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刺史大人的烦恼（下）

少妇没有回绝，一点情意，又何必矫情。

元鼎瞧了眼埋头啃饼的大头儿子，道：“这孩子……”

“被大葱呛的。”

天气渐暗，城中飘零着炊烟的香味，长街上的人们行色仓促，收摊的，关门的，回城的，出城的，繁忙了一天，最幸运的，便是坐下来跟家人一起围坐在炕前，热热烈闹的吃上一顿饭。元鼎牵马，信步而行，没走多远，肚子里便“咕噜”一声响动，驰驱一天，竟也生出几分倦怠，不知不觉走到一条冷巷子里，在一间老宅门外站定。身后的黑马打了个响鼻，用蹄子敲打着门前的石板台阶。元鼎将马拴在石墩上，伸手一推，大门便朝里翻开一半。

那少妇看了眼元鼎的马快装束，就晓得是老王的同僚，便快步上前拉开院门，热忱道：“这位兄弟快出去坐，跑了一天差事累了吧，家里恰好烙了饼，边吃边说。”

“大人不成以哭鼻子！”

“大报酬甚么要哭鼻子呢？”

很久，少妇才摸摸儿子的大头，道：“我男人长年在外做买卖，一年都回不来几次，这几年多亏老王照拂。”

大头儿子抢过一张大饼，摆上一根大葱，用力卷起来，竖起来，朝葱尖冒出来的处所狠狠咬下，被烫得龇牙咧嘴。

世人走后，刘仁轨把幕僚郭务悰留了下来。

“也是个大头。”少妇跟了一句。

元鼎用饼把大葱卷起，摆直，道：“老王他，没返来。”

少妇道：“人都没了，还清算个啥？”

“当再也见不到有些人的时候。”

“住在衙门里？”黑齿常之与沙吒相如对视一眼，非常不测，这位刺史大人倒是很豁得出去，想必新罗人也不敢跑到大唐的衙门来撒泼。

元鼎不知从何提及，只好先行了个礼，本身找了把马扎，朝她的大头儿子笑了笑。

元鼎不再言语，冷静的把饼啃完。表情不好的时候，胃口老是特别大。

“大人也会哭鼻子。”

“如此甚好！”国牟生长身而起，对方给足了面子，本身当然不能踌躇，“有大人坐镇，我等便可高枕无忧！”说罢，便与刘仁轨相视大笑起来。

“两个老狐狸。”元鼎与那百济王子同时腹诽了一句，那王子还狠狠瞪了他一眼。

望着他拜别的背影，少妇脸上滑落两行热泪。

少妇从屋里抱出一个热腾腾的大竹筐，香气四溢。大头儿子立即大喊着从院墙边抱起一捆大葱，飞奔过来，挑了最粗最长的几根，一把塞给元鼎，道：“你跟老王叔叔一样，最大，最粗！”

“来，尝尝正宗的大葱卷饼！”少妇揭下一大张饼递给元鼎，道，“没跟老王一块儿？”

少妇一愣，也卷起一张饼，裹着又粗又长的大葱，狠狠咬下，呛出两滴眼泪来。

元鼎想起老王临终前的话，起家往外走去，出了院门左转，便来到一墙之隔的另一户院门外。隔着院门，一个两三岁的男娃穿戴开裆裤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抬眼就瞥见了元鼎，一边跑，一边甩着圆滚滚的大脑袋，大喊：“娘，有人来啦，跟王叔叔一样！”

元鼎擦了把手，起家道：“时候不早了，嫂子早些歇息，有甚么需求，去衙门找我或小黄都行。”说罢，从怀里取出一个荷包子，悄悄放在中间的石磨上。

元鼎排闼而入，屋里乱糟糟的，另有股陈年的霉味儿，八成是几个月没晒被子。随便看了一圈，元鼎又转回屋门处，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内心空荡荡的。

一个妇人从屋里走了出来，元鼎面前一亮：布衣荆钗，不施粉黛，倒是高挑身材，清算得清爽利落。老王曾说，看女人，毛头小伙子是从上往下，先看脸，标致就行；有目光的男人，都是从下往上，先看腿，次看腰身，再看胸，最后才是脸。只一眼，便知老王所言不虚，公然有目光。

刘仁轨点点头，道：“如此甚好。至于贵使团安设一事，出于安然的考虑，本官筹算将知府衙门腾出来，供各位居住，并派兵严加防备，不知正使大人意下如何？”

沙吒相如看了眼元鼎，又看了眼刘仁轨，见这两人不约而同暴露一丝玩味的神采，心下悄悄叫糟。国牟成用力咳了几声，把世人的重视力拉了过来，道：“百济懦夫的尸体，天然是要带回百济的；只不过尸体浩繁，运输不便，依我之见，可否请大人安排一下，将懦夫们的尸体火化，由我等将骨灰带返国，也好交还给他们的家人，一并抚恤。至于伤者，只能先行救治，再随船出海了。”

“娘，你哭鼻子！”

“好！”元鼎大声承诺，没有转头，快步拜别。

元鼎道：“他的东西，小黄会来清算。”

“最大、最粗……”元鼎脑海中刹时闪现出老王一手大饼，一手大葱，一脸坏笑的画面，真是……遇人不淑啊。

隔壁飘来烙饼的香味，还传来男孩子的欢叫。

元鼎走到院门口时，大头儿子俄然喊道：“记得跟老王叔叔说，我要最大、最粗的炮仗，过年的时候放！”

“这家伙，又不锁门。”元鼎跨入大门，门后是一个小院子，院子一侧是水井、石磨，另一侧是一间马厩，正对大门是一间普浅显通的泥瓦房，屋檐下靠着木叉、扁担、竹棍，还丢着一副老旧的马鞍笼头。这就是老王的家了，出门向来不上锁；照老王的话说，有哪个毛贼敢来马快家里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