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不稍半晌,何秀才应门迎客,见是卢继,笑倒:“你来得倒巧,阿圆刚与我炸了盘桃花鱼下酒。”何秀才口中的阿圆恰是何家小娘子何栖,奶名唤作阿圆。
“他们兄弟殊为不易啊。”何老秀才感慨,“长兄如父,长嫂如母,理应相互搀扶顾问。”
“阿圆不必忙,我确切是用过饭才过来的。”卢继忙摆手。
再者读书科举,无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成果未可知。”
“哦。”卢继笑,“倒也是庄轶事。桃溪有家富户,姓牛,家财百万,牛家二郎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后辈,常日只领着一众豪奴打手东游西逛、招猫逗狗。这日见到一个卖花女,生得非常秀美,牛二郎此人不大坏,倒是个轻飘荡子,他见卖花女美丽,就出言调笑了两句。卖花女惊吓之下,大声呼救,恰逢沈大郎颠末,打抱不平,遂脱手把此中一个仗势豪奴打个半死。这官司打到了县令跟前,本是一清二楚之事,谁知那卖花女后见牛家繁华,生起攀附之心,倒反咬了一口。沈大郎惊怒之下,失了言语,倒是牛二郎吃了一惊以后哈哈大笑,他官也不告了,交代事情颠末,自认了罚。季明府见这一干无事生非之人就来气,罚了牛家的银两,又斥责了卖花女,对沈大郎倒起了爱才之心,要他来做了个都头,领管着县中治安之事。”
卢继皱眉:“陈大常日瘟头鸡普通,倒也敢开这个口。”
何栖执壶为二人添酒,这时却问:“阿叔,沈家大郎因何成了都头?”
卢继平常也未曾细细地看过她,这么经心一打量,内心倒有几分迷惑,先前只觉阿圆皮肤黑黄、样貌浅显,谁知眉眼五官形状竟非常秀致。本欲再看几眼,见何秀才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模样,只得哈哈几声作罢。
二则是沈二郎,当初沈师爷令季子读书,只当能写能算,将来做个账房管事,糊口自有下落,取个大名还叫沈计。岂知沈二郎机灵好学,举一反三,沈师爷又惊又喜,心中生出一股豪气,策画着以二子的资质,将来蟾宫折桂、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也非有望之事。这执念平生至死也放不下,死前仍握着宗子的手,让他不要断了次子的学业,沈大郎岂有不该的?沈父去后,沈母又抛子另嫁,家中的出息,大半倒供了沈二郎读书。何公是读书人,自是深知读书不易啊,笔墨纸砚,束修册本,若学有所成,测验时差途川资能省俭得哪个?
倒是何栖用手掩嘴轻笑了一下。
“何公一片慈父心肠。”卢继轻声道,“只是阿圆的婚事到底难办。”
若不是卢继老婆与何家有段起因,两人实不会有所交集,先前上门不过对付,这些年情面来往下来,倒是越走越近。
卢继在铺子里包了包油果子和一包桃干,这才去拐进胡同拍门。
“沈父活着时曾与沈大郎说了一门事,他曾与赖丰交好,沈家有子,赖家有女,年事相称,便定下了后代婚事。厥后赖丰做起杀猪卖肉的行当,这几年买卖顺风顺水,也运营着四五间铺面大的肉铺子,家中也买了侍女奴婢,大家都叫他赖老屠。赖老屠的女儿长得标记,手里内心都打得一手好算盘,她娘也是个算计的,这母女俩思尽暮年的婚事,一个二个都不对劲。赖娘子不肯女儿刻苦受穷,赖小娘子也不满沈家大半银子供一个出息不知的小叔子。母女一合计,令人奉告沈大郎,婚后须分炊别过。她亦不虐待沈二郎,家中银钱一分为二,沈大郎为宗子理应担当宅院,为不使兄弟身无片瓦无处安身,另使银子在他处买屋宅与二郎置家为业。
