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幽雅凉亭下,一色儿青花瓷的端砚镇纸,雨过晴和似的一片霁景。残荷听雨的小池边搭了桌子,中间煮着清茶,又别是一番沁凉的意趣。也不怕高处不堪寒,这里可有一只最食人间炊火的薛蟠来煞风景呢!不幸兮兮,认命抄书。薛蟠咬着牙、捏着那滑溜溜的羊毫,如何都感觉不得力,一笔一抖、一齐截颤,白瞎了上好的雪浪纸。
……
薛蟠顿时感觉满身不对劲,抓耳挠腮,从速打岔:“妹子,你抄这些干吗?”
薛蟠抓抓头,内心有涌起一股子惭愧来:“……妹子,真累着你了。”
“也没甚么,母亲的身材快好了,很快我就能从这堆庞大的家务里头‘摆脱’了!”在母亲养病的这段时候,宝钗已经将家里梳理得差未几了,现在已是扫尾,当然有闲暇逗薛蟠玩儿,便笑道,“倒是哥哥你啊,别觉得光是家里的帐本就完了。你但是我们家的宗子,爹说,你得学会看外头铺子里的帐本名册。”
宝钗忍不住笑岔了气,心中道:能认得三分之二……也不轻易了,好歹不是一字读半边的文盲了噗!
府衙解禁,薛彬也能回家,得知一双后代出去凑了个徐家的热烈,便有点儿愁闷:如果儿子带着闺女出去的该有多好?
薛蟠翻开,顿时道:“哎,这字我仿佛见过。”
穆梓安如果晓得,就因为几张银票又挨了心上人的思疑,非得唱一曲。
薛蟠被罚抄书,刚把笔墨纸砚扔给高顺,就见妹子袅娜地走来,以纤纤玉指拎起他的耳朵:“爹说,接下出处我来教你识字。”
“是唐六爷的。”宝钗点头,“前次幸亏有他记下了那笔来源去处皆不明的孝衣票据,爹给他记了一功,现让他在钱庄里做账房。”
郑泽看他家世子这般,只能点头感喟——这是越陷越深啊!
宝钗递畴昔一本账册:“先从简朴的开端,这是已经理过一遍的。”当代的记账体例非常繁复,幸亏红楼梦的背景近似明清,帐本上总归是字比划多,没像秦汉时候:三分看丹青,七分看天意——考古也靠猜啊!
穆梓安将信甩了甩,嘲笑道:“来岁春季不就是选秀么,荣国府‘体贴入微’,怕薛女人进宫不懂端方冲撞朱紫,特地送了两个教养嬷嬷来教诲。”
——那小混蛋?
宝钗托腮坐在竹子小几旁,看薛蟠咬牙切齿地写字,把一支羊毫拗得跟杀父仇敌似的,不由掩唇轻笑——还是自家直肠子哥哥更敬爱些,才不像某些“天赋异禀”的,聪明归聪明,却咣当了满肚子坏水儿!
又想起之前,悄悄世子,王妃曾与他说过内心话:“梓安不是个奸刁拆台的孩子,他很懂事,晓得我们都对他寄予厚望,从那么小一点就冒死地练工夫……骨头还没长好,那么一身力量,打到别人身上疼,他本身就不疼?他向来不哭,每次都是笑嘻嘻地扑过来拉着我们,撒着娇喊饿,要爹娘陪他一起用饭……”
薛蟠顿时漏气,扁着嘴拿账册出气,妹子在前也不敢大劲儿扯,便刷拉地翻翻翻,翻到了挺成心机的一页:“哎,阿谁喜好男扮女装的小子也在我们家兑了银票呢!”
薛蟠当即跳起来:“莫非那小子又不安美意?”
