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第一百四十一章
小李氏歇了声,一掼手上的绢扇嘲笑:“嫂嫂倒有一筐的遁词,那是嫂嫂的亲子、亲孙,便是生分了于我这姓李的何干。”
许氏不由眉开眼笑,摇扇道:“曹老迈晓得甚么?只知卖棺材吃花酒。”
何栖妆前揽镜,感喟道:“花落才结实,生子后蓬头垢面不睬钗环,因为小儿恶棍,立在院前脚蹬门槛叉腰与邻妇对骂,唾沫横飞,哭天抢地。”
沈母齐氏那边晓得何栖有孕,常做了针线过来,小衣小鞋,一应俱全,倒也算得知心。只是她手头银钱越少,更加吝啬起来,除了针线一毛不拔。小李氏眼红沈家势起,又动了攀附的心机,嫌弃齐氏礼轻。道:“嫂嫂,只这几色针线,忒得简薄,侄儿家几条大船,甚么好物没见过?”
阿娣担忧问道:“那娘子可有想吃的,想玩的?”
卢娘子看她不思检验,怒道:“你二人尽管打眉眼官司,这事不好随你性。”又对沈拓道,“爱之由之反害之,你别没个主张听她的调派。”
何栖垂眸笑道:“比来馋嘴,晨间打扮几乎不识得本身。”
阿娣唬得连连摇手:“卢娘子叮咛,不让娘子吃冰,上回还骂了郎主一顿呢。”
许氏笑道:“老狗放心,哪用得我给喜钱,我家侄儿薄不了你的。我与你普通,都就着我侄儿家的锅端碗呢。”
爆仗除岁,祭过祖,谢过六合,又是春来花红柳如丝,千桃寺中桃花残暴漫开至天涯,只林中再遇不见一个风趣恶棍的小佛子的。
季蔚琇哈哈一笑, 转头看一众船手哈腰拉纤的船夫, 汗滴下土, 满面尘霜, 日俸不过堪堪度日, 脸上却无怨怼之色。真是渴者不得饮, 饮者嫌茶陈。
方娘子摸摸何栖的肚子,啧舌道:“不过几日,大了好些,倒是吓人。”
齐氏悲伤垂泪道:“大郎家中哪用得我帮手,他们用着好些仆妇。”
小李氏心中有鬼,哼了一声气咻咻扭腰走了。
沈拓道:“哪日舍命陪君子, 与明府酣醉。”
何栖斥道:“你这丫头粗笨,又无礼,白搭米粮,乱棍打你出去。”
拉着何栖绵软的手,笑道:“娘子再忍忍,再养一旬瓜熟蒂落,你再随性淘弄吃食。”
方娘子这才晓得左手过右手,画了个大圆。
自她有了胎动,沈拓睡前醒后便要贴在她身上听响动,状似憨傻。沈计与施翎两个更是好笑,这二人本来听闻何栖有了身孕,俱是各式等候,一个盼着得个侄儿,一个盼着得个侄女。等得何栖肚子渐鼓,二人似是见了甚么惊悚之事,恐怕擦了碰了何栖,说话都是屏气小声,如临大敌。
季蔚琇接过粗瓷黑碗,苦酒入肠更添离愁, 面上却笑道:“可惜没有春韭来配它, 夏季烈酒炙羊,才驱得寒意。”
卢娘子将小葱交给烧火仆妇,瞪她道:“娘了怀着身孕,一点也不忌着口,这回得巧撞了我,还不知如何肇事。”又拎过阿娣道,“你这个丫头是你娘子身边的得心人,替我看顾着你家娘子,不叫她混闹,她如果使性吃起冰来,你来回我,我经验她。”
沈拓答道:“阿圆嫌天热,想吃冰冷的,我去街上买些冰来。”
卢娘子打发两个小儿采了好些野葱,洗了一把与何栖送来,见沈拓来脚步仓促,笑问道:“大郎大朝晨去哪处?”
沈拓笑道:“听卢嫂嫂的叮咛。”
富在深山另有远亲,连着大李氏都换了嘴脸,李货郎面薄,不肯张嘴,大李氏皮笑肉不笑道:“媳妇,你前头的儿媳生子,你如果得了信,也捡篮鸡子畴昔了,做碗汤羹与她。”
齐氏泪盈盈道:“我手头无钱,前几日银器铺瞥见打得细巧的银箍,小姑手上有银,借我几贯,他日还你。”
沈拓在旁道:“等得本年冬至,请人挖个冰窑,苍清山山顶有汪山泉,结得好冰,取了来藏在窖中,阿圆等得来年便能够拿来冰果子。”
卢娘子听后直点头,道:“苍清山几里地开外,山又高,为着取冰倒费这些车马工夫,上山下水的。”她嘴上说得抱怨之语,细品倒是非常对劲。才多少光阴,沈家便起了,何栖刚嫁时,卢娘半夜间常忧何栖筹划苦劳,家中贫寒,又有小叔叔扶养,将来养儿养女,衣裳饭食便能压断脊梁、磨秃十指。
沈拓被骂得灰头土脸,只好蔫头搭脑返回,何栖正等在那盼着吃冰呢,说要寻些酸酪果碎当浇头,一时也没瞧见沈拓冲她飞眼色,喜道:“这般快便买了冰?”
