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既然晓得她身份，却还一向避而不见，清楚是不为所动的模样。若非晓得他终究出世，濮阳便要觉得他果然是一名不慕浮华、淡泊名利的隐士了。
卫秀的房门关着，倒是轻掩，留出了一条裂缝，濮阳想了一想，透过那道门缝看了出来。
濮阳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濮阳单独走在回廊下，思考着过会儿如何言说。
当代又是如此，清楚该掌控机会，借拯救之恩，与她了解，哪怕此时他还不肯出山，只当结个善缘，对将来行事，也是大有裨益，可他却涓滴没有这方面的心机。
下山前，得派人入京，带仪驾侍卫来迎，不然，凭她一人，若再遇刺客，便得再入险境。
她言辞诚心，清楚是一个知恩图报之人。
伤口还在作痛，因方才走动，痛意更甚，濮阳躺下了，不再多动。若不扯破，遵循这几日的速率愈合，最多三日，她便能下山了。
濮阳去了一趟，铩羽而归。
濮阳想得极好，只等身上的痛意缓一缓便要起来。
人对本身参透不了的事物，总会添上几分猎奇。何况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濮阳要收拢卫秀，得意对他多些体味。
濮阳眸光呆滞，却涓滴没有漏出端倪来，仍然是感激的语气：“我也愿先生一世无灾无祸，可儿生老是难以平顺的。先生施与我的是拯救之恩，若不报，我心难安。先生无妨答允了，待来日有所需时，再来寻我不迟。”
恰是傍晚，天涯朝霞如火，草庐中炊烟袅袅，是仆人在筹办晚膳。
承诺是承诺了，却连她究竟是何人都不问，将来有需求的时候，筹算上哪儿去找她？底子只是对付罢了。
想到上一世，卫秀三诏三辞，连宰相都不肯做，濮阳蹙了蹙眉，冷静地将“想得个官做……”划去。
还是，卫秀在等待机会？又或他眼下心性平和，尚未想过出世？以后数年，将会产生一些契机，促使他不得不出山，帮手皇长孙？
濮阳走到拐角处，便见跟从在卫秀身边的那名侍女在卫秀门外，似是内里说了甚么，她贴在门边听了一会儿，而后略显警戒地摆布看看，便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年青了十二岁，却还是不好对于。还不如不年青呢。濮阳怨念颇深。偏生她还得掌控分寸，不能显得与卫秀太熟了，很多话都说不得。
濮阳已忍不住要扶额。
她的伤本就是他看的，濮阳自是不介怀的，当下便探脱手去。卫秀将手中的茶盏置于一旁案上，右手搭上濮阳的手腕。
看了看濮阳的神采，他道：“足下如果便利，无妨让我诊一诊脉。”
也不对。那一室册本，与书中大有格式的注释，已然泄漏他的心志，若非心系天下，又何必观赏天下大事？他身在山中，心却在尘俗。
为免扯到伤口，步子迈得不大，速率也不快，原处看来，便似濮阳缓缓踱步，悠然闲适。
濮阳见她走前，似是在防备甚么，不由猎奇，略一思忖，便走了畴昔。
草庐虽比普通草庐大一些，多了几间屋舍，布局亦精美了很多，但毕竟只一草庐。走不很多久便要到了。
濮阳想到先前从竹林中起出的那坛竹叶青，笑着道：“先生想是爱酒之人？”
坦白身份以后，相互体味便更多了一层，言谈间，天然也就能更深切一些。
濮阳一听，便将方才的失礼临时放下，顺着这话说了起来：“受先生大恩，又在此叨扰多日，余感激不尽。先生凡是有所需，自当倾力互助。”
称不上爱，那是甚么？濮阳等他说下去，他却杜口不言了。
他诊脉的时候，微微低着头，神采凝重。他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暴露光亮的额头，眉毛狭长，斜飞入鬓，鼻若悬胆，肥胖挺直，嘴唇是鲜红的，鲜嫩潮湿。濮阳看着他，感觉此人长得真是都雅，到了宦海上，不说其他，单是这长相，也能助他平步青云。目光再下移，便看到他不良于行的双腿。若没有双腿的缺憾，卫秀真可谓完人了。濮阳忍不住盯着他的双腿看了半晌，待挪开，却看到卫秀含着一丝笑意的双眸。
