，更何况看了这么多事，我决不能让我的孩子今后也被送走！”

柳泉淡淡一笑：“体例老是人想的，你不试又如何晓得？对了，过一阵子如果夷女送到，我跟你讲，别碰她们。”

“爹？”看着阿谁佝偻着的身影，韩枫心中一酸。父亲的背驼得仿佛比早上要短长了些，自打父亲上了四十岁以后，便敏捷地老了起来，现在不过四十三岁的人，看上去仿佛被风一吹就能飘走。

柳泉对着韩枫又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他：“莫非还不明白，为甚么那些京都的贵族不直接找夷女服侍，反而把夷女吃力巴拉地送来，再把离都的女孩子拉归去当仆从？夷女，是毒啊！”

好久以后，柳泉忽地悄悄叹了口气，又摇了点头，转而抬头看起了天空。

早晨，濑离河的色彩是墨黑的，天上的玉轮映在水中，显得那常日只到膝盖高的水竟有些深不成测，叫人看着内心发寒。

在这个节骨眼上，柳泉塞给本身这把寒铁剑，莫不是他有逃出离都的体例么？说不定明天若不是杜伦打岔，在酒馆中他就能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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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要讨返来，先要逃出去。而高高的城墙，密不通风的围墙，都是停滞。而这独一通往城外的濑离河，一分开离都，便成了毒河，哪怕沾着一点水儿，整小我也会被腐蚀得连骨头都剩不下。

见柳泉家中没人，韩枫便直接到了濑离河边，只见几株柽柳树下，柳泉一身白衣，正看着水沟发着愣。

现在天气已晚，本日又没人到矿上来，濑离河边天然平静无人，而悄悄的濑离河，倒是柳泉最喜好来的处所。

柳泉轻嗤一声，顺手摘下了一根柽柳枝，原想着在地上写些东西给韩枫看，但是枝条刚在淤泥里点了一下，他就想起面前此人是个连本身都比不过的文盲，便叹了一声，手中停了下来：“是死的时候。新来的罪犯，在夷女运来以后，不出十年，便全都死光了。罪犯的先人，像是你我祖父那一辈的，在与夷女婚配后，不出二十年，全数死光。到了你我父亲那一辈，不出三十年，全数死光。倒了第四代、第五代的，也是不出三十年……”

“爹，我返来了！”

与杜伦又谈了一会儿话，两人把那两壶白水酒都喝尽，灌了个水饱以后，韩枫才回到了家中。

想起白日的那些事，韩枫轻叹口气。他在外边装得再高兴，但回到家中，卸下统统的假装和承担，便感觉表情沉郁。毕竟，每天面对一个在灵堂对着牌位痛哭流涕的父亲，再乐天也会愁闷。

不但父亲一个，这离都当中过了四十岁的中年人，看模样都像是痨病鬼，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没一小我活得过五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