何栖过来抱着卢娘子的胳膊道:“卢姨布下天罗地网,一屋的耳目,我哪敢再混闹。”
齐氏委曲道:“小姑用着一两多银子的扇子,绣得水鸟会飞,我只觉得你豪阔。”
因何栖嫌热,饭食厌倦,夜间睡醒忽想要吃冰冷之物,沈拓本是个唯妻命是从的,手上又有钱,隔日便要去街集买冰,出门与来看何栖的卢娘子撞个对脸。
阿娣再忍不住,笑得直抖,差点扯了何栖的头发。
何栖藏在沈拓身后不敢吱声,悄悄伸手掐了一把沈拓,悄悄问:“大郎怎这般不趁巧撞着卢姨。”
何栖直笑,道:“阿娣吃了桃,兴冲冲跑来与我道:娘子,外处的桃子就是分歧,比千桃寺还多甜汁。”
李货郎少不得又好言安抚,软语叹道:“你当娘的,不露脸,只道你不识情面是非。”
“这是酒坊自家酿的浑酒,入口有趣。”沈拓笑道, “明府吃惯好酒, 不如尝尝农家劣酒。”
曹家那边早与接生马大娘打了号召,许氏沽了一角酒与她吃,道:“与大娘做了半辈的邻居,可不与大娘说阿谀的话,女人家生子如过鬼门关,我家侄媳妇可要交与大娘操心。”
季蔚明不便在桃溪久留, 理了行装带了侍卫扬帆归京,季蔚琇依依难舍, 折柳送别, 倒是寒冬叶败,连根柳枝都没有,远帆如雁影北去,空留江水渺渺。
许氏摆手避之不及道:“我不与你搬舌,他日待我侄媳妇生子,我再与你沽酒。”
何栖胎满将将秋至,叶染金色,天高气爽,卢娘子估摸着光阴早早在沈家住下。
沈拓说得恍惚,何栖猜想他身份非同小可,人生过客多少,谁知背后名姓,也不过添一丝难过,留一声感喟。春过,何栖腰身渐粗,越显得丰腴白净,行动也越加不便。
卢娘子笑点着她额头:“将近做阿娘了呢,还这般小儿心性。”
马大娘吃了酒笑道:“你嘴里能吐得甚么好来?我又不是个捞不上筷子不识好赖的。一来与你近邻,比好些亲戚还好些呢,一家似得友情;二来,现在沈家屉笼里的馒头,哪个敢小瞧敢胡乱对付?岂不是寿星吊颈嫌命长,你家又卖棺材,刨了土坑,就好投胎了。”
何栖被哄得羞惭,诚恳认错,沈拓心疼,网罗了县里各色玩物吃食为何栖解闷,实在没甚么奇怪的,又托方娘子在宜州寻些精美之物来。
阿娣紧抿着嘴,不让本身笑出声来,道:“也只娘子这般埋汰本身,我看娘子比先前富态都雅。”
马大娘砸了许氏一只烂杏:“大娘子说这些败兴的话,你家大郎掌一艘屋大的船,身边带着陪侍,手上捧着帐本,立了船头不知多少的威风,倒把曹老迈比下去了。”
沈拓看季蔚琇神情降落,在酒坊要了一坛酒, 二人江边一截枯木上坐下对饮。
方娘子笑与何栖道:“回船只看竹筐眼熟,垫得好丰富的桃叶,方八抓着头追我身后直问:船上怎还剩得一筐鲜桃,那些个和尚怎落了一筐?”
沈拓见季蔚琇虽目有忧色,却无自怨自艾、悲愁难明之态,顿笑道:“除却存亡无大事,住高楼,令媛裘、五花马又算得甚么,本日无他日有。”
二人均有苦衷, 对饮几碗, 季长随嫌江风送寒,愁眉苦脸催季蔚琇归转,季蔚琇与沈拓道:“他日再与都头对饮,车到山前自有路,多思无用,你我共勉。”
何栖摘了个生果还惹来沈计义正辞严的念叨,从费心损身念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栖无法,只得将手中事物交给阿娣来做,沈计这才红着脸掩面避走。
二人一时大笑。
齐氏点头,记起沈计疏离剜心之语,一时气短,盘算主张谨慎些行事不去惹眼。
卢娘子直斥:“你们一个发令一个听令,尽管胡来,怀着身孕怎好吃这些冰寒的?家中也备着鲜果,拿水浸了,哪没有凉意?”
何栖瞪了瞪眼,更加愁闷,感慨道:“腕肥钏窄,再兼谨慎眼,如果穿金戴银,便是仗势欺人的富商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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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娣撑不住笑出声,重又拿梳子为何栖梳发髻,何栖恹恹道:“随便挽个髻,也不要花粉,这几日懒怠,手脚没劲。”
马大娘一摇扇子,推了推发髻:“听他们这些人多事,好似闭了嘴,吵嘴无常便不上门普通,阎王要你半夜死,哪管你求神拜佛到二更的。”
方娘子本就挂记何栖,在船埠见着新奇生果将买好些返来,蒲陶、杏、李、瓜、桃不一而足,转得头晕,将千桃寺寄去的桃子给买了返来。
马大娘吃惊:“这般吝啬?昨日抬了好几副棺材出去,赚了好些银两,家里添丁,连个喜钱也不赏的?”
阿娣赶紧告饶:“奴婢不是成心的,娘子饶我则个,下次再也不敢了。”
正在铺中卖棺材的曹大大是不乐:他何曾吃得花酒?
许氏笑啐一口:“你这个老妇只说这些别家忌讳的话,幸亏我家卖寿器百无忌讳,不避存亡。”
季蔚琇赞叹:“事在报酬,行船必有风波,他日收帆,再与都头共饮绿蚁新酒。”
何栖叹道:“算了,家中还未曾买膀大腰圆的壮妇,先记下,今后再与你算账。”
何栖只嫌热,道:“你身上还穿戴春衫,我换了夏裳,还是热得扎身,爬了毛刺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