濮阳来时，他正将一坛刚酿就的美酒埋与土中。
这一看，她睁大了眼睛。
“这几日伤势如何？”
心机深沉，真假难测。
边上有坐榻，卫秀请她坐下，又令人奉上一盏甘酪。
偷觑别人伤痛之处，实在失礼，濮阳轻咳一声，正欲开口，便见卫秀收回了手，道：“伤势已缓，药方当改一改了，此事某自会安排，足下但放心就是。”
“先生医术高超，我已好了大半了。”濮阳笑着答复，说的都是至心话。她身上中了两刀，一在腹上，一在背上，刀口都不浅，能好得如许快，卫先生的医术是功不成没的。
上一世，濮阳就看不透卫秀在想甚么，他献与萧德文之策，皆是上策，总能出奇制胜，令人防不堪防。可先帝弃世，本该将诸王留在京师，便于就近措置，他却建议萧德文放诸王出镇。诸王争了二十余年，终究却被侄子得了皇位，就算一时被压抑，不能抵挡，但哪个心中是真服的？放出去，岂不是留下大患？濮阳曾就此多次上疏，偏生萧德文就是爱听卫秀的。濮阳实在想不通卫秀出的甚么昏招。
宫中必已大乱，阿爹没有她的动静，必寝食难安，她留不得太久，归去前，需得在卫秀这里留下一个由头，也好下次再来。
另有她的身份，最好说出来，卫秀晓得是一回事，她本身坦露，便会显得她对他信赖、坦诚，她是想要招揽他，使他入她门下为谋士，如此，便得漂亮一些，以免相互存嫌隙。
她是圣上最为宠嬖的公主。五岁那年，母后故去，君父怜她年幼，又恐宫人懒惰，照顾不好她，便将她从皇后居住的正阳殿接到与宣室殿只一墙之隔的含光殿来居住，便于就近照看。光阴漫漫十数载，她的为人处世，皆受圣上影响，性子亦与圣上越长越像，诸皇子皇女当中，圣上亦最疼她。这是天下皆知的事。圣上不止一次与她会商朝政，凡是她有所谏，圣上必放在心上。很多事，赵王、晋王这两位眼下最势大的皇子办不成，但她，就能办成。
濮阳说罢，便带上一抹温婉的笑意，目光也非常温和，望向卫秀。
卫秀一笑：“我不缺甚么，美意心领了。”
“称不上爱。”卫秀道。婢子捧了水来，他洗了手，又以巾擦拭。
想到此处，濮阳眼睛一亮。她眼下哪有甚么人能调派？只能乞助卫秀，借他仆人一用。既然要借他仆人送信，得意申明送往那边，又是给谁，如此一来，便能说出身份。
甘酪苦涩，濮阳抿了一口，觉着味道不坏，卫秀坐在轮椅上，手中端一盏茶，略略饮上一口，便将茶盏捧在手心。
卫秀笑了笑，他笑起来的时候，苗条的凤目会稍稍弯起，温雅萧洒得很。
总不会是他早已相中皇长孙，在等他长大成人？
隐居之人，常日无事，不过读书操琴，与人清谈罢了，如有爱好，则专注所爱，或著书，或谱曲，另有开山收徒的，不一而足。卫秀也有爱好，他喜好酿酒。
卫秀望向她，笑了笑，诚心道：“也好，便依你所言。”
她宿世也招揽了很多贤士，晓得该如何用语方为得当。但在卫秀身上，她又不那么肯定起来。
以卫秀之周到，晓得本身救了一名公主，必会去查这究竟是哪一名公主。她遇刺，下落不明，圣上定然大怒，定会派人彻查，寻觅她的下落，濮阳公主遇刺之事，想必已不是一个奥妙。卫秀要查到她的身份，并驳诘事。
心在尘俗之人，见她竟能岿然不动，这倒是为何？
晓得她便是最得圣上宠嬖的公主，竟还能若无其事。濮阳不由迷惑起来，卫秀便未曾想过借她的身份行事？有她举荐，非论他欲投入谁的门下，都会备受重用，便是想得个官做，都不是甚么难事。
婢子送来的衣衫就在不远处的案上整齐叠放，濮阳略一思考，便撑着身材站了起来。既猜不透，无妨去摸索一二。
此处仆人未几，那婢子也不常日奉养濮阳一人，只在送药或送炊事时呈现，平时另有旁的活计要忙。
故此，京中另有很多人深思着走她的门路，只可惜她还未出嫁，住在深宫当中，常日也甚少与大臣打仗，这才令人不得不望而却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