何秀才哼了一声,越想越气,将酒杯重重置在桌上:“他家竟是没一个好人,描述粗鄙,满腹算计。”
“这不好之处也有三。”卢继道,“一便是沈母,她虽别嫁,可血脉亲缘如何切割得断?沈父归天时,沈大郎不过十四岁,沈二郎将将五岁,宗子尚未成年,季子不过垂髫。沈母却能狠心卷了家中金饰宣称是自个的嫁奁嫁于东街的货郎,可见其心性凉薄暴虐。这沈母在李货郎将中糊口安稳倒也罢,如果生变,怕还是要来胶葛沈家二子。
卢继一拈鼠须,揖礼阿谀:“何公是读书人,方有高见,平常百姓常日只为银钱所忧,哪管明不明理。”转脸看了眼一旁的何栖,又道,“且非论读书之事,沈二郎半大小子一个,一衣一食,一鞋一袜俱不能少。常言道:长嫂如母,二郎说不得要由长嫂筹划。”
何秀才怒道:“前面陈大可爱得很,竟要与他家三郎求娶阿圆,他家三郎一个恶棍闲汉,成日偷鸡摸狗,打赌喝酒。”何秀才一想起陈三郎的描述,气得两手颤栗,恨声道,“来岁铺子不租赁与他们家。”
何秀才微一沉吟:“那继兄再说说不好之处。”
何秀才平常不在前门出入,而是在偏侧开了扇小门,他有些读书人的酸腐之气,见不得杂货铺内介日为了一文二文的阿堵物争得面红脖子粗,干脆找人将商店和后院砌墙封死。
卢持续道:“再者就是三,这沈大郎退过一门亲。”
何家小院又窄又小,不宜种树,便种了一盆盆的花草,衬得小院朝气勃勃。一边支了张小桌,桌上一壶酒,一碟炒青豆,一盘干炸桃花鱼。
“此人何公就是不识,也应听过几耳朵。”卢继道,“我说的不是别人,就是县里的都头沈拓。”
何秀才想了想:“倒是晓得一二。”又皱眉道,“衙役办的虽是公差,却只是吏役,不是端庄官府中人,有良有贱。来做衙役不过两种:一是征来退役的,二是本地豪强刺头,这个沈都头是因何做衙役?”
他是雷厉流行之人,婚姻结的两姓之好,既一方偶然,何必强求。只道两家婚事乃沈父活着所约,未曾互换过庚帖,先前所换信物也已丢失,显是两家无缘,婚约之事就此作罢,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便是闲置也不赁于这些肮脏人。”何秀才一想起陈大师说的话,胸中一股浊气。阿圆虽不是他亲生,却早已记入何家属谱,郑大师竟说阿圆是父不知母不详的孤儿,这是当他死的?
“阿圆亦是为何公着想。”卢继道,“女儿一旦嫁人,便是别姓人家,又有多少婆家甘心儿媳为娘家过量操心劳力?回趟娘家也得家婆夫君点头答允,半点不由己身,阿圆也是是以不肯抛父嫁人。何公眼下安康,他日如有个万一呢?身边起居无人顾问,连递个动静都难,让阿圆如何放心。”
何老秀才呵呵一笑,他年过半百,功名一事也早看淡,只笑:“读书亦可明理,明理方可修身,沈二郎稚龄儿童,理应读书识字,哪怕不为功名也不成断了学业。”
何秀才一怔,问:“不知是哪家儿郎?”
“哈哈,是是是。”卢继忙收转意神,清了清嗓子道,“这个沈大郎就是桃溪本地人士,现年也不过十九岁,很有几分侠气,交游广漠,重情重诺,言出必行,当得起一诺令媛四字。两家若成事,他自会奉侍何公,以他重诺的脾气,何公身前身后两事无忧,这为其一;其二,他技艺了得,又做了县里的都头,常日做的便是巡查治安的差使,既在贩子上有威望,亦在桃溪明府跟前有脸面,将来明府调任如果故意保举,一定没有前程;这其三,沈家虽说父亡母嫁,家中无白叟帮扶顾问,反之亦无公婆奉迎服侍,畴昔便可当家作主,是可贵平静的日子。沈父生前做过衙门师爷,心有谋算,也置下了一进宽广的宅院,东郊几亩山林,家中虽不繁华,倒也无忧。”
“那……何公感觉这卢某保的这庄媒可还……”卢继看着何老秀才,靠近抬高声音,“得当?”
