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青城天下幽
她想着,她在府学读书待考那几年,曾将朝廷邸报作为体味外界的独一起子。元和十一年上京赴考,看到沿途庄稼划一,她便真的信赖端朝如邸报里说的那样风调雨顺,小民安居乐业,而她穿越时碰到的洪灾不过是个别征象……
晓钟历历,暮磬泠泠,细观个里构造,凡处境不过梦境;岚气重重,云身乙乙,饱看天然丹青,不学仙也是真仙。
杨无端远远瞥见一名布衣的中年人站在幽深的古木荫中,身后是垂手躬立的康桥,微微一笑,脚下加快了速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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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渐渐地扭回身,瞻仰万壑苍茫、郁郁森森,呼吸间尽是清甜的草木气味,层次清楚的绿意浓得像是能滴出水来。一阵轻风缓缓拂过,满山翠叶絮絮私语,绿竹顶风款摆,几点光斑冲破了枝叶的封闭,欣然地在牌坊前小小的空场上腾跃。
“杨通判不必多礼,”邢灿行礼道,“此子禀性忠诚,又聪慧好学,人生极乐不过得英才而育之,该是门生多谢杨通判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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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希夷善应真君和两幅楹是真的有,不过青城山三个字不是他写的,楹联也不是丁新语写的。杨无端是本身心中有鬼,以是看着人家像在讽刺。
杨无端寂然受了他这一礼,并不急着叫起,而是看向邢灿道:“细思来,我这痴顽的徒儿入宗阳书院就学也已一年不足,多承山长教诲,门生感激不尽。”
杨无端缓行至庙门前,昂首望了一眼始建于前朝年间的牌坊。牌坊的位置很妙,恰在群山度量当中,四周青峦连缀如海,绿意深深地映在牌坊之上,竟透出一股子潮湿的蓝绿色来。
仿佛连天接地的巍巍雄峰挡住了太阳,杨无端放下遮在眼眉之上的手掌,闭了闭眼,视网膜内那块圆圆的亮斑残留了好久。
杨无端背动手打量了两对楹联很久,唇角忍不住挂出一抹笑意。丁新语是如何做到不管何时何地都“胸中自有批驳,皮里埋没阳秋”?
她又拱了拱手,康桥也跟着转向邢灿,又磕了个头。
前明儒林读书人之间喜好自称“门生”,并不是真有甚么师生或者上下级干系,不过是自谦,端朝却没有这个风俗。杨无端听他这一句,便知这位邢山长很有几分迂阔。
宗阳书院的前身也是一座道观,原名宗阳宫,后在嘉靖末年的烽火中荒废了。端朝立国今后,多量的前朝士子出于亡国之思隐居避世,又不忍一身所学尽归灰尘,便在各地连续兴建了很多书院。此中一名大儒将宗阳宫改建为宗阳书院,百余年运营下来,已隐然为端朝四大书院之首。
间隔另有丈余,那小羽士先走到,向邢灿行了个礼,便径直走到那株古木背后不见了。若不是杨无端与他同业一起没发明半点非常,这时真要思疑他是甚么树精之类的。
因而,“分袂后,乡愁是一棵没丰年轮的树,永不老去。”
有经历的白叟讲,这是逢四年一次的特大洪灾前兆。也就是说,自元和十一年来每年一期的洪汛,不过是相较之下的浅显版本。
是谁说的呢?乡愁并非真的思念故里,而是对你得不到的、或再也回不去的统统美功德物的神驰。
杨无端浅笑点头。公然人年青的时候都不免很傻很天真。
邢灿先拱手作揖道:“杨五魁名动天下,门生久仰了。”
――佚名题青城山前山建福宫丈人殿
下方的楹联出乎料想,竟然是丁新语所书,他那笔仙姿妙逸的行楷更偏行书一些,写在此等尘凡中的神仙居,倒也相得益彰。
宗阳书院的山长邢灿,字韬冲,本是承乾年间的举人,考取举人后再偶然进学,拜入宗阳书院当时的山长钟惺门下。钟惺病逝后,他便被选为继任。
(落款署:“戊宜署日周恢怀书”。)
斯情斯景,公然“不学仙也是真仙”。难怪丁新语要酸几句。
不过--
