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9.10
潘小园挤不出来了,远远的手搭凉棚往前看,只见校场上空空荡荡,但已经架好了十八般兵器,裁判席也已经筹办结束,放上了几个藤椅。一个小喽啰拿着大扫把,正在清理场中心的落叶。别的两个小喽啰趴在地上,一寸寸的查抄那地板有没有被做手脚,多出甚么凸起或者浮泛。
不管如何,扈三娘的仙颜已经是人所共知。固然云山雾里的没见过,但眼下有个现成的参照物。
步队一向排到了几近一里以外。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些人乃至带着板凳、竹席、吃食和水,一看就是做好了耐久作战的筹办。那场景,的确像是哀鸿在疯领布施,或者像是当代的苹果手机出售现场。
“……你们说,会不会比前次阿谁能掐会算的潘六娘还标致?”
她俄然问肥肠:“扈三娘现被押在那边?见不见人?我想去找她说话。”
但是如果她输了呢……
潘小园深感世道弄人。在这个天下里,扈三娘的运气不是被迫配给鄙陋王英,而是洁净利落地换成了一个大写的“死”字。
潘小园只感觉后背一紧,不由自主地向中间让了一步。
他也仰脖大笑,偶然一转头,恰都雅见方才群情过的阿谁潘六娘也在远远的瞧他,还恶狠狠瞪了一眼。
因而大师面面相觑,相互瞧不起:“切,你小子见过多少女人,也敢胡说?”
“喂,传闻没有,阿谁扈三娘,传闻是扈家庄第一美人……”
肥肠明显也冤枉:“娘子,这、这又不是财帛方面的事儿……”
肥肠忙道:“不,小的不是这个意义。阿谁……娘子方才也听到了,今每天的断金亭校场,是因为有美人儿脱手比武,俺们这些大老爷们,这才挤着去瞧。娘子你……”
还没走到半山,潘小园就已经被漫山遍野的人群惊呆了。梁山上何时刷出来这么多人!
“别呀,别呀!”在中间用力踮脚上蹿下跳的,不消看脸,看身材就晓得,准是阿谁王矮虎,此时一神采迷迷,“剁了多华侈,不如,嘿嘿,不如干脆给了有功的兄弟……”
她固然未曾见过扈三娘真容,但那日在小黑屋外,听到她的和宋江的一番对话,心内里早已被这个倔强的女孩子圈粉,哪怕她的脑残作死程度比本身更卑劣一百倍。
“要我说,是济州府第一美人!”
“啧啧,可惜了。不过这婆娘与梁山作对,伤了我们那么多兄弟,一刀剁了都是轻的。我们还给她三次机遇,也是让她心折口服,晓得咱梁山不是好惹的。”
“啐,独龙岗上能有几户人家,扈三娘那等人物,板上钉钉,那是郓城第一美人!”
几小我煞有介事的会商一番,众说纷繁。
一群粗鄙大男人会商美女,内容能高雅到那里去,话题很快就歪了,大伙窃保私语,悄悄笑起来。
美人不但要脱手,还要持续三天,决斗三场。只比技艺真工夫,不准用甚么算学、书法之类的傍门左道。对于梁山上无数如狼似虎的糙老爷们来讲,这无异于一场贪吃盛宴。
“甚么扈家庄第一美人,你也忒没见地!扈家庄能有几个女的,能不能评出个一二三四?人家啊,是独龙岗第一美人!”
“山东第一美人!”
话没说完,就听到身后一声彬彬有礼的断喝:“借光。”
潘小园板起脸:“不是财帛的事儿,我就不感兴趣了?你们可真会做主啊。”
不过也有人表示反对:“这你们就不懂了,人家练的是内功……内功!我看哪,那潘六娘美则美矣,到底是出身贩子,还嫁过人;扈三娘人家是大师闺秀,黄花闺女……”
梁山上没几个妙龄小娘子,物以稀为贵,如果适值让男人们路上遇见了,不管心机正邪,不免多看一眼。但面前这位,见潘小园给他让了路,朝她微微一点头,目光扫过她的脸,仿佛扫过一块石头。随即跟她擦肩而过,仿佛只是掠过了一棵树。等潘小园刚回过神来,他已经举头阔步,径直走到那校场边沿了。
潘小园如痴如醉地分开梁山书院,内心已经模糊明白了,问中间的肥肠:“这么大个事儿,不跟我说?”