宝钗当即拿过账册细心看,兑银子的明显白白写了“穆梓安”,下头还记了票号,是都城连号的钱庄在四个月前开出来的。
宝钗捂肚子忍笑,帮哥哥说好话:“爹,这是缺笔吧?父老名,需避讳。”
“早把统统都筹办好,摊在台面上的临门一脚都交给别人做。又理顺了家务,又不会让别人说她这个女孩儿擅权放肆。”适值,一枚银杏叶落下,穆梓安旋手捏住,看着被阳光染上亮金色的软软的扇叶沿儿,不由想到那天那小女人勾画的金色眼影,脸上也染上一丝的和顺,“她……那里都很好。”
赔人屋子用不着两千两,剩下的是他那位当皇子的竹马找他借的钱,用来转借给徐家的。
“这两位老嬷嬷但是当年教诲过贤妃娘娘的呢!”
“嗯,我传闻了,她都安排得很安妥。”穆梓安幽幽地接下去,“她娘亲抱病的时候,她临时管家,家里的本身管,家外头的让他哥哥去跑腿,两人一起将里外梳理得仅独一条;现在薛夫人差未几病愈了,她把一个稳妥的家交归去,让薛夫人不必再多劳心劳力。别的,几个叔叔返来,薛家二房分炊单过的事情也能够办了,她早命人找好了屋子——前阵子府衙捐献,拍卖了几套犯官的宅子出去,她便让人以薛家的名义买了一套,固然只要两进,但有山有水,装的很标致。”
为了闺女,儿子说甚么都得能扛起来。当然,迟误了这么多年,薛彬也不希冀薛蟠能文或能武,能看得懂帐本分得清货色就行了,另有——不求考学,但必然要识字。这破儿子竟然能把他老子的名字写成“薛杉”,气得薛彬差点背过气去,差点想宰了儿子给本身陪葬。
“终究复书了!”穆梓安当即跳下来,抢过信展开,一目十行,眼中顿时划过寒意,“又是荣国府啊……”
说实话,有好几次,薛彬都想干脆撇开那傻儿子、把家业留给闺女算了。贩子家招赘又不是奇怪事,不过——情愿给人当上门半子的,都是些甚么歪瓜裂枣?
——等他写得再好一些,便换更好的澄心堂纸,早让蓝鸢备好了呢!
薛蟠撇嘴:“钱庄里都是肥差,真便宜他了。”
偏做主的是闺女,打动手的是儿子,这反差一点都不萌,当爹的真是非常心塞。
宝钗笑道:“如果哥哥能记账,也就不消他了。”
薛蟠不敢抵挡,任由妹子拎着走,心中泪如瀑布哗哗流:呜呜呜,我不找抢手了,我乖乖本身抄还不可么……嗷嗷嗷,妹子求放过!
实在,他也不清楚。但是,就算他之前喝酒嫖|妓的时候没带银子,半刻钟内必然会涌过来一帮抢着帮他结账的伴计!
实在雪浪纸更擅做工笔划,但薛蟠对羊毫尚不能做到游刃不足,落墨停顿的时候太长,用这“托墨、禁得皴擦”的纸才不至于凃出满纸的黑圈圈。
闹了这么一出,卓尧对徐家的环境也有所体味,便以小我名义借了徐家一些,并与徐校商定:“出孝后,你若能与你父亲一样高中解元,便允你渐渐还这笔钱;若你考不中,我自会派人来催债。你也瞥见了,我这里可不缺会拆人屋子的‘打手’。”
郑泽从速问:“荣国府又想对薛女人做甚么?”
薛彬直磨牙:“他能懂甚么叫避讳?他就是只认得三分之二!”
