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第一百三十六章
雏鸣,势如累卵,我们不能因阿爹胡涂举家断送。刚好你在桃溪为官,此处水路通达,进退有路,如果事发,你也能得一线朝气。
季蔚明屈指敲了敲食案,道:“倒是将了我一军。”
二郎,侯府不知不觉也身陷此中,阿姊与阿爹鬼迷心窍,我们哪能独善其身。”
季蔚琇怒道:“阿兄将万事藏在心间,从不等闲言明, 即使弟弟资质痴顽, 笨拙不堪,也读过经史, 略通六艺, 在阿兄内心我便这般无用?一言也不能相告?”
季蔚琇咬牙,撩衣起家, 移步床榻前, 噗通跪倒在地:“阿兄, 你我兄弟, 筋骨相连, 不该互为臂膀, 相扶相持?缘何阿兄视我如巢中幼鸟, 将我归入羽翼之下, 不经风霜雨雪。”
季蔚琇倒是一夜未曾入眠,半夜搬了棋坪左手右手对弈,早上吃了一盏浓茶醒了醒神便去看兄长。
季蔚明笑道:“事还不至于此,不过防着万一,为无路可退之路。二郎高看为兄,阿兄也不过贪恐怕死之徒,我嫡长世子,自有该担之责,无从可选,再者我也算与太子同病相怜,花好月圆,于我却非长景……”
季蔚明贴身长随见了他笑道:“二郎君,世子一早醒了,在屋中看书。”排闼入内,公然见到季蔚明半卧在窗前软榻上借着晨光捧卷,青衣素袍,仿佛雪中青竹,绿叶翠绿,不损风韵。
季蔚明叹道:“天不假年,莫可何如。”
季蔚琇将一枚桔黄的佛手放在火盆边沿, 微甜的柑香被炙烤得更加浓烈,仿若枝头熟烂的甜果, 将将废弛前渗入的香。
季蔚琇道:“阿兄与太子私交甚笃,可……”
季蔚琇冷着一脸,森然道:“阿兄将本身置于险地,让我逃命?”
季蔚琇无法, 急唤道:“阿兄。”微红着两眼,祈求道,“雏鸣想为阿兄分忧,阿兄心有忧思,倒霉安康,弟弟不肯阿兄有损……”
“猖獗。”季蔚明一个巴掌甩了季蔚琇的脸上,声含冰刺,面覆寒霜:“堂堂男儿,哭哭啼啼做甚么妇情面态。便是孤魂野鬼,流落无依,你也得给我活着承家中血脉,季家不能无报酬继,断于人间。
季蔚琇也知此事不成,寂然坐下。窗外还是霏霏细雨,灰扑扑的铅云,沉沉地压在那,无摧城之势,却惹人生厌。烛火跳动间,暗影浮动,似藏鬼怪。
季蔚明点头:“二郎,民气诡测,切不成企图猜想此中深浅。”
季蔚明看着他笑道:“以退为进于我也无用。”
季蔚琇笑:“是,应是阿娘骗我的。”他看着季蔚明白玉普通的双手,不染一丝尘垢,喉间一哽,道,“阿兄待我如父如兄,我又怎会怨阿兄呢。”
“这般镇静,行卧之度呢?”季蔚明放下书卷微皱着眉。
季蔚明也笑:“昨日横眉竖眼,恨不得拂袖而去,本日便消了气。”
季蔚琇笑道:“阿兄一早就拿话训我。”
季蔚明俊美非常的脸庞,隐在烛影里,惨白的脸似是染上一片悄悄的赤色,他笑:“他们……为时髦早呢,侯府亦有可为之处,二郎,他日阿兄做了不成拘回之事,望你不要怨怼阿兄。”
季蔚琇气红了脸,左思右想道:“阿兄寻个由头将侄儿送到桃溪来。”
季蔚明端茶道嗤笑:“他们许是当贤人目炫昏聩。”
季蔚琇咬牙:“家中也触及皇室纷争?阿爹胡涂了吗?”
季蔚琇心中肝火难以宣泄:“贤人专断之君,雷霆手腕,生杀予夺,他们竟敢妄动储君,事发便是倾族灭家之祸。”
季蔚明头也不抬:“激将于我无用。”
季蔚琇欣喜:“阿兄情愿解惑?”
季蔚明可贵暴露羞惭之意,却道:“阿娘骗你的,我何曾做过这等好笑之举。”
季蔚明心头荡漾,又感安抚,又嫌弟弟过于纯良,想要教诲几句,又恹恹罢了主张,转而道:“禹京眼下看似风平浪静,倒是暗潮澎湃,太子身材日渐废弛,卧床月余,大家心机浮动。昱王一系,更是敛财积势,以图后举。侯府一个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等季蔚明用了一盅暖汤,季长随喊了郎中过来,只道是舟车劳累,体乏身疲气血两亏之故。季蔚明说了几句话,渐感不支,沉甜睡去。
季蔚琇坐在软榻一侧,低声问道:“阿兄,禹京真成混水?”