宗阳书院坐落于青城山麓,当然,此青城山非彼青城山。
“杨公子。”
――佚名题青城山前山建福宫庙门
邢灿面前一亮,道:“不瞒杨通判,门生此次大胆邀杨通判至宗阳书院一行,便是因为这些杂学。”
那实在也是一道门,门洞连接着百来级陡峭的台阶,每一级都只要中间部分能够行走,两侧青苔养得肥厚鲜嫩,一脚下去必能深陷出一个坑来。
“晓钟历历,暮磬泠泠,细观个里构造,凡处境不过梦境;岚气重重,云身乙乙,饱看天然丹青,不学仙也是真仙。”
曲径幽居神道迹;高山便是白云乡。
杨无端心头一松,看来邢灿只是有几分书白痴气,还不至于太冬烘,如果让她这么知乎者也的跟他扯一天,真是满口的牙都要酸掉。
元和十三年的夏天来得相称暖和,直至六月,天空中的太阳仍然没精打采,全然没有往年恨不得烤干皮肤底下每一丝水分的派头。
来了。杨无端心头畅亮,脸上却恰到好处地暴露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惑然之色。
她和邢灿施礼厮见结束,康桥也走上前来,撩起袍角跪地磕了个头,哽咽着道:“弟子拜见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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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先表示康桥起来,然后极天然隧道:“山长有所不知,白费这孩子叫我一声徒弟,我教给他的只是一些杂学外相,只怕迟误了他。”
杨无端跟着那小道僮沿一条曲径绕行,沿途除了他们没有别的行人,空山中仅闻虫声细细、鸟语啾啾。杨无端踏过一道小小的拱桥,两边雕栏根部尽是经年日久的苔痕和重生的绿苔,已经被覆盖地看不出本来的色彩。桥下贱水潺潺,她偶尔往下俯视,正见着一只翠鸟儿从水面疾掠而过,抖蓬了一身泛着金光的蓝绿色羽毛。
她不着陈迹地偷眼打量邢灿,见他固然一身布衣,但洗得干净熨得平整,在这深山幽林当中,倒显得比她身上的丝绸来得贴合入画。邢灿长得也好,宽额丰颊,鼻直口方,属于端朝相官最中意的那一类面貌,如何看如何公忠体国。
杨无端循着小道僮的足迹谨慎翼翼地亦步亦趋,她想起杨瓒书房门口被刘廷玑踏出一个青苔坑的台阶,杨瓒也曾在宗阳书院就学,杨府的下人传说,那级石阶还是他派人千里迢迢运至北郢,为了依托思念之情。
杨无端回过甚,见一名眉清目秀的小道僮从牌坊左边穿出来,施礼道:“山长有请。”
据湛州府青城县的县志记录,青城山上共有一百二十二座道观,此中大半为前朝所建。特别是嘉靖年间。这位自称“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玄真君、九天弘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思仁紫极仙翁一阳真人元虚玄应野蛮伏魔忠孝帝君、天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好喘)的道君天子痴迷玄门,而“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终嘉靖一朝,玄门受益匪浅。
是啊,杨无端想,如果她曾在如许的好处所度过少年光阴,她也会终其平生魂萦梦牵。
她回了一礼,笑道:“邢山长莫要折煞门生,门生不过空有几分运气,谈到学问之道,哪及得上山长。”
牌坊上题着“青城山”三个字,据传是前明时一名得道飞升的“希夷善应真君”留下的墨宝。杨无端见他一笔颜书气势澎湃,又透出几分古拙,不管成仙之事是真是假,此君心胸六合,确是一名真正的修行中人。
杨无端昂首看火线一道朱墙,红色已被雨水浸泡得寡淡,但满山皆绿中蓦地见到朱红,还是令她面前一亮。
他边说边收回一阵朗朗的笑声,惊得树枝上叶梢巅一只不着名的鸟儿探了探头,扑扇着翅膀飞到中间的另一株古木上,翘着尾羽钻进遮天蔽日的叶丛中。
“曲径幽居神道迹;高山便是白云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