正起着秋风,看着满树扑簌簌的银杏叶,郑泽也感觉内心伤酸的:在王府做了二十年的长史官,也算是阅人无数,薛女人真是可贵的好女孩,若出世在都城有官有爵的人家里头,只怕早让无数勋贵清贵家的太太夫人们抢破了头。
他的职责是庇护大皇子,卓尧被小他四岁的小女孩的才调惊(刺)艳(激)到了,每天闷在房里温书,连带他也无事可做。
薛蟠睁着湿漉漉的狗狗泪眼,每天里外奔波,帮妹子誊写各式百般的名册、账册、鼓吹册、记仇册,每抄好一份,就在最下戳本身的粉红小图章。一笔歪歪扭扭的狗爪印儿加上风趣的小猴儿图戳,常常让薛蟠本身都不忍看,宝钗却捧着书册表扬:“哥哥的字进步了很多。”比起半个月前软趴趴的都是泥,现在多少有了些架子。
“我瞎猜罢了。”宝钗丢下帐本,摇了点头,又笑道,“好了,不必理他,哥哥快点抄吧,我把笔墨纸砚都备好了。”
——世子现在喜好的,几近就是王妃但愿中阿谁女孩儿,晶莹剔透,就像夏季里暖融融的阳光一样。
太医当然比当初的白胡子老大夫高超很多,给董夫人开了一副延命的药方,但那上头的药——人参都算便宜的,徐校哪买得起?
“前次他踹了徐家的墙,我听爹说,大皇子让他本身掏银子赔人家。”宝钗想了想,随口猜到,俄然又蹙起眉,“……记名了?我记得,只要汇兑千两以上的银票才要记名的。”
无所事事就多探听心上人的意向吧,回报来的成果更让贰心塞:那女人还是那么凶巴巴,不管甚么费事都能游刃不足地快刀斩乱麻。
押了方士升、宰了方清铎,再有林如海循序渐进,留都城垂垂走上正轨。自家娘舅平叛顺利,招安了大量流民,长江上游洪灾区也垂垂安宁下来。
应天府衙的客院中心有一棵高大的银杏,传闻已有百年树龄,数人才气合抱住树干。恰是春季,银杏树叶漾出一片金色的残暴波澜,穆梓安勾着腿坐在银杏树上挑的枝桠间,百无聊赖地玩着一颗金黄色的小果。
薛蟠见妹子紧蹙眉头,不由问道:“如何了?”
“这半年家里都乱的很,我让人重新查了一遍账,发明讹夺无数,只能重做。你也晓得,帐本都是要备份的。”
“四个月前,这么大额的银票……如果再多几张,倒是能够用来探探咱家的底,查查帐。”
薛蟠顿时脸白腿软——要问留都城里有多少姓薛的铺子?
“他早就看出来了,如果没有他,我跟王爷底子不会在一个桌子上用饭……”当时,一贯刚硬的王妃可贵抹了泪,“我总但愿有那么一个女孩,能让他喜好,也能喜好他,宜室宜家……最首要的是,能让他晓得,真正的家该是甚么模样的。”
趁着穆梓安没瞥见,郑泽从速抹抹眼泪,用力眨巴了好几下眼皮子,确保不会暴露马脚,才又向树上号召:“世子,北静王寄来了复书!”
逮进笼子的哪能再放走?前人言,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牍中,那都是看管的错啊。宝钗拴着她家傻哥,以知行合一为主旨停止讲授。
树下传来脚步声,靠进了又愣住。郑泽艰巨的迎太阳仰脸,好轻易才在一片金黄的叶海忠找到他家熠熠发亮的小祖宗,从速道:“世子,传闻,薛家的三老爷、七老爷和八老爷都已经在返来的路上。三老爷薛侨去的是上游,刚好赶上大水,货色全丢了,幸亏人没受伤。”
佛说,诸恶莫作,他用心叵测在先,要想让人窜改,只能想体例积德积善给帮手——可底子没有让他插手的余地嘛!
水患时驿站不通,徐龄休掉他阿谁诰命夫人的表并未送到都城。礼部没有备案,徐龄一死,董夫人还算是徐家妇,跟徐老夫人一样享着一品诰命的报酬。诰命夫人当然能够请太医,但药钱还是要本身掏的!
都是功德,就是——无聊啊!
也就是说,将薛蟠的识字大任充分与本身管家理帐的实际相连络:
卓尧不是没钱,而是身为内定的储君、不能明着偏袒某个臣子,这笔钱只能走穆梓安的账上走。卓尧不担忧徐校认账,穆梓安倒是真但愿皇子殿下赖本身的帐:如许就有来由了,回都城前再卸他一条胳膊,竟然说甚么“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