扈三娘已经从小黑屋里被请出来,暂住在后军寨的客房里,几个小喽啰重重保护着。那小黑屋本来就是个“明板”,当初宋江鬼鬼祟祟的深夜拜访,企图无他,只不过是想禁止她作死。现在扈三娘一意孤行,义无反顾的作死,也就只好遵循她的志愿,统统照梁山的端方来。
“不必然。传闻那扈三娘从小习武,力大无穷……”还没说完,几个大男民气照不宣,瞧瞧本身身上虬结的肌肉,哈哈大笑起来。
占的是观众席上的好位置。前面的十几排自不必说,校场四周的几株大树的树枝上,眼下也让人铺了席子;绝壁边凸出来的一块石头上,让人放了一双鞋;就连断金亭本身的房檐上,也让人搭了几件衣服,宣布此地是我占,别人不准抢。
那鄙夷的道:“说得好听,我们都是江湖上响铛铛豪杰,哪能见了美色忘了仇,如果然饶了这娘们,我们梁山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她也明白那些旷课的孩子们都去干甚么了:都在步队里,帮自家大人占地儿呢。
围观的几小我哈哈大笑,有人是凑趣,有人是鄙夷。
“林教头,武都头,王矮虎……嘿嘿,明天是林教头上,我看赢面儿不大。”
断金亭,校场内,三场比试,只要她能赢两场,就算赢了梁山,两边恩仇两清,大伙饶她性命,敲锣打鼓欢迎她分开。这是宋江亲口承诺的。
或者,说得精确些,是一个十拿九稳的极刑。
一样是上断金亭单挑的,扈三娘和阿谁潘六娘,在世人眼里差了十万八千里。潘六娘到底是梁山上的“本身人”,身子板儿娇娇弱弱的也没甚么威胁感,就算仰仗傍门左道的本领,虐哭了妙算子蒋敬,也只能算是梁山的内部冲突,大伙一笑便罢;而扈三娘是梁山的江湖仇敌,就算她艳名在外,也是不属于梁山的艳名。就算一刀剁了她,也不过相称于打碎了不属于本身的珍品,顶多落个唏嘘。
除了少数人在那边干焦急。
然后才看到那声音的仆人。只见他高大雄浑,约莫三十七八年纪,眼角纹路微现,那双眼深深凹着,目光果断而浑浊。他前额宽广,鼻直口方,右颊上两行触目惊心的金印。本是粗暴可骇的边幅,举手投足间却透出奇特的端方儒雅的气味。他穿一身全新的绿罗团花战袍,本是紧身,腰间却画蛇添足地系了一条双股彩丝绦,款式非常阴柔,光彩陈腐灰败,绝顶处断成一缕缕的,几近辨不出本来的色彩。
场次是拈阄决定的,公允公道,没人有定见。但是出场的那几个名字……
底下没人接话了。总不能说是大宋第一美人吧?再美,能美过皇后娘娘?——在这些粗人老百姓内心,皇后娘娘必然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天下最美啊。
这段时候忙着摒挡梁山的财务鼎新,几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连武松都少见。甚么断金亭,竟然就这么忘在脑后了。
统统都能够概括为八个字:万事俱备,只欠美人。
潘小园想想也是。何况林冲的名字已经白纸黑字地写在书记上,多少双眼睛都见过,多少张嘴都在群情。这时候就算能压服扈三娘忏悔,怕是已经没有了转头路。
一面说,一面活动活动肩膀,凸脱手臂上的肌肉来,企图不言自明,引来一阵大笑。
有人说:“嘘,那潘家娘子过来啦,小声点!人家现在是柴大官人手底下红人儿!”
王英浑身一颤抖,身上挨过武松拳头的那几个部位刹时生硬,假装甚么都没瞥见,目不斜视地溜了。
“明天也够呛……”
而林冲上面阿谁名字,是武松。平生头一次,潘小园感觉这两个字组合起来是如此的不调和,乃至比再上面阿谁“王英”还要辣眼睛。
列队占地的人等得无聊,八卦已经吹上天了。特别是那些不明本相的家眷喽啰之类,眸子子瞪着那没人的校场,仿佛下一刻,那上面就会现出个下凡的嫦娥来。
潘小园扑哧一笑,改成和颜悦色的说话:“我还恰好也喜好看美人。走,我们去断金亭瞧瞧。”
内行看热烈,熟行看门道。一群身怀技艺的梁山豪杰,正围着断金亭上的布告,上高低下瞅驰名字和场次,指指导点。
不过那衣服随即被保持次序的小喽啰清理走了,说是吴学究的号令,断金亭年久失修,屋顶上不能站人,以免安然隐患。四周一阵绝望的骂娘声。
校场四周熙熙攘攘人挨人,他倒是非常耐烦,被人不谨慎撞了,也并无微词;走不动时,宁肯停下来等,也不肯开口请人让。方才那声“借光”,已是他实在挤不出来,积累了好久,才说出来的。
那凑趣的嘻嘻笑道:“说得也有事理,可惜那‘有功的兄弟’可不必然给你啊,哈哈哈,王大哥,到时候就算你怜香惜玉,一定不是给别人做嫁衣啊,嘿嘿!”
潘小园倒不太在乎别人如何说本身,归正就算她没闻声,该有的八卦也不会少,起码没有阳谷县的那些暴虐。倒是她本身,为了阿谁传说中的美人,内心五味杂陈,说不上来甚么感受。
肥肠笑着回:“哎唷娘子啊,这哪能随便让外人见呢。这扈三娘获咎了那么多梁山兄弟,万一有那肮脏的,给她提早来个下毒暗害,待会儿还如何比武?我们梁山的面子往哪儿搁?”
说是彬彬有礼,因为那两个字吐得实在是字正腔圆,诚意满满。说是断喝,是因为那声音里自带非常的威武气势,由远而近,仿佛风卷黄沙滚地来,吹走人间统统邪佞不公。
王英眯眼笑笑,拖长了声音道:“是么?那可不必然。”
她俄然又问:“知不晓得武二哥在哪儿?带我去找……”
真不晓得,哪样算更好些。