卢继轻咳一声:“这个沈大郎良民一个,身高八尺,边幅堂堂,幼时爱耍枪弄棒,有身极俊的工夫。”见何秀才眉头舒展,忙又道,“何公不若听我把他好与不好之处与何公细说清楚?”
“这倒怪不得沈大郎。”何老秀才微微感喟,一时心机百转。卢继所说他自是信赖,沈大郎既有品性又有担负,的确是好男儿,转而又感觉他丧父丧母,又是一个差役。
“阿爹这几日内心不舒坦,阿叔陪阿爹好好喝几杯。”何栖垂眸低笑,又回身出来整治下酒吃食。
何秀才点头:“阿圆年幼不知短长,怎能因行姑息木的老父迟误毕生大事?世道于女子本就艰巨,她一无兄弟姊妹帮衬,二无夫君依托,将来如何安身立命?我纵是死了,也不得放心。”
本来何秀才读书人一个,墨客意气。卢继倒是个算命的,批命相士当中自也有能人大拿,如孔明,如伯温都擅面相八卦,街头巷尾这些摆摊摇铃的,倒是十算九骗,凭些套话技能蒙骗些银钱渡日,卢继算不得骗子,亦差之不远。
何秀才肥胖清隽,一袭青袍,很有魏晋之风,拉了卢继在小桌边坐下,亲身与他倒酒。
“啊呀,这是我的口福,阿圆炸得好鱼。”卢继抽抽鼻子,闻到了院中丝丝鱼香味。桃花鱼产自桃溪,不过指长,干炸酥脆,腌制咸香,只是清算起来费事了些。
卢继拎了卦旗出了酒坊,摇着铃儿边兜揽买卖边往二横街走去。何秀才赁出的商店就在面前不远处,位置好,铺面小,卖些针头线脑、箩筐刷子、糕饼点心、油酒糖醋等杂物,摆放随便,又杂又乱。
“……”何老秀才非常嫌弃地推开卢继的菊花脸,“容我考虑考虑。”
恰时何栖用荤油炒了一盘豆芽并一攒盒的干果奉上来佐酒,卢继晓得何家的婚事何小娘子本身不肯点头便成不了事,因而笑道:“阿圆是个心中有成算的,无妨坐下来一块听听。”
“倒是个侠义之人。”何栖浅笑夸奖。
沈大郎听后勃然大怒,哪肯应下这等没事理的前提。心知赖家偶然婚事,这才乱撮要求,令贰心生退意。
两家姿势密切,模糊有几分通家之好的模样。
卢继摸摸鼠须,沉呤半晌:“何公如果信得过卢某,不如卢某来保一桩媒。”
“何公这是为了甚么活力?”卢继见他眼下模糊怒意,出声扣问。
何栖一惯低眉垂眼,黑鸦鸦的头发,梳了个垂鬟分肖髻,额发厚长,硬生生地挡了半边脸。
何小娘子何栖听到人声,早去厨房烫了洁净杯箸奉上来,冲卢继屈膝行了一礼:“阿圆见过卢叔,阿叔可曾用过饭?空肚喝酒倒霉摄生。”
何老秀才又拧起眉头:“这又是为何?”
卢继觑了眼何老秀才,怕伤了他的颜面,不好多说,本朝科举解试、省试、殿试,省试不过,连解试都要重头再考。何老秀才便是如此,到老也在省试、解试之间打转。秀才也不过是个雅称,说到底只是个读书人。
“天然天然。”卢继忙点头。
何秀才感喟:“这些肮脏人欺侮起人来真令我恨不得立时将他们打杀出去,将阿圆许给这类恶棍子无异毁她平生。”
何秀才瞪着卢继:“继兄还是说说阿谁沈大郎的环境。”
“何公与这些小人生甚么气?”卢继道,“没得气坏了身材让阿圆担忧。”
何秀才本想回绝,但因卢继开口,倒也不好多说甚么。
“阿圆是个犟脾气。”何秀才又是心伤又是打动,“我这个老父拿她半点体例也无。”
卢继可贵见何秀才华成如许,揣测陈大师开口求亲时说了些不入耳的话,忙劝道:“理他们何为?不租与他们便不租与他们,倒不必为他们生这一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