季蔚明斥道:“荒唐,生而为人精神凡胎,七情六欲不一而足,既能舍万丈尘凡抛下妄念成佛,亦可为功名利禄屠万人成魔,我与他们并无分歧,哪日为心中所求,割骨断亲。”
二郎,我之责,便是即使身故也要担得侯府兴衰,你之责,便是即使浮萍微渺也要承血脉之继。”
季蔚琇心头一跳,忽笑道:“我听阿娘说:幼时我生得平常,学话也慢,阿娘将我抱给阿兄,阿兄各式嫌弃,但是,阿娘要接回我时,阿兄又不肯意,还道:他虽生得丑,好歹也是我阿弟,总不好送与别人,他看着也不讨喜,怕是没人肯要。”
季蔚明答道:“千里江山,山之高,水之阔,地之广,物之博,堆锦着绣,残暴无边,如有机遇,哪个不想泰山封禅,登高一呼,群山回顾。禹京的水,何时清过?难就难在,那些不知死活,挽袖摸鱼之人。”
季蔚琇心中剧痛:“阿兄非要说这些伤人之言。”
季蔚明也不驳他,尽管轻笑,季蔚琇微合双目,道:“是弟弟愚笨了。”
季蔚琇想了想道:“阿兄为长执舵,我听阿兄的便是,其他的,尽随阿兄之意。”他目光明朗,笑道,“我信阿兄。”
季蔚明立马认错,道:“是阿兄说错话了,二郎莫要与阿兄计算。”
你遣人清查桃溪神医之死,应知内里有昱王的手笔,二郎恐怕不知,当初看望名医之人,也是昱王。昔日千方百计为兄长安康殚精竭虑之人,本日处心积虑置兄善于死地。皇权,狰狞如兽,伏在一隅,宿在心尖,只等哪日噬民气魂。
季蔚明道:“权势惑民气志,阿爹本就短视之人,被阿姊挑嗖了几次,一心想做将来国丈。”
季蔚明垂眸笑了:“总不好让你遣个冒死三郎去禹京追根究底。”
季蔚琇晓得他此言并不经心,重生闷气,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季蔚明无法,道:“翻山渡水来看弟弟,都不肯上盏清茶?”
季蔚琇顿悔,不该只顾着说话,忽视了兄长羹汤歇养,道:“我让厨下送滋养的汤盅来,炖了好些时候,厨娘的技术不比家中的食手,阿兄只得姑息。”
“那阿兄不如为侄儿留好退路,我连妻室都没有,担甚么血脉之责。侯府掺入储君之争,以圣民气性,定是灭族这罪,届时我一个流亡之人,上哪去娶娘子。”季蔚琇无法道。
季蔚明点头轻笑:“我的独子,父母俱在,长辈在堂,千里迢迢送到叔叔身边?岂有此理!只怕计不成,反授人于柄。”
我观沈拓施翎其人,有大义,你于他们又有汲引之恩,赏识之情,说不得还能借他们一力以得全面。
“阿兄,别有良策?”
“够了。”季蔚琇大怒,“阿兄事事安排安妥,可问过我愿不肯?如果侯府灭族,阿兄可问过我愿不肯苟活?阿娘呢,我阿姨呢?嫂嫂与侄儿呢?让我作一个人间无依的孤魂?那边可为家?阿兄,我不肯,我不肯。”
季蔚明施施然道:“你也不小了,是该娶妻立室,先时阿爹要为你定的婚事,因不铛铛被阿娘推委了,随后你到差桃溪,倒将婚事担搁了。阿娘与阿姨前些时候还提及你的毕生大事,放心,阿娘目光极好,她挑的小娘子,丰度心性必不流于凡俗。”
季蔚琇目瞪口呆,道:“阿兄管得我结婚,可管得我生子?”
“昱王与太子一母同胞,幼时兄友弟恭,常常胼手胝足同榻而眠,丰年寒冬,太子抱病卧床,昱王伏在廊柱那偷哭,晚间硬要睡在太子床榻上,握着太子的手才肯入眠,现在……倒是死生相争,时令事移,民气易变,更漏声残,年轮换转再难回顾。
季蔚明笑道:“小儿率性之语。”
季蔚琇点头:“旁人的我不敢猜想,阿兄却不会害我。”
季蔚明挥退长随,扬眉反问:“如何, 二郎对阿兄心生痛恨?”
季蔚琇气得笑了:“纵是昱王即位,阿姊最多也是妃,位列三夫人已是荣宠,阿爹晕头了才妄图做国丈。且太子……阿兄,太子真有恶疾?”起家踱了几步,点头道,“即便太子安康堪忧,贤人尚在丁壮,他们向天借胆虎嘴拔须。”
季蔚琇固执道:“我只信阿兄。”
再者府中,阿兄也不会任由阿爹随心所欲,听之由之,我与阿娘也另有计算。”
“阿兄……”季蔚琇捻了捻手指, 指尖余香,莫明令人仇恨,“阿兄但是办理好了诸事,眼